鹫仙门府之外聚集了一帮乌压压的人,而刚参加完典礼,兴奋之意未消的门徒们大多抱着看戏的心也来到门外。
“右边那个白胡子深衣的我知道,他是齐山派掌门。”
“还有那个橙色衣袍的,正是修真界后起之秀榜上的首位。”
“最中间坐轮椅,赤色眼瞳之人......”
“哇,天机眼樊言之也来了?!”
齐山派掌门齐永望侧头看向中间之人,说道:“言之,你确定那人在鹫仙?”
樊言之低头看了看手中结的八卦阵印,回道:“的确在此。”
有人啧了声:“鹫仙门府,不太好办啊。”
这群人当中,还有不少人想送自己的后辈进入鹫仙,若是因此得罪鹫仙,怕是日后后门不好走。
又有人说:“此人当真狡猾,竟知道躲进鹫仙中。”
齐永望捋了把胡子,叹道:“希望他只是刚报名进入鹫仙......”
身着橙衣的孟高凡皱眉道:“短短几日,他还以为自己能在鹫仙拜师?!”
樊言之抬头道:“人来了。”
一群人齐刷刷地看向出来的殷洵,目光凌厉:“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省得我们动手!”
殷洵沉着脸,还未发话,众人便听闻一道散漫地笑声:“哈哈哈哈——”
“好大的口气啊。”
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一移,齐聚在身着白色流云仙裙的女子身上,她缓步上前,挡在殷洵面前,漫不经心地把着扇子,斜睨不远处的人。
“此人是......”
尤许不管事又不出山,极少有人见过她的脸,莫说外人,若不是今日典礼,怕是鹫仙门徒都未必能认出她是谁。
樊言之见此女能站在右府主松无厉的前面,转念一想,便拱了拱手,平淡道:“左府主此举何意?”
尤许嗤笑一声:“你们为难我之徒儿,还问我此举何意,岂不是笑话。”
此话一出,这群人皆是一惊,本以为殷洵只是报名成功,还未过三级考核,算不得鹫仙门府的人,只要出面要人即可,未曾想惊动两位府主,殷洵还成了府主之徒。
但为了天下苍生,他们不能让步。
“左府主,不是我们有意挑事,你可知此徒是何许人也?”
殷洵心里一沉,猛地攥紧手心,她要知道了,她知道了一定会抛弃他,会后悔今日收徒的决定。
他该如何是好......该认命吗?
该的。
把他交出去,化解干戈,是最好的办法,而他根本敌不过那群人,再也无法逃脱。
死是迟早的事,他主动了断还能减少她的麻烦,也许还能给她留下最后一点好印象。殷洵想着,正要迈步上前。
此时尤许抚扇轻笑:“自是知晓,与你们何干?”
殷洵愣了愣,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她毫不退让的背影。
“你!”孟高凡一向气傲极高,总认为自己行正义之事,又容不得他人挑衅,“左府主此意便是要与我们为敌,与天下苍生为敌?”
“哎呀呀,”尤许勾了勾眼,语气懒散道,“真是给我扣了好大一顶帽子。”
在场最有权威的樊言之终于再次发话:“我窥天机,预测未来,推演得出此人必将成为魔渊之主,为祸苍生,血雨腥风的预兆,为避此祸,需趁如今还未有事端之时,杀之。”
挂有天机眼名号的樊言之,他不需要证明什么,也不用拿出证据,他的每一个字就能让人信服。
鹫仙门徒瞬间躁动起来:“左府主为何收这么个徒弟?!”
“这可不行,我们鹫仙门府岂不是要变成魔窟了。”
“没想到他竟然是个祸害,须得除之!”
松无厉严声道:“尤许!”他现下明白了尤许高台上那句“怕来不及”是何意,明显摆了他一道。
其他弟子还好说,府主之徒不是说交就能交,松无厉一向好面子,若是殷洵便这般被拉出去处死,松无厉面上无光,门府也会显得软弱可欺。
尤许便是抓住这一点,先斩后奏,把殷洵的名字往晶铭石上一刻,他的名字便被载入鹫仙门府的历史中,无法磨灭。
“啪”尤许将扇子一合,不急不慢地说:“天机眼的一面之词,便让殷洵所在的山派一夜被屠,而他自始至终未伤及一人。”
“要我说,不是你们来找他,该是他找你们报仇才对。”
孟高凡忍无可忍,拔剑出来,怒道:“一个无实权的府主,竟敢如此猖狂!”
