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们到了,已经在襄元城太守府的门口了。”戚斐低头看着他,表情有些心疼:“我已经听裴文瑄说了,你从马上摔了下来。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呢?我问你了,你还骗我。”
明明在平时也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可在这个关头,听见她在头顶轻声说话,似乎有点嗔怪的样子,他就仿佛突然之间打通了任督二脉,变得极其天赋异禀了。
薛策皱起了眉头,仿佛对于裴文瑄爆出了他受伤的事感到非常不满,不太情愿地垂眼,嘟囔着:“我都说了,让他别告诉你的……”
一副非常入戏的样子!
可见,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此句话诚不欺人也。
“这有什么好瞒着的啊。”戚斐听完,忽然有点沮丧了:“还是说你信不过我?”
“怎么会呢!”薛策连忙正色否认,语末,不忘艰难地咳上两声,中气不太足地说:“我只是不想你担心罢了,我自己可以处理好。”
“……”戚斐回忆起了0.5时期的他,气也气不起来了,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好了,你先起来吧,进去再说。”
薛策跟软骨头一样坐了起来,没什么力气的样子,让戚斐将他扶进了太守府。好在,他还知道分寸,没有真的将一百六十多斤的体重全压在她身上,不然戚斐恐怕就要跟一只被巨石压扁的蟹一样,倒在地上吐泡泡了。
这一幕,如果让刚才和他一起去过胡杨林的士兵看见了,恐怕都要大跌下巴,怀疑薛策是不是在回程中了什么奇毒,才会从那种老虎能徒手打死十只的样子,变成了眼前这副虚弱得需要靠人搀扶的模样……
回到房间后,戚斐来不及去叫大夫了,想先看看薛策严重不严重,将门掩上后,叫他将衣服脱掉:“你脱了上衣让我看看严重不。”
薛策一愣:“不用了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矫情什么……不对,你摔下马的时候,是撞到了哪里?是腰肋这里吗?”戚斐走上前来,脑子里并无杂质,担心地说:“你还是不要乱动了,当心扯到骨头,我帮你脱吧。”
说罢,就伸手去解他的铠甲了。
薛策:“……”
他盯着正在给自己解衣服的那两只白皙的手,喉结又是微微一动,心脏跳得有点快,两只手却垂着不动了。从来就没这么听话过。
铠甲落地,衣服一解,立即就有一阵汗馊味涌了出来。这也没办法,人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再怎么爱干净,在大出汗后也肯定会有味道。薛策自己也觉得不好闻,忽然就有点别扭,后悔让她脱衣服,让她闻到自己的汗味了。
这多影响形象。
戚斐的视线划过了他鼓囊囊的宽阔的胸膛,定在了腰肋处——那里果然浮现出了一大片相当骇人的青紫淤痕,还带有星星点点的暗紫色出血点。
戚斐倒吸了一口气,口吻不由有些生气了:“你还骗我说不严重,这……很痛吧?”
“嗯。”薛策含糊地应了一声:“是挺痛的。”
实际上,练武之人,跌跌撞撞都是常态了。只要没有伤筋断骨,这种皮肉外伤,根本都是小儿科,完全可以忍耐,只就是看着吓人而已。
戚斐将他拉到了椅子旁,随手拿过一件干净的衣服披在他肩上:“这样不行,你别乱走了,先坐下来休息。我给你找大夫来,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薛策微惊,连忙制止了她:“不用了,我骨头没伤到,不用劳烦大夫了。”
当然不能叫大夫了。
万一宣扬了出去,岂不是很容易被揭穿?
戚斐不赞同,皱眉看着他:“你怎么知道骨头没受伤呢?万一有骨裂什么的,问题可大可小啊。”
一边说,她一边甩了几下手,都没甩得掉他那只铁钳似的手。
薛策的态度异常坚决:“真的没事,我自己的身体,还能不知道吗?就是肌肉拉伤了,很疼而已。”
戚斐:“……”
她忽然想到,薛策本身也是懂一点医理的,再说,轻微骨裂,一般没有明显症状,大夫也未必能诊断出来,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其实是静养。
既然薛策这么坚持,戚斐迟疑了一下,点头:“那行吧,如果之后情况加重你就要去看大夫了。我现在去叫人来给你打热水沐浴,我去大夫那里,给你要一点跌打祛瘀的药酒。”
薛策重新坐了下来,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看着她出去了。
很快就有两个太守府的下人进来,帮忙给浴桶倒满了水。薛策婉拒了他们的帮助,等人走了后,才将衣服脱了个精光,用水瓢洗掉了满身的汗味,才泡进了浴桶里,用热毛巾盖住了脸,两条长臂搭在桶沿上,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木桶。
其实,他真不是故意演戏骗她担心的。
最开始在马车上,他是真的困了,差点儿睡着,头往侧面一滑,那一下他就醒了。只不过懒得睁开眼睛,坐正了就继续睡而已。很快他就又开始迷糊了,身体再一次失衡,没想到这一次,她居然主动地挨了过来,温柔体贴地让他靠着。
可相对于他而言,她整个体型都太娇小了,纵然很努力地挺直了上半身,要让他的头舒舒服服地靠着也还是不现实的。薛策为了不浪费这个难得的机会,只得偷偷凹着一个刻意的姿势,时间一长,淤青的那片肌肉都有点酸了,干脆就破罐子破摔,直接滑了下来。
