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自女儿吐露噩梦之事后,海娜夜里就十分警惕,睡得很浅,听到声响立马起身,连鞋都没穿便冲进了洛熙的房间,点亮了灯掀开纱帐,见缩在床角落的小小一团,她几乎崩溃,眼泪顿时就滚落了眼眶:“洛熙,妈姆来了。”
女童明显受惊不轻,双手似拽着救命稻草一般紧抱血色琥珀,粉粉的唇颤着麻木地低声呢喃道:“妈姆,”空洞的双目很是黯然,“妈姆?”
“天啊,”此刻海娜恨极了自己,爬上床去一把抱住她可怜的女儿,昨夜她不该就那么轻易放弃的:“我的洛熙,妈姆对不起你,对不起。”
眼泪如泉涌,抱着女儿单薄冰凉的小身子,她心中竟生了一丝怨恨,怨恨德西女巫为什么那么无情,当年那位不是很喜欢她的洛熙吗,为什么连一枚锈化了的指环都不肯相让?
压抑的哽咽渐渐地唤回了女童的神智,她美丽的眼眸褪去了黯然,瞳孔中心有了亮,感受着包裹她的温暖,女童紧绷的身子慢慢地松散了:“妈姆,”她好像大哭,但却不能。
“我又听到那个声音了,死了……死了很多很多罗鬃人,他们的血浸湿了大地,我好怕。”
“我的天啊,”海娜更加抱紧女儿,她的心好疼:“伟大的阿波罗太阳神,求求您,所有的罪恶都让我一人背负吧,请放过我的可怜的女儿,她太年幼了,才十岁,”没说完已泣不成声。
“不怕噢……不怕,”女童想要安慰自己的母亲,但她还没从可怕的梦境中脱离:“妈姆,我想听灰姑娘和安德烈王子的故事,”她不敢闭上眼睛。
海娜抽噎着道:“好,妈姆讲给你听,”抱着身子还很僵硬的女儿慢慢躺下,将被子盖好,目光触及她手中的东西,不由得蹙眉,“你很喜欢琥珀?”
“不,”女童枕在母亲的手臂上:“我只喜欢它,”只可惜这块琥珀的颜色太醒目了,不然她会将它做成饰物一直戴在身上。
“这颜色很好看,”不过像她们这样的罗鬃人并不能佩戴,海娜倍感无力,抱紧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我记得这块琥珀还是族长带回来的,那时你才五岁,却一直哭闹不休,霸着这块琥珀就是不放手,一转眼都过去五年了。”
女童闻言有些羞:“后来我有向族长爷爷道歉。”
“当然要道歉,”海娜亲吻了下女儿的额头:“族长都把血琥珀给你了。”
“我道歉不是因为得了血琥珀,而是事后我知道自己错了,”女童仰起首,含泪的双目看向母亲:“族长爷爷说我不应该因为太喜欢便失了淑女的礼仪。”
海娜深叹:“族长说的对,”像她们这样出生的罗鬃人,礼仪就是她们仅有的体面,“妈姆给你讲灰姑娘和安德烈王子的故事。”
“好”
东方既白,坐在窗台上的海音衣裙已经湿透,肉肉的小脸上双眉紧皱,浓密的眼睫时不时地轻颤,但即便这样她仍然保持着平稳且富有节奏的吸纳和吐息。
当第一缕柔和的日光照耀在她身上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修习,收功睁开双目,大概是有了之前的经验,她已做好长久攻占的准备,所以虽努力一整夜,那缕巫力才挪了不到四寸地,但她并不觉失落。
只是这一清早谁这么急?海音将脑袋伸到窗外,勾头下望:“海娜·穆林,”难道还没放弃?
