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泠泠,雪势渐大。
戚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房间里,被摆成了一个端正的睡姿,躺在了薛策的床上。屋子里静悄悄的,偏了偏头,可以看到门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中年仆妇,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薛策则是不见踪影。
系统:“宿主,你醒了。”
戚斐:“……”
意识慢慢回笼,她终于记起了自己之所以会在这里躺尸,是因为触发了一个坑爹的支线剧情,给薛策当了人肉垫板,被那个垂死的女刺客扔出的某件暗器击中了后背。
可还别说,当时真的有点儿疼。然后,她就被迫断线、不省人事了。
如今后背的疼痛感倒是已经消失了。深吸口气,呼吸还莫名其妙地比以前要顺畅很多。
戚斐疑惑地动了动上半身,就察觉到不同了——这段时间,一直箍在她胸口、把她的**勒平了的那段裹胸布,已经消失了。
柔滑的里衣松松地贴着肌肤。胸廓在呼吸时,可以起伏的空间变得更宽,自然比原来舒服了。
谁给她换的衣服?
戚斐扫了一眼那个打瞌睡的仆妇,恍然大悟——估计就是这个大娘给她换的衣服吧。
唉,也不知道之前击中她的是什么暗器,现在一点儿不适感也没有,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
系统听到她的前半句心声,欲言又止。听到后半句,就答道:“击中你的是淬了毒的银针。”
戚斐:“……”
系统:“请宿主放心,毒性被药物暂时压制住了,你的痛觉也被屏蔽了。”
戚斐:“淬了毒……太狠了,你们的支线剧情都这么粗暴的吗?”
系统:“……”
戚斐:“打个商量,下一次刷好感,就不要给我安排这么苦逼的剧情了吧。最好是根本不要有支线剧情。”
薛策一个皮糙肉厚、还有修为的男人,几根毒针对他的危害性,肯定没有作用在她身上时那么强。她去替他挡暗器,简直像是兔子在担心豹子的安危,不自量力。
系统:“你很不想触发【支线剧情】吗?”
戚斐:“当然,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系统:“宿主,你是不是忽略了什么?每当剧情发生进展——主线剧情和支线剧情都包括在内,【太监值】都会发生变化。具体降低多少,是根据当前剧情的难度与长度来决定的。当太监值的总量恒定不变时,剧情|事件的数量越多,那么,分配到每一段上的数值,就会相应地越小。因此,支线剧情并不是没用的。”
戚斐初时没听懂系统的长篇大论,琢磨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你的意思是说,我触发的支线剧情越多,那么,可以分配给主线剧情的太监值就会越小,难度也会相应地降低?!”
系统:“正是如此。支线剧情,指的是那些删减了也不影响主线、加上就可以丰富人物形象、甚至帮助宿主更快理解故事内核的零碎情节。总体难度,比主线剧情要小得多。”
如果说主线剧情是大BOSS,那么支线剧情就是小怪。小怪越多,大BOSS就越弱。等于是把大BOSS的难度拆分出来,分配到了一个一个的小坎儿里,逐个攻破。比起把所有的难度都押在主线事件上,逐步分解的确要轻松得多。
戚斐心情复杂:“虽然支线剧情的难度低,但我现在可是中毒耶……万一我在支线剧情里挂了,那该怎么办?”
系统:“挂了的话,就没办法了呢。”
戚斐:“……”呢你个大头鬼啊!
系统:“宿主,请记住,这个世界,永远不会给你设置必死的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如果主线剧情【守城之战】能顺利过关,那么,后续自然会为你创造出解毒的情节。”
戚斐叹了一声。也是,如果眼前这关过不了,那畅想再多未来,也没啥意义。
就在这时,戚斐听见了外面的走廊传来了脚步声。不一会儿,门就被推开了。薛策跨了进来。那个仆妇和他低语了几句,才离开了房间。
薛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抬步走向床边。似乎没想到戚斐这么快就醒了,发现她睁着眼睛时,薛策显然微微一愕,快步走近,在床边坐了下来,仿佛有些紧张:“你觉得怎么样?身上疼吗?”
戚斐:“?”
事实证明,苦肉计这种狗血剧情,都是经过无数次实践验证、可以快速刷好感的方法。薛策如今的神态和语气,明显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不疼。”戚斐摇头,皱眉,做了一个“被苦到”的表情:“不过,我的嘴巴好苦。”
薛策松了口气,看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嗤笑一声:“苦口良药。”
“对了,我的衣服……”
薛策僵了僵,捏紧了手,心脏仿佛有些失了节律,等着她落下的后半句话。
“是你叫人帮我换的吗?谢谢啊。”
薛策一怔。
原来,她误以为给她换衣服的人,是刚才的那个中年仆妇。
这样也好,至少可以省下很多尴尬和麻烦,也不用想怎么解释了。可是,在松口气之余,不知为何,他居然隐隐有了一种心虚和失落交杂的感觉……
他其实,有点想知道她的反应。
平息了一会儿,他没有回头,低声道:“你当时为什么救我?”