她不仅没有怨言,还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用两只纤弱的手,轻轻地梳理他的头发。
其实这不是薛策第一次感觉到她的态度有变了。以前对他,她明显是更有所保留的,违心的讨好居多,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小算盘。可自从那天晚上,她莫名其妙地在他面前哭了一场,哭完了就冲上来抱着他,再向他描述了她的噩梦后……他就明显感觉到了她的态度转变。
仿佛在那一夜后,她终于对他敞开了一丝丝的心扉,放下了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防备。
对他微笑的时候,也没有了那种一看就是挤出来的虚伪感觉了。比总是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的从前,要放松得多,偶尔还会露出一丝嗔意和娇气。
再比如刚才,只是因为听到他从马上摔下来,她的声音就陡然紧张了起来。以前,她可没有这么发自内心地关心他的死活。他在梦里轻轻一个皱眉,她就上手给他轻轻揉捏太阳穴。
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柔,怜惜,和百依百顺,让想不通她为何转变的薛策有点懵,又有点儿受宠若惊。刚才,她还嗔怪地说他不信任她、不说实话,还管着他,不让他自己给自己脱衣服……
薛策闭上眼睛回味了一下,不仅不觉得她烦人,还陶醉得有些飘飘然。
她的声音真好听,数落他的时候也好听。
如果他早知道有今天,在刚认识的时候,他一定会对她更好。
所以,他真的不是蓄意骗人。只是希望她心疼他、一颗心都悬在他身上的样子,可以延续更长的时间。
况且,他这段日子,本来也是真的辛苦了,受伤又不是骗人的,只不过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严重而已。
薛策这么想着。
非常无耻地为“装病”这件事,找到了一个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
在崇天阁和军中生活久了,薛策洗澡的时间是很快的。等戚斐去而复返,他已经擦干了头发上的水,套上了一条丝质的裤子,正准备穿上衣了。透明的水珠还凝结在他的脖颈上,沿着结实的肌肉的沟壑滚下。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在走廊外越来越近,薛策转念一想,本来要去拿衣服的手,闪电般缩了回来。
戚斐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就推门进来了。一抬头,就看见了薛策站在房间中间,一只手捂着右边淤青的肋骨,另一只手十分艰难地在给自己穿衣服,面露痛色。
“你怎么……你穿不了就别逞强啊。”戚斐看见他勉强自己,就一阵心焦,跑了过来,替他将衣服拉住了:“你怎么不叫人来帮你啊?”
薛策倔强地哼了一声:“穿衣服也要找人帮忙,像什么样子。”
“这种时候还讲究什么面子啊……”戚斐都无语了,又觉得他这个样子,有几分属于直男的难言的可爱,就提议说:“要不以后你穿不上了,我来给你搭把手?我们都那么熟了,对着我,你也不用在意什么面子啦。”
等她说完,薛策仿佛迟疑了一下,才勉为其难地答道:“那好吧。”
戚斐踮起脚尖,给他整理好了衣服。可很快,她就想到了正事还没做,又反手给他将衣服拉了下来:“不对,先别穿,把药酒涂了再说。来,你快趴到床上去。”
薛策:“……”
太守府的条件很好,冬天的时候房间里都有暖炉,穿着单薄的衣服也不冷,更不用说薛策这种天生体热、如同藏了一个火炉在身体里的人。戚斐撸起了袖子,拔掉了跌打药酒的塞子,认真地说:“我问过大夫了,他说这种药酒每天都要搓三次,要用力拍打、搓得伤处皮肤发红才有用……我找人来帮你涂?”
其实戚斐没觉得帮他涂药酒是个什么事。在她那个世界,跌打中医馆里不也有很多打赤膊的男人么?不过,念及这个世界的背景,薛策说不定会介意,为免尴尬,还是算了。
“……用不着,我自己来吧。”薛策坐在床边,拉着脸,仿佛有些赌气,一举夺过了药瓶,可一抬手,他就脸色一变,“嘶”了一声。
“好了好了,刚刚才说了让你不要勉强的,涂不了,就不要硬来啊。”戚斐抢回了药瓶,鼓了鼓腮:“你这人,肯定又是不想被人知道,那我给你涂,行了吧。”
薛策又露出了那种勉强一试的表情:“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你来帮我涂吧。”
戚斐点头:“你趴着。”
薛策的整片侧肋上的肌肉,都有淤痕,因为背部着地的面积更大,所以,后背的淤血范围更广一些。而且,背肌也更好受力,所以戚斐打算先解决后面的。
薛策完全诠释了什么叫做“口嫌体正直”,表面是不情不愿的,行动上却极为配合,话就说完,立马就趴在了床上。戚斐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一直拉到了他的腰间,才在手心倒开了一点药油,搓得手心发烫了,才放在了他的背上。
才一碰到,薛策整个人,便忽然哆嗦了一下。吓了戚斐一大跳:“怎么了?我力气很大吗?可大夫说不用力推的话,是没有效果的。”
“……”薛策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唔”,将脸蒙在了枕头里:“……没事,你继续。”
的确没什么事。
就是对他而言,有点刺激过头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