墨林也没想到这位会又来找她,领着人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她站在窗前双手抱臂看向东方火红的太阳:“若是为了银指环,那你就不必开口了。”
听到这话,原有些局促的海娜·穆林忽的抬头看向身披紫色斗篷的墨林,也许是刚刚结束修习,她的发上还沾着晨露,可真让人羡慕。
“墨林大人,”海娜·穆林思虑了一夜,还是觉得只有她能帮她的小洛熙,在好不容易哄睡女儿后,她便迫不及待地来了这,只是……只是没想到对方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她心如刀绞,可不能就这么回去,眼泪填满了她红红的眼眶。
“昨夜……昨夜我的女儿又做噩梦了,”说着她便屈膝想要下跪,可却有一股力量让她怎么都跪不下去,她苦苦哭求道:“求求您了,她……她出生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您了,您救救她好不好,求求您了……呜呜……”
墨林眸中闪过厉色,微挑嘴角:“我为什么要救她?”她是海娜·穆林的女儿,又不是她的,扭头右看,见一小脑袋正朝着张望,面上柔和了不少。
“我……我可以给钱,您要多少都行,”海娜抖抖霍霍地从带来的小包中掏出一沓厚厚的金券:“这些够不够,不够我还有……我我还有。”
“不是钱的问题,”墨林转身,她也是母亲能理解海娜·穆林的心情:“银指环不可能相让,不过你不是说洛熙珮妮·穆林是到了阿纳斯塔城才做噩梦的吗,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不早点离开?”
她也想早点离开,可一个月后阿娜诗·斯特林子爵将要驾临阿纳斯塔城,为洛奇·阿纳斯塔城主选女侍,穆林世家有女儿在候选的名单中,所以暂时她们还不能离开。
“这……”
“路,我已经给你了,就要看你怎么做了,”墨林从海娜·穆林面上的表情就知是怎么回事,甚觉讽刺:“你深爱洛熙珮妮,可海音也是我的命,以后不要再来了,结果都会是一样。”
更何况生灵指环本就是西海巫祖的东西,海音也并非从他人手中夺得,只能说这一切都是月神赛涅娜的安排。
“真的不能吗?”海娜·穆林还想上前,但墨林没再给她机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右手一挥,就将海娜·穆林送出了铺子。
到了这般境地,海娜·穆林也知多求无益,只能失魂落魄地离开,但心里却清楚墨林·德西说得对,既然有旁的路可走,为什么一定要指环?
可墨林·德西是不是忘了,她们母女仅是普普通通的罗鬃人?
围观了整局的海音也是莫可奈何,低头看着自己戴在左手大拇指上的黑色曼陀罗指环,不由得深叹,海娜·穆林还是有指望,因为存在可能,所以她轻易地就放弃了最艰难的那条路。
扯了扯自己身上还未干的衣裙,海音跳下了窗台,哼唱着咒语:“拉尼娜……梦璃,”一重结界生起,护在她的房间外,洗了个澡拿了干净的裙子换上,撤了结界,喂了一块干面包给乌黑黑,便拉开门顺着扶手滑下楼梯。
西雅正恼,一手叉着腰倚靠在店铺的大门上。
“姨母,早上好,”海音决定今早亲自动手孝敬下两位长辈,跑到橱柜,拿出昨天买的面包、牛肉和黄油,也真是绝了,这里没有植物油,因为条件有限,她也只能有限发挥了。
西雅看着小家伙拎着东西进了厨房,不禁有些好奇,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东西难道还会做饭?抬腿跟上,她要去瞅瞅。
“啦啦……啦啦,”海音哼着欢快的小调,昨日身为金主,她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购物体验,真的是随心买,拿了餐盘,踩在小木凳上将牛肉洗好放置餐盘中,用昨日收集到的几样调料腌制下,后把面包切成一片一片。