这个问题,其实有很多煽情的回答方法,比如“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对我很重要”之类的答案。
但戚斐知道,自己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已经对服从剧情安排习以为常了,所以一听到支线剧情,就冲了上去。若非如此,她绝对不至于这么奋不顾身地去保护一个人。
和平时吹彩虹屁不一样,她有点不想用这件事为自己脸上贴金,扮演一个深情无悔的形象,让薛策对自己愧疚。
所以,戚斐哈哈一笑,把答案往另外的一个方向引去了:“那还用说,你是我的恩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再说了,那个刺客肯定是羯人派来的,就想让我们内部混乱,无暇抵抗外敌。你是保护涿丹的功臣,和你一比,我就可有可无得多了。为了涿丹,我肯定要奋不顾身地保护你啊。”
每一句话,都把他这个人撇得很清。仿佛刚才那个扑到了他的怀里,昏过去之前,还一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的人,不是她一样。
一种说不清缘由的淡淡失望浮现在了心头,薛策盯着她,冷不丁地打断道:“如果暗器对准的人是韩太守,你也会扑上去么?”
戚斐的声音一顿,小了几度:“……会啊。”
系统:“崩了,崩了。宿主,前面说得再坚定也没用,这句话的犹豫已经把你出卖了。”
戚斐:“……”
平生最恨人对他撒谎,不说实话,薛策的眉心拧着一个结,似乎有些不爽,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两颊:“再说。”
看似粗鲁的一个强迫她的动作,背后却仿佛蕴含了一丝本人也没有察觉到的亲密意味。
比起之前大得吓人的手劲,这回的力气,绝对称得上是轻柔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戚斐被捏得嘴唇噘了起来,有些滑稽,只好委委屈屈地改口,说了实话:“……不会。”
似乎对她终于肯说实话感到满意,薛策轻哼了一声,收回了手:“下次别这样了。睡吧。”
戚斐是真的累了,没过多久,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薛策又离开了一阵,回到房间时已经是凌晨了。他吹熄了蜡烛,经过窗边时,缓缓站定,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的雪。
前生,他死在牢狱里时,也是这样的一个岁末天寒的大雪之夜。
对他而言,那不是一场虚幻的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惨剧。
覆车之轨,后车之戒。重活一次,开局与前世一模一样。但他已经不是原本的他了。但有了上一世的教训托底,他绝不会在同一件事上栽倒两次,重蹈覆辙了。
可最近,“两世一模一样”的这个想法,却好几次被戚斐动摇了。
因为,眼前的这个她,和他印象中的那个她,实在太不一样了。
如果不是已经经历过上一世的背叛和伤害,他完全没有办法相信,这个躺在床上的戚斐,在十年以后,会变成那种恶毒成性、水性杨花的模样。
要是有人这么告诉他,他绝对会嗤笑几声,说自己不信。毕竟,短短十年里,一个人的性情怎么可能会发生那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偏偏,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知道那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戚斐的前后差异,有时候甚至会让他怀疑,自己并不是回到了过去,而是去了一个与他原本那个世界有相同、也有不同的镜像世界里面。
戚斐,仿佛就是其中的一个“不同”。
薛策沉默地看着床上隆起的模糊轮廓,好长一段时间,才脱下了衣服,躺在了那张矮床上。
……
自从中了毒开始,戚斐就光荣“退休”了,没有再出现在城墙上,也没法第一时间得知战情。好在,薛小策知道她病倒了,一有空就来陪她说话,并向她传递外面的消息。
可随着毒性在体内停留时间变长,她的精力变得很差,有时候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说也是巧合,从刺客来袭、她中毒倒下以后,北境就连续下了几天大雪。这样的天气,进军行军十分困难,也不是攻城的好时机。故而,羯人的兵马自那次撤退后,一直没有动作。
但涿丹城中的人都清楚,甸吉吃了两次退兵的亏,早已怒不可遏,急于找回场子。等到进军的时机一来,他一定不会手下留情,将会倾出大部分的兵力,前来攻打涿丹。
书房中,韩生蕤道:“左贤王的增兵已经到了,甸吉手中至少有六千军力。听说这人脾气急躁,好大喜功,在我们这里吃了几次闭门羹、丢了几次脸,肯定已经气急败坏了。雪停之后,恐怕会用大部分的兵力,来攻打我们。一旦让他攻入涿丹,他恐怕会……屠城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