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转眼,几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戚斐腿上的伤口在缓慢地愈合。那瓶药的效果真的很好,不过两天时间,几道敞着口子的深而狭长的伤口,表面就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了,底下长出了新肉。就是伤口太痒了,戚斐总忍不住想在地上打滚。

这几天时间,她和薛策朝夕相处,也算是摸清这个小屁孩的生活规律了。

每日清晨,他都会自己起来洗漱穿衣,吃完早饭后,乖乖地看书到中午,就去绫茉姬跟前请安。回来后的下午到晚上,小屁孩十分自律,一半时间在看书,另一半时间在练字,但没有提早学习如何筑基的行为。由此看来,绫茉姬的确没有提前教自己的儿子怎么发掘自己的能力。

所以,在五年之后,她在洛家庄遇到薛策1.0的那一段里,薛策还是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能力,只知道傻乎乎地给她暖手。

到了晚上,这个三寸小豆丁,就会搬来一张凳子,吭哧吭哧地放热水进池子里,一边搓澡澡,一边搓自己的小衣服。什么都自己做,懂事得不得了。

戚斐先前起疑的地方,也得到了证实——真的是没有任何仆人来伺候他起居生活。所以他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了。

这座行宫,仿佛只有他和绫茉姬两个人生活。

真的很古怪。说好的过好日子呢?仆人都去哪了?

每天做饭给薛策吃的人是谁?总不会是他自己做的吧?

还有,为什么他就连见自己的母亲也只能在规定的时间里去,又每次都在一刻钟之后回来?这是谁定的规矩?也没见到绫茉姬来他的房间里探望他啊。

这感觉,简直和监狱里的犯人,每日获准和亲人见面一小时一样。

冷冰冰的,机械的,无甚母子温情。

一天的末尾,在临睡之前,薛策就会给她检查腿上的伤口。随后,便会如一块香喷喷的小粘糕,挨在她旁边,捧着书本,念故事给她听。

其实孩子并非不清楚,没开化的妖怪,是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的。

可这一只因为受伤而暂时住在了他家里的穷兽,是有些不一样的。它不伤人,温顺得过分。它不会说话,薛策却觉得它很聪明,仿佛是通人性的。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唯一的一个愿意靠近他的,温暖的,朋友一样的活物。这感觉既陌生,又带给他一种奇妙而窝心的触动感。

以前,他每日找不到人说话,便会把话都攒下来,第二天请安的时候告诉娘亲。现在,除了娘亲之外,他有了一个新的聆听者——尽管它没法给予言语上的回应,可孩子还是乐滋滋的,很心满意足了。

要是这只穷兽有一点儿回应,他就会咧嘴笑起来,露出不全的小白牙。

……

每晚的这个时间,戚斐都权当是哄孩子了,十分纵容他,听完一个故事,便会收起利爪,用肉垫轻轻拍拍孩子的后背。

毕竟,这段日子,她真没见过有同龄人来找这小屁孩玩耍。

系统:“很正常,他可是混血。”

戚斐叹气:“我知道。”

东岳妖族一个二个都是排外癌患者。要不是因为绫茉姬还活着,这些人才不会对薛策客气呢,更别指望会带他去玩儿了。

平时薛策基本是足不出户的,每天就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连一个交流对象也没有,应该是相当孤单的吧。

说起来,薛小策曾经也干过念故事书给她听的事儿。他们不愧是同一个源头分化出的两个人,连小时候的行为都如出一辙。

这样的日子十分温馨,可很快,戚斐就发现了一个比较糟糕的问题了。

薛策将自己的食物分了一半给她吃。一天两天,那份食物的分量,却没有随之变多。本来就只够一个孩子吃的分量,现在要分薄一半,多养她一个。长此下去,小屁孩岂不是会吃不饱?

戚斐也不知道薛策为什么没有开口多要一些食物,但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让他饿着肚子。

唉,好希望快点好起来。她得想办法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不能总赖着一个小屁孩啊。

系统:“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会安排你当一只穷兽了。”

戚斐一愣,默默思索了一阵子。

穷兽,最擅长顺手牵羊的狡猾妖怪,东岳第一小偷……

戚斐:“……”

妈的,她明白系统的用意了。这是要她出去偷东西吃,养活自己,顺便奶一奶孩子吗?