“你要做什么?”西雅没准备帮忙,当然她也不会做饭。
海音想了想:“我要做脆脆的烤饼和煎牛肉,”可惜昨天没买到牛奶。
墨林下楼的时候,听到哧溜一声,后便闻到了一股不太一样的肉味,但不可否认很香。
没有黑胡椒酱,但她买到了黑胡椒,海音抓了一把稍稍用力一握,黑胡椒瞬间成粉,撒在差不多有七成熟的牛肉上,再煎一煎,前世今生,她都有一毛病吃不了生肉,所以七成熟的牛排于她还是不够熟。
“可以了,”西雅催促道:“再煎下去就塞牙了。”
海音撅着小嘴:“我牙口好,不怕肉难嚼。”
要论今早最幸福的人,那就当属墨林了,她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吃到小家伙给她准备的早餐,虽然牛肉煎得太过,面包烤得太脆了,但她很满足:“亲爱的,谢谢。”
“不用谢,我以后会做得更可口,”海音成功地吃撑了,为什么这地方没人养鸡鸭鹅?不然她还可以煎几颗流心蛋。
“今日还想再逛逛阿纳斯塔城吗?”西雅叉着餐盘中最后一小块牛肉,优雅地吃着。
海音摇首:“不想,”她还有事要做,白日里不能凝聚月华之光,但她可以继续驱使经脉里的那缕巫力按着轨迹前行,想到“一夜四寸”她就怎么都坐不住了,“我先上楼了,”前路漫漫,必须加倍努力。
与这方和谐不同的是,阿纳斯塔城西部一座不大的庄园里,几位夏洛蒂女巫正在激烈争执着。
和墨林相熟的艾达·夏洛蒂前倾脖颈对向扎着脏辫的姐姐:“德西女巫虽然狂妄,但她们有一点好,就是从来不屑说假话。”
“你就这么信任墨林?”裘娜·夏洛蒂很不认同妹妹的态度:“她有拿出实在的证据吗?”见妹妹还瞪着她,不禁怒道,“夏洛蒂部落中有很多女巫都游走在外,她们都没有得到一点消息,多年未出西海森林的墨林是怎么知道的?”
姐姐在想什么,她非常清楚:“现在是关乎整个夏洛蒂部落的未来,不是你要体现身份权利的时候。所以少酋长,还请你把眼睛睁大点,这里没有人觊觎你的位置,”她的天赋是比姐姐好,但她更向往自由。
“艾达,”裘娜·夏洛蒂是真的生气了:“请注意你的言辞。”
“我都跟你说得那么明白了,你到此刻还在意那些虚伪的表面?”艾达很是伤心,她一直都清楚姐姐在防着她,但没想到竟执迷至此,她整颗心都凉透了:“墨林·德西建议我们在亚历山大·斯特林离开阿纳斯塔城前走。”
说到这她垂首舔了舔唇,沉凝了片刻才接着道:“你们走不走无所谓,反正我现在准备离开,”一滴泪珠滚落,抬手抹去弯唇一笑,“再见,”后毫不犹豫地转身。
裘娜·夏洛蒂看着这般决绝的妹妹,不知为什么她竟生了一种从今以后她们便成陌路的感觉,不禁上前两步:“艾达,”可惜那人没有回头。
出了庄园,艾达·夏洛蒂并没有直奔向南,在决定相信墨林的时候,她就已经打算好了,若是姐姐几人不一同离开,她便装扮一下随商队走阿纳斯塔城的西门出城,刚好勐海商队要送一批粮食去西海森林。
而此刻在结束一夜狂欢后的洛奇·阿纳斯塔也正在听转化者的回禀,双手撑在围栏上,敛目俯视着一楼大厅:“这么说,安妮儿家族明日就离开?”
“是的,”湖绿眼男子右手置于胸前,抵着头:“还有一事,德西女巫昨日又卖了两张血色蔷薇琉璃卡,其中一张被萨哈家族的雪灵小姐买走了。”
洛奇·阿纳斯塔双眸一暗:“血色琉璃卡卖完,她们干了什么?”
“购买了大批的粮食。”
洛奇·阿纳斯塔嗤笑面露不屑,语带轻蔑地说:“还真是家里粮仓见底了,来我阿纳斯塔城剥削的,”只是那血色蔷薇琉璃卡是出自亚历山大之手,他不能贸然追回,不过稍稍为难还是可以的。
“你去汉克宝石铺子走走,让店家知道什么东西能买卖,什么东西不能买卖。”
男子闻言想到那张血色蔷薇琉璃卡,略微有点迟疑,但也只是瞬息,他仍是点首领命了:“是,科里这就去。”
原在家休息的白胡子店家一听闻店里来了闹事的,还是安德罗氏,便立马带上血色蔷薇琉璃卡赶去铺子里,可没成想那几位安德罗氏根本不买账,看着躺在地上被咬了的两个奴隶,他是遍体生寒。
这是警告,这绝对是警告,可为什么呢,难道这血色蔷薇来路真的不对?