齐永望挡住他,摇了摇头。
樊言之微眯目光,语气沉道:“多说无益,若我们执意要人呢。”
尤许面不改色地回视他:“你们执意要人,我偏就执意不给,既然如此多的在场之人,我也不好太无理,便说说我不交人的原因。”
“其一,殷洵未做害人之事,反倒因你们而成了被害之人,你们反倒还要杀他,为道义所不容。”
“其二,如今他是府主首徒,岂是你们说抓便能抓的。”
“其三,哪怕他日后做错了事,也只能由我尤许责问,他人休想插手。”
她勾了勾唇,音调冷然:“若今日你们能打败我,他由你们带走,我二话不说,但过了今日,还有人前来恣意挑事,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孟高凡厉声道:“也好,别怪我不尊老!”与此同时,他提剑刺去。
尤许悠哉地偏头躲开,对身后鹫仙众人道:“今日之事乃我尤许一人私事,与他人无关。”
不上升到门府层面是好的,不然传出去,有人说他们以众欺少,难堵悠悠众口。
除了殷洵紧盯的目光,其他门徒皆是兴奋期待的眼神,他们想看看,一府之主的实力究竟有多少。
孟高凡的剑法了得,快出剑影,剑气锋利,尤许将白扇一抛,失去黑剑变成的纯白色一把的扇子,瞬间化作几道利光,将孟高凡击得连连败退。
尤许忽然近身,抬脚一踢,他的剑被击飞落地,手腕被她踩在脚下,整个人也被利光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轻轻笑道:“你不尊老,我也不爱幼。”
孟高凡满脸涨红,面容扭曲,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尤许退后一步松开他,将白扇一收,化作白昀剑握在手里,剑尖指地,冷声道:“行了,热身活动结束,你们一起上。”
上百人对视一眼,除了樊言之,皆提起法器攻去。
尤许一抚白剑,剑身瞬间碎为粉末,她轻轻一吹,粉末凝成破碎的银镜片,一道道向他们刺去,把他们围成一个包围圈,进行攻击。
细长的银镜片折射阳光,汇成万道,光华大作,刺人眼目,被困于其中的人,犹如困兽,无处挣脱。
鹫仙众人只见那处亮如白昼,银镜片光舞疾速,只能听闻法器落地和皮肤割裂的声音,惨叫声不绝入耳。
所有人的注意皆被团战吸引,没人注意到远处的樊言之已将金箭瞄准了殷洵。
他人想的是打败尤许,他想的只是除掉殷洵。
破风之声响起——
尤许微微睁大了眼。
樊言之勾起了唇。
刹那间——
“唰”地一声,殷洵瞳孔骤缩,怔怔地看着“啪嗒啪嗒”落下的血。
鹫仙众人皆是屏住了呼吸,静若无人。
一支箭,贯穿了尤许右手的掌心。
殷洵尾音发颤:“师父......”
“无碍,”尤许将箭拔掉,冷眼看向樊言之,“百年来从未有人伤及我,你这手法用得当真绝妙,被人尊称天机眼,这种不入眼的法子倒是用得顺手。”
她将手里的血一挥,银镜片炸成血雾,那百人纷纷吐血倒地。
“你们,输了。”
“各位皆是有头有脸之人,还望遵守今日之约。”
尤许丢下两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殷洵跟其身后。
待松无厉也回门府后,剩下一众门徒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百余人同时惨败......”
有人唏嘘:“左府主不收徒,还真是看不上咱们。”
“据我所知,百人里面可有二十三位掌门呢,其他人修为最低的也在金丹以上。”
......
山花烂漫时,翠绿山林中,师徒二人行至梨花院。
尤许面色发白,右手攥紧,鲜血从指缝间渗出,将白色衣袂染红,殷洵紧紧盯着那处刺目的红,眉头紧锁,脸色比她还难看。
尤许拉开木门说:“殷洵,你先休息,为师需调养片刻。”远远
说完,她立刻关上房门,卸下刚才的严肃正经,差点痛嗷出声:“七八!我手要废了!”