系统:“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呢。”

戚斐:“你倒是安排得周到!”

系统:“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戚斐:“……”这么快就学会她的说话方式了么?

被薛策捡回来照顾了半个月后,戚斐的后腿伤口终于完全长好了,就是那一片的毛还没有长出来,看着有些秃。

趁着薛策去向绫茉姬请安的时候,戚斐从房间里溜了出去,打算打探一下这里的情况。

穷兽的嗅觉和方向感都很好,不用担心出了这个房间就迷路,找不到回程的路。

初时,戚斐小心翼翼地走在了支撑穹顶的那些四通八达的横梁上,免得被人撞见。可是,走了许久,她都没见到人影,到处都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她完全可以跳下地,大摇大摆地穿过走廊,甚至打几个滚,也没人会跑出来抓她。

转了许久,戚斐几乎走遍了每一个房间,终于肯定,这座空旷的行宫里,真的没有除薛策和绫茉姬之外的活人了。萧条清冷到了极点。

她连位于后殿的厨房也找到了。米缸是空的,灶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柴火吸了潮气,点不着。显然很久没有人使用过这里做饭了。

所以,薛策每天带回房间的那些饭菜,一定是从行宫外面来的。

究竟是谁每天给他送三餐来呢?

说敷衍,也不至于,毕竟对方一餐不落下地送来了。

说上心,也没到那个程度,饭菜都是冷的。

今天就找机会,跟着薛策去看一下吧。

说起来,她都差不多把这座行宫走遍了,怎么没见到薛策?

戚斐在花园里穿过,这么想着时,忽然看见了前方耸立着一座雪白色的庄严大殿,两扇高大的黑色的门是敞开的,戚斐直觉那里就是绫茉姬住的地方,悄悄伏下了身子,靠近了廊下。

因为门没有关上,她轻易便看见了这座大殿里面的模样。

白玉的柱子,高耸的穹隆,气势不凡又空旷。和普通的房间很不一样,没有床、桌子等家具。在大殿的尽头,伫立着一座四棱台形状的神坛,神坛的前方,垂着一道纱帘,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与其说这里是一个房间,不如说,是一个类似于上位者接见朝拜者的地方。

空落落的大殿里,一个小不点端正地跪坐在了中间,脊背挺得很直。形只,影单。

往日里的这个时辰,去向绫茉姬请安的薛策还没回来。

也就是说,那道纱帘后面的人,八成就是绫茉姬了。

戚斐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原本以为薛策所谓的请安,是到绫茉姬的跟前,和母亲聊聊天,关心一下对方什么的。但眼前的情形,明摆着更像是普通的妖族人在拜见圣女。

对自己的儿子,也要拉出这么大的距离感么?

戚斐心有疑惑。担心被绫茉姬发现,不敢走得太近,想了想,将踏入走廊的那只爪子往后收起来了。谁知薛策的后脑勺仿佛长了眼睛,忽然惊讶地回过了头来,看见了爪子僵在半空的她,怔了怔,双眸惊喜地微微一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戚斐:“……”

怎么办,她现在该进还是退?之前薛策就说过不能让绫茉姬知道他收留了她。要是转身就跑,会不会被绫茉姬当成危险分子当场诛杀?

她在这头心理斗争,往日里将她的存在藏藏掖掖的薛策,今天却一反常态,对她招了招手:“快过来吧!”

戚斐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地走到了孩子的旁边,挨着这热乎乎的小奶团,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走到了大殿的中间,凭借她如今的目力,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那高台上的纱帘后,有个人影了。

那是一个女子的轮廓,她坐在地上,披着长而华丽的衣袍。偶有动作,似乎是在品茶,十分沉默。

“那就是我的娘亲,我每天都会来向她请安。”薛策轻微侧过身,认真地说:“你不用害怕,我刚才和我娘亲说了,我交了一个好朋友,她没有反对你留下来。”

戚斐装作听不懂,实际是松了口气的。看来,绫茉姬也不是那么无情的人,也不搞物种歧视。可能是当她是薛策的宠物了吧。

薛策抚了抚她后背的毛发,才缩回了手,两只小手放在膝上,挺起了腰和小胸脯,重新清了清嗓子,继续事无巨细,尊敬又有一点儿骄傲地和帘幕后的母亲汇报自己今天吃了什么,以及昨天看了什么书,学会了写哪几个字。