“大人,我铺子里的东西,你们看上的请随便取用,”他年纪已经大了,这些安德罗氏不会喜欢他的血,但他家里还有两个年岁尚幼的孙子,默默地收起血色蔷薇将双手置于脑后,慢慢蹲到了店铺角落。
咔咔……
有人敲门,海音收功抹了把汗,跳下床去开门,只是她姨母在说什么,她怎么有些莫名:“有人去宝石铺子闹事,”这跟她存在什么关系吗?
“不不不,”西雅来回晃荡着右手食指:“不是人族,准确地说是几位后天转化的安德罗氏。”
“然后呢,”海音盯着她好像非常愉快的姨母,眨了眨一双大眼,不解地问道:“宝石铺子的店家想要雇佣我们去解决那几个安德罗氏吗?”
西雅双手抱臂倚在门框上:“你的血色蔷薇琉璃卡没用。”
听到这话,海音才恍然大悟:“对啊,怎么可能?”她立马转身去寻她的鹿皮小靴,“你等我一会,我们赶紧过去看看,”卡是她卖的,虽然当时没谈售后服务,但她也不能拿了钱就罢了。
“好,”西雅悠闲地抠着指甲,她正闲得发慌。
海音穿上小靴子:“走,”下了楼,见母亲等在柜台处,顿时就有些不自在,“那卡是我和亚历山大公平交易所得,而且我当时也说了会卖两张,他没反对。”
“这不是你的错,”墨林猜测道:“估计是有人见我们发财不痛快了,走吧,我们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好”
德西家的铺子离宝石店还有段距离,海音三人赶到时,那几位安德罗氏正像饿狼一样盯着被白胡子店家挡在身后的两个幼童。
“求求几位大人,要吸就吸我的血,他们才三岁,”白胡子是万万没想到这帮转化者会带着光明女巫破了他家外的防护结界,现在除了在眼前的两个孙子,他都不知道家里是否还有人活着?
“你的血?”领头的湖绿色眼眸的安德罗氏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嫌臭。”
看到这一幕,海音极为震撼,那几位趾高气昂的安德罗氏曾经不也是人族吗?目光掠过瘫躺在地,脖颈处被咬了两个大洞,已经没了气的两个奴隶,心中有个声音在叫,她再次望向那几位嚣张的安德罗氏,鼻腔内火燎燎的。
不,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兀自抬脚跨入店中,伸手去抱坐在地上受了惊但却紧抿着嘴不敢放声哭的两个幼童,海音眼眶湿了,嗓子眼像是被灌了铅一般,堵得很。
白胡子察觉到背后有异,惊惶转身,急急揽住两个幼童,但见是海音立时就瘫了:“尊贵的夫人、小姐,请求你们救救他们吧。”
“你们是……,”一位金发安德罗氏指着海音三人正想大声呵斥,但却被湖绿眼眸男子喝住了,“住嘴,”莫汉德不认识她们,他可是认识的。
“你让他住嘴,看来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海音捏了捏白嫩幼童的脸颊,后站直身子伸手向白胡子:“爷爷,昨天我卖给你的那张血色蔷薇琉璃卡呢?”
白胡子摇首老泪直流,混着鼻涕一齐向下:“没用的……没用的。”
“有没有用,”海音眼泪汪在眼里,轻笑道:“我问问亚历山大·斯特林就知道了。”
她是一个非常好学的人,而好学的人基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极强,思维以及思想转变得也快。
提到亚历山大·斯特林,那几位安德罗氏顿时面露紧张,纷纷看向领头的湖绿眼男子,可湖绿眼男子心也揪着,他来之前就怕这事,所以交代了不要伤店家的家人,只恐吓一番就行,可……可现在情况不对了。
“亚……亚历山大?”白胡子瞪大眼睛,咽了口气就抖着手去掏琉璃卡,可琉璃卡一角卡在了衣袋中,他慌张地用另一只手去撕扯衣袋,好不容易才将卡取了出来。
海音拿着卡来回翻看,确定没问题才抬首问道那几个安德罗氏:“这个有用吗?”
