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其实在踏入大厅之前,戚斐的眼皮就一直在轻跳。此刻脑海中闪过的不好的念头,都是关于缺席了的薛策的。

事实证明,人对危险的确有天生的直觉。只是这种直觉,有时候可能会出现偏差。

“哼,你还在装模作样!今天晚上,在五皇子殿下的晚膳里动了手脚的人,就是你吧!”

第一个开口发难的人,竟然是平日里和裴文瑄最不对付的任修鸿。

戚斐懵了一懵。

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连起来了却不能理解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什么动手脚?

有个面目陌生的武将说:“五皇子殿下今晚没什么胃口,便没将那碗汤喝下去,给了薛策喝。薛兄喝了以后,就昏过去了。”

戚斐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任修鸿