只是,由始至终,绫茉姬就只是静静听着,没有任何的回答,哪怕只是一个“嗯”字。

戚斐的尾巴轻轻扫过地面。

不是吧,难道薛策每天的请安都是这个情景的?只有自己在说,那该多累啊。

如果不是能看见绫茉姬喝茶和翻书的动作,戚斐都要怀疑,里面根本没有人坐着,只是放了一个假的雕像在哄骗薛策了。

一刻钟的时间到了后,薛策才止住了声音,恭恭敬敬地朝着上面的人影叩了三个头,奶声奶气道:“娘亲,我走了。明天再来向你请安。”

说完,他拍拍膝盖上的灰尘,锤了锤跪得发麻的小腿,慢慢站了起来。身体一时有些晃,戚斐连忙用毛茸茸的脑袋,顶住了孩子的身体,好让他站稳,陪着他一起出去了。

身后的大殿,慢慢被落在了他们的身后。

戚斐走着走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原来薛策和绫茉姬的母子关系,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亲密。

这小屁孩,每天坚持往返这条长长的走廊,就是为了跪在母亲面前请安,哪怕得不到回应和称赞。

五六岁的小孩子,哪个不是喜欢赖在妈妈的怀里撒娇的。薛策本来就没什么朋友了,绫茉姬也不怎么理会他……

发现了戚斐频频回头,薛策的眉毛轻轻一扬,歪头道:“你在看我的娘亲吗?”

戚斐装作听不懂。

“……你的娘亲在哪里呢?你也在想你的娘亲吗?”薛策闷闷地踢了一下庭院里的石子,有点儿失落:“我娘亲一年前就生了病,之后,我就不能见她,也不能碰她了……我也很想她。”

戚斐用鼻子拱了拱他。

薛策被她拱得倒退了小半步,咯咯地笑了起来:“不过,我娘说过,只要我乖乖的,就每天都可以去向她请一次安。”

戚斐理了一下孩子刚才说的话。一年前就生了病……绫茉姬该不会是这一年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也没有离开过这座行宫吧。

若说第一次套娃,她是掉进了一出家庭伦理剧里,那么,这一次,戚斐觉得自己拿到的,是悬疑剧本,还是诡异得让她后背都飘起了寒意的那种。

在主线剧情里,绫茉姬是在薛策八岁的时候,因病而亡的。

眼下,距离对方病逝的节点,还有两年多的时间。

当初在电脑敲下这一段文字时候,戚斐其实没想太多,只是随意给绫茉姬安了一个死因,并没有想过,她生的到底是什么病。

现在才觉得,大千世界,要找出一种可以杀死力量高强的妖族圣女的疾病,应该是很难的。是什么病这么厉害呢?

难不成她躲在幕帘之后,也不和孩子接触了,是在调息静养?不想把病传染给孩子?

一年前就开始闭关养病了,也许,她得的是慢性病。经过几年时间,没有痊愈,逐渐加重,最后才死了?

这个猜测有它的道理,不过,绫茉姬如果得了传染病,光是挂一道帘子有个屁用,什么也挡不了啊。

还有,每天给薛策送食物来的人,会是受绫茉姬嘱托的,专门照顾孩子的人么?

这也太麻烦了,这座行宫又不是没有灶台,为什么不直接养几个仆人,照顾自己的孩子?

戚斐思来想去,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今天的场景,她一个旁观者,都觉得孩子可怜巴巴的。作为他的生身之母,绫茉姬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不给他一丝丝的回应,还自顾自地悠闲喝茶。

除非,绫茉姬是因为生病,彻底说不了话了,不然,应该至少会回应一声薛策的问候吧?

如果可以接近绫茉姬的话,说不定就知道她得了什么病了。

系统:“你敢吗?”

戚斐:“我不敢。”

系统:“……”

还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迂回地弄清楚这一切。

从绫茉姬那儿回来之后,就到了薛策一贯的去取食物的时间了。戚斐的后腿才刚好,刚才已经走了太久的路了,为了今晚着想,她想了想,还是绕回了薛策的房间里,趴了下来。打算歇到晚上,才进行下一步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