几位安德罗氏稍稍后撤,哪敢回答,均紧张地盯着海音三人。
海音见他们迟迟不说话,像是了然一般断言道:“看来是没用,”啧吧了下嘴,扭头望向她姨母,“这个时候亚历山大应该在城主府,我们去城主府找他问问,这卡是不是仿制的?”
“用得着这么麻烦吗?”西雅俯首看着海音:“直接掏了心扔去城主府不就行了?”
“不,”海音摇首,很是执拗:“这是我头次出面做买卖,不能就这样草草了事,我要带上他们去城主府问问,这事关我的诚信,”她以后可是要做大买卖的,诚信必须靠得住。
墨林不知道小家伙在想什么,但将来总有一日小家伙要承继西海森林,所以作为母亲,她选择信任她:“好,听你的,”抬手捋了下自己披散着的发,后念了句巫咒,将手中的六根断发掷向那六个安德罗氏。
那六位安德罗氏还想跑,可惜来不及了,断发化成极细的柔韧长丝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分别缠上他们,不过五秒就将他们全部捆绑。
海音欣赏了一番躺在地上拼命挣扎的几条“害虫”,很是满意,后看向白胡子店家:“您家里还有人吗?”接下来的场面可能不适合三岁小娃娃旁观。
“我……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
“老头,你别装可怜,我们没动你的家人,”湖绿眼男子知道今天的事怕是要糟,现在只想尽力挽救。
海音冷哼一声,手指死了的两个奴隶:“怎么没动?”
“那是奴隶,”湖绿眼男子有些后悔今早没劝一劝领主,他们不该按捺不住现在就动手的,毕竟伯爵大人还没离开。
奴隶怎么了?海音有些憋闷,人家奴隶好好在店里做事也没招惹他们呀。
白胡子店家不敢将两个孙子带着,见海音三人要给他做主,他也知这事今日要圆满解决就必须亚历山大伯爵出面,秉着口气匆匆将两个孙子送回家,又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上马车吧,”海音见白胡子脸上神色无异样,才松了口气,已经死了两个了,她不想再因这事牵扯无辜人。
“我跟着跑就行,”虽然这马车寒酸得很,但白胡子自觉没那体面。
墨林蹙眉:“赶紧上车,我们没那么多时间浪费,”这太阳都偏西了。
而这会宝石店铺发生的事,城主府已经接到消息了,洛奇·阿纳斯塔面目阴沉,只恨自己母亲当下不在,他徘徊在三楼廊道却迟迟不敢去打扰正在休息的那位。
亚历山大·斯特林在洛奇·阿纳斯塔出现在三楼廊道时就醒了,不过他没起身,枕着自己的手臂闭目假寐,嘴角微微上弯,心情不错。
等啊等,终于等来了好戏,只是这好戏有点出乎他意料,看着落雪的房间,躺在床上的他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它融化不禁笑出了声,这种浪漫也就西雅能干得出来。
“你还要赖到什么时候?”西雅一脚踹开门闯进了内室,不过在见到亚历山大,她突然扬起温柔的笑:“亲爱的,我们家小海音受了委屈正等在楼下呢。”
亚历山大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你……没事吧?”她这笑挺明艳的,就是让他觉得自己好似盘中餐。
“我能有什么事,”西雅收起笑,瞥了他一眼,他可真会破坏气氛,翻了个白眼就转身:“我先下去了,你快点。”
“好,”亚历山大目送着她离开了房间,才一跃下床,地上已经有了积雪,不过他并不在意,看来今天的心情还可以再美一点,穿上衣服,喝了两杯血液,光着脚来到一楼。
而此刻一楼大厅是寂静一片,海音和墨林坐在牛皮软椅上,而洛奇·阿纳斯塔则端着一杯血液肃着脸站立在门口,西雅双手抱臂倚靠在墨林的椅背旁。
“这是怎么了?”亚历山大扣着纽扣,走至跪着的那六个已经被松了绑的安德罗氏跟前,他这一走近,原弓腰站着的白胡子立时屈膝跪下,压抑哽咽。
海音看向还背对着大厅杵在门口不敢面对现实的洛奇·阿纳斯塔,银灰色的眼眸中多了一抹冷意。