装逼一时爽,手心一直痛。
“快快调息运功,”七八说,“这个箭非同一般,我给你导入些疗伤的术法典籍,你用上看看。”
原本掌心只是一箭粗的血洞,现下已扩成鸡蛋大小的空洞,若不是她内力深厚一直压着,怕是整个右手都要化掉,刺激神经的也是那种血肉腐化的痛。
莫说殷洵,怕是有修为的门徒中了此箭,都会当场毙命。
樊言之这人不简单,有威望有手段还有能力,他又一心想送殷洵去死。
啧,麻烦。
哪怕是厉害如尤许,也要调息运功一整夜,才将伤口的法咒彻底除去。
殷洵拿着黑曜剑,一直站在木屋外,他沉默地盯着木窗透出的朦胧烛光,脑海里的一个个画面鲜活深刻——
她漫不经心地与众人敌对,说出的话无一不维护着他。
镜光飞舞,照亮她的身形,她轻勾红唇,衣玦翻飞。
金箭破风袭来,她徒手抓住,鲜血落地,却浑不在意,倨傲地微扬下巴,睥睨众人。
一个个画面揉碎入他心,有什么东西在胸膛里剧烈生长,让他心悸无措。
少年并不知晓这种陌生的情绪是什么,他握紧剑柄,心中只有一个清晰而强烈的念头——有朝一日,能站在与她齐肩的位置。
钟灵山上,梨花院内,少年独站木窗外,站了一宿,直至朝露湿润他的肩头。
——
过了两日。
尤许挑眉道:“你还要去初识堂?”
她的手基本痊愈,这两日殷洵都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她还以为他是知道成为府主之徒不用再去初识堂,原来是放心不下她这七百多岁的老骨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殷洵喜欢她说话,特别喜欢她讲故事,眸光显而易见地发亮,可他从不要求什么,想要什么都藏着不说,就小心翼翼又期待地望着她,尤许心一软,给他讲了几日的睡前童话故事,有印象的基本都讲完了。
殷洵点了点头,坐在床上,小心地抬眼看她,“师父不想我去?”
“也不是不想,”尤许靠着椅背懒散道,“你去了便知晓。”
崽想学习,她总不能说去什么学校,回来玩啊,她当然是积极鼓励:“为师同意且支持。”
崽用劲儿点头,一副要拿三好学生奖状回来给爹看的神情。
她现在真是又当爹又当娘,尤许忍住笑,轻咳一声道:“好,再讲最后一个故事,你便早点歇息,明日去初识堂。”
尤许不知怎么地,讲到了美人鱼的故事。
低柔缓慢的声音伴随着淡黄的烛光在屋里晕开,尤许垂了垂眼:“......最后美人鱼化成了泡沫。”
再抬起眼时,她发现殷洵眼睛红了,“怎么了?”
殷洵捏紧被子,低下了眼:“我好似听过这个故事。”
尤许心尖一酸,缓了许久才开口道:“小故事我都说完了,明日起只能给你念念剑谱,你早些歇息吧。”
这一夜,殷洵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他的腿无比疼痛,像被刀子剖开,而他每步行一步,足底俱是刀尖划过的剧痛。
最后他在漫天白雪里,化成了纷飞的浮沫。
殷洵猛地睁开眼,刻在记忆深处的痛苦让他不由得弓着身子,抱紧自己的腿,他大口喘气,衣衫被冷汗打湿。
过了会儿,他抬头看向窗外,夜色一片静谧,月光黯淡。
——
第二日尤许天还没亮便起来了,主要是她想到殷洵没有修为不能御剑,又得辛苦爬山,她开门看见殷洵拿着木剑正准备离开,他脸色有点差,像是昨晚没睡好。
当然是没睡好,要起这么早,据说青少年要睡八个小时的,作为师父的尤许很担心因为睡眠不足,影响爱徒的身体发育和智力增长,她怜爱地招了招手:“殷洵,你先过来。”
殷洵闻言,到她面前站定。
“这样,为师给你一百年修为如何?”尤许说,“你比他们落后太多,如此一来也不必太辛苦。”
殷洵板起脸,表情臭臭的:“不要。”
尤许感慨,这年纪少年的自尊心真强,让她觉得像个富二代拒绝亲爹买的豪车,且视金钱如粪土。
哪怕输在起跑线,也不让裁判重新画个好的,多好的孩子啊。
“那行,”尤许也不纠结于此,洒脱起身回房补觉,“徒儿便爬山去吧,早去晚回,莫念为师。”
殷洵:“......”