“听说你受委屈了,”亚历山大闪身来到他的小朋友身边,用手指戳了戳她手背上的窝窝:“说来我听听。”
“你很开心,”海音扭仰起头看向亚历山大,见他不掩笑意,顿时觉得他真的需要几盆冰冰凉的水:“我没受委屈,不过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我现在都庆幸自己年幼,在相貌上还有发展的空间,你这个岁数,怕是空间不大了。”
“扑哧,”西雅大乐,若不是地点不对,她真想抱起伶俐的小家伙用力亲一亲。
亚历山大也跟着笑了,伸手就去捏她颊上的肉:“你说,我是怎么把你这小肉脸给丢尽的?”他活了四千多年,还是头次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眼角余光掠过背部僵直还站在门口的洛奇·阿纳斯塔。
海音掏出她卖给白胡子店家的那张血色蔷薇琉璃卡:“你验验这卡是不是真的?”
见到琉璃卡,亚历山大就觉不太乐观,扯着嘴角说道:“不用验,这是我给你的,”虽然血色蔷薇琉璃卡看着都一个样,但也是有区别的,这个区别就只有卡的原始所有者清楚。
“不是假的?”海音将手缩了回来,装模作样地翻看着琉璃卡片:“那我知道了,你这伯爵卡……也就做工比较精致,”撇了撇嘴,轻轻摇头道,“没什么用。”
话说到这,亚历山大再悟不出其中的弯弯绕绕,那他这几千年就算是白活了,抽走海音手中的琉璃卡拿近细观卡片上的血色蔷薇,似自言自语一般笑着反问:“没用吗?”
海音点头肯定地说:“没用,今天……”
“没有,我们可没说没用,”湖绿眼男子心中极为恐惧,他努力半生才得以转化,不能折在这:“是……是,”急切想要开脱,可扭头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没一个是能拿来当替罪羊的。
“是什么?”亚历山大也没想到,自己还身强力壮,洛奇·阿纳斯塔就敢公然漠视他,谁给的他胆子,阿娜诗·斯特林吗?
海音也真是想不明白了:“大白天的,你们安德罗氏就不能好好找个地方睡睡觉,床跟你们有仇吗?”非要戴着月辉出去找事,还很是不自量力。
“你说得对,”亚历山大看向自己空无一物的手,他不是没有月辉,只是不喜欢戴,就像奥斯汀·柯雷尔公爵说的那般,既然太阳神阿波罗不喜安德罗氏,那他们又何必去惹阿波罗太阳神?
“你是准备一直站在那吗?”他以为他应该给血色蔷薇一个交代。
洛奇·阿纳斯塔仰首饮尽杯中的血液,转身面向厅中诸位,眼神定在亚历山大身上:“血色蔷薇是斯特林家族的徽记,不能用来买卖。”
那六位跪着的安德罗氏听闻这话,松了口气,他们的主人终于不再保持沉默了。
“我没有买卖,”海音跳下皮椅:“只是用它换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上前两步,丝毫不畏惧地直视洛奇·阿纳斯塔,“不过我很好奇,阿纳斯塔领主是以什么身份来界定血色蔷薇的价值?”
洛奇·阿纳斯塔双目微不可见地缩了下,亚历山大一手掌着海音的小脑袋瓜子:“他大概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冠上斯特林的姓氏。”
可惜有他母亲在,像洛奇·阿纳斯塔之流永远都别想冠上斯特林的姓氏。
听着这些羞辱的话语,洛奇·阿纳斯塔腮边的肌肉在不自然地抽搐着,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反抗亚历山大,否则别说是他,就连身居王城的母亲都危险,几乎用尽全身的力量才压下心中的愤怒,终俯首:“伯爵大人,我错了。”
亚历山大舔了舔下唇,抬腿想要上前,但却被海音拦住了,“你先别动,我们一笔归一笔,你要惩罚他,等我们走了再动手。”
“你还有事?”这小矮人心思也太多了。
海音指着那六个跪着的安德罗氏,仰首问道:“按你们安德罗氏的规矩,他们漠视血色蔷薇,应该怎么惩罚?”
“你说呢,”亚历山大抬眼望向洛奇·阿纳斯塔:“是你动手,还是我亲自来?”
“你不要多管闲事,”海音不等洛奇·阿纳斯塔出声,就开口了:“他们是阿纳斯塔领主的部众,当然应该阿纳斯塔领主自己动手比较好,我们站在阿纳斯塔城的土地上,就该尊重阿纳斯塔领主。”
说完她还用手肘拐了拐亚历山大,建议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召唤阿纳斯塔城所有的安德罗氏前来观礼,让他们牢牢记住,破坏规矩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洛奇·阿纳斯塔闻言头次认真地打量起这位年仅十岁的海音·德西,就连墨林和西雅都开始正视她们家这位极为努力的小家伙。
他就说他的小朋友是个有趣的小女巫,亚历山大一扫琉璃卡带来的阴霾:“你的建议很棒。”
没有洛奇·阿纳斯塔的命令,这六位安德罗氏定不敢无视血色蔷薇,可正是因为这样,才要让洛奇·阿纳斯塔亲自动手,这不但可以离间他和部众之间的关系,从长远看还能大幅削减他笼络其他安德罗氏贵族的可能。
亚历山大搭着小海音的肩,毫不避讳地说:“我觉得你真的是个好朋友,”血色的眼眸中流溢着浓厚的血,刹那间阿纳斯塔城所有的安德罗氏都受到来自血脉的召唤,而此时红日已半挂西山头。
洛奇·阿纳斯塔左手紧抓心口,他也在被召唤之列。
“这千年来,你为安德罗氏添了不少族口,”亚历山大轻嗤一笑:“很辛苦吧,”可惜他体内流着亚历桑德拉·斯特林始祖的血,他转化的那些安德罗氏根本越不过血统更加纯净的他。
海音一行自城主府出来,已是天黑,有了今天这一出,那些转化者算是吃到教训了,将白胡子店家送回宝石铺子,海音抱歉地说:“让您受惊了。”
“不不,”白胡子店家单膝跪在地上,和海音平视:“今天太谢谢您和您的家人了,没有你们,亚历山大伯爵大人也不会亲自将这张血色蔷薇琉璃卡赠予我,”现在他所持有的这张琉璃卡性质已经变了。
“能把事情解决就好,”虽然海音想说这张琉璃卡本就是属于他的,但她也知道琉璃卡在亚历山大手中转了一圈,会更得安德罗氏认同。
目送着马车离开,白胡子不顾来往行人的眼光,失声痛哭,哭着哭着又笑了。
回到自家店铺,海音大舒一口气,跟在后头的墨林和西雅一直在静静地观察着她。
“你们在看什么?”
墨林走至她身旁,将她揽近:“刚刚在城主府没被吓到吧?”洛奇·阿纳斯塔被亚历山大逼着,活掏了那六位安德罗氏的心,场面有些血腥。
“没有,”她前世专攻临床外科,怎么可能会怕血腥?她只怕因自己牵连到无辜人,“母亲,西海巫祖就没想过将黑色曼陀罗印到琉璃卡上吗?”
墨林摇首:“没有。”
“今天算是个经验,”海音回首望向她姨母:“你说过若是我百岁之前成名,就亲自为我绘制头像,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不用绘制头像,黑色曼陀罗就很好。”
“我也觉得黑色曼陀罗很美,”大姐说的对,她们家的小海音不能一直被养在西海森林,西海森林虽安全,但却不足以让她茁壮成长。
也许是一次下手狠了,接下来的几天阿纳斯塔城是风平浪静,不过在海音看来这也只是暴风雨前夕的宁静,今日一早,一只黑色尖牙蝙蝠落在了墨林的窗台上。
海音喂好了乌黑黑便去了母亲的房间,正好她姨母也在,只是两人神色有些凝重:“出什么事了吗?”