他来到初识堂才发现少了二十多个人,欺负过他的人都不见了,连老夫子都换成了老修士。
殷洵一出现,闹哄的堂内瞬间鸦雀无声,那些个曾经叫嚣自己后台硬,要把殷洵弄走的人,全被后台更硬的殷洵之师弄走了。
一时间没人敢欺负殷洵,甚至有不少人开始露出讨好的神情。
殷洵一概不理,完全没有结交的意思。
新来的老修士为人虽然严厉刻板,但却能一视同仁,有问必答,殷洵花了五日学会御剑飞行,因为修为不足,飞行的速度不快,但已极大的减少他劳途奔波。
没什么人敢再惹殷洵,但总有几个不长眼,心里又不服的人去找茬。
尤许有时见他挂彩回来,随口笑问:“打架了?”
“嗯。”殷洵老实回答,捏紧木剑,有些紧张,低下头一副乖乖认错的样子。
没人喜欢会惹事的徒弟,哪怕那些事不是他主动招惹的。
尤许噗嗤一笑:“这般紧张作甚,赢了还是输了?”
七八忍不住了:“等等,你这么教导徒弟的吗?说好的树立三观呢?”
尤许回它:“树立三观就让我徒弟当木桩被人打?否想!他可以除暴安良匡扶正义,前提是他能保护好自己。”
七八被怼得哼哼唧唧的。
“再说我就举报系统骂宿主。”尤许凉凉道。
“......”
殷洵还是有些紧张,瞄了她一眼,小声说:“赢了。”
“很好。”尤许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在她转身之时,殷洵垂着头,悄悄弯起唇角。
——
时间一晃而过,三年转瞬即逝。
毫无根基的殷洵从初识堂开始,通过了门主、谷主、阁主、宫主和府主的重重考核,名正言顺地成为尤许的徒弟。
在他通过松无厉最后一道剑阵之时,松无厉都露出惊诧神色,感慨道:“难怪师妹执意要收你为徒,当真是天纵奇才。”
松无厉和尤许当初通过这些考核都需要五年,而殷洵三年做到了,是鹫仙门府千百年来的第一人。
“多谢右府主赞誉。”殷洵不卑不亢,拱手作礼后便离开了这里,在众人惊艳、羡慕和嫉妒的目光中,他飞回了钟灵山。
一开门,便看到白衣女子手拿竹篮,在采摘梨花花瓣,低垂的花枝遮掩住她半个身形。
一直在外面神情淡漠的殷洵,眉目一柔,轻声唤道:“师父。”
“通过了?”尤许提着竹篮走出来,看向不远处的人,他五官的青涩稚嫩褪去,线条流畅好看,仍有两分少年感,也多了几分沉稳内敛。
殷洵点头:“是师父教得好。”
这点尤许不好意思认,她除了晚上睡前给他念念不知从哪里淘来的地摊剑谱,偶然指点他剑术外,根本没教什么。
他人只看到殷洵今日破除最后一道剑阵时的惊人修为,只有尤许看见他夜以继日寒暑不辨的练剑修行,掌心被磨得血肉模糊是常有的事,为此他还怕弄脏了黑曜剑,总用木剑熟练招式后,才与黑曜剑磨合。
她从窗边看到生硬笨拙挥剑的少年,如今已成为执剑挥影的男子了。
殷洵见她忽然伸出皓白的纤手,摘下枝头的一片梨花,而后她在他面前摊开掌心,一块糯白的梨花糕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尤许温笑道:“你做的很好。”
殷洵小心地拿起那块梨花糕,垂下眼睫,遮掩眼底微亮的眸光,唇角难以克制地上扬。
轻风拂面,吹来浅淡的梨花香味,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