墨林和西雅对视一眼,也不打算瞒她:“我们买的粮食和种子都已入库了。”
“这是好事呀,”海音坐在床边,摆动着小脚丫子。
“安妮儿家族来阿纳斯塔城观礼的七位女巫,在前日正午于卡欧陆架消失,”这才是令她们烦忧的事,墨林手指弹动着窗台,眺望北方卡欧陆架的方向:“你祖母也不确定动手是安德罗氏,还是拉丽莎家族?”
有区别吗?海音屈起双腿,抱着膝盖:“七位女巫一起消失,就没闹出一点动静?”
西雅长呼一口气:“亚历山大七日后离开,夏洛蒂女巫没有要走的意思。”
“那就不用管了,”墨林轻轻挠了挠尖牙黑蝙蝠的脑袋:“给我母亲带句话,我们一切都好,让她不用担心,”她母亲已经年老,她真的不想让她再操心外面的事。
叽叽……
尖牙黑蝙蝠扬起脑袋,海音笑着道:“它要你帮它摸摸尖牙,”自从得了生灵指环,她就好似能听懂兽语一样,不过只针对黑暗物灵,当然乌黑黑除外,它一直在装傻鸟。
墨林也露了笑,宠溺地用指甲给它刮了刮尖牙:“真不明白就吃个浆果,为什么要长这么长的尖牙?”
叽叽……
尖牙黑蝙蝠竟冲着墨林露了可怜样。
三日后,还在阿纳斯塔城的夏洛蒂女巫终于收到了安妮儿家族在卡欧陆架出事的消息,这时裘娜才意识到严重,立马招来几位追随者商议:“还真被墨林·德西说中了。”
“少酋长,亚历山大·斯特林还没离开阿纳斯塔城,我们要不要现在就走?”其中一位头发短到几乎贴着头皮的女巫首先出言:“也不知道艾达有没有事?”
裘娜心一紧:“她不会出事的,”右手紧握着戴在左腕上的那一串兽皮手环,“安妮儿家族明明已经成功离开阿纳斯塔城了,为什么还会消失?”浅棕色的眼珠子来回转动着,“我们不能就这么走。”
“德西女巫还没离开,”另一位披散着一头蓬松干枯金发的女巫提议道:“我们可以去找墨林·德西合作。”
“不行的,”裘娜一口否决了:“如果艾达在,她和墨林相熟,也许合作还有可能,”而且她信不过只信仰金银的德西女巫。
“那还走吗?”
“走,必须走,”裘娜紧皱双眉坚定道。
夜幕降临,安德罗氏的狂欢开始,洛奇·阿纳斯塔在经受过那次从所未有的折辱后,疯狂地想要完成自己谋划千年的大计,他要强大,仰首望向空中被黑云遮住的月,血色的眸中闪过阴鸷。
“索菲娅祭司,你来了?”
印第安女巫打扮的索菲娅·拉丽莎依旧手持光明神杖:“你不就在等我吗?”话不多说,直接开门见山,“我们走吧。”
“好”
索菲娅·拉丽莎和洛奇·阿纳斯塔领着一众安德罗氏离开了城主府,亚历山大便端着酒杯出现在了三楼,他趴在围栏上笑着,双目却似寒霜。
几位夏洛蒂女巫经过一天的商议和推演,从各种角度出发思考,最终决定出其不意,晚上分散逃离阿纳斯塔城,可惜她们刚出庄园,还未分散开,就迎来一杖横扫。
“索菲娅·拉丽莎?”裘娜大惊,但更多的是愤恨:“没想到自称是太阳神阿波罗后裔的光明巫族竟会堕落到与安德罗氏合谋,真是可耻!”
“合谋吗?”索菲娅·拉丽莎站在她的坐骑雪雄鹿的鹿角上:“既然你们看到了,那就不要离开了,”眼神扫过隐藏在黑暗中的安德罗氏,“你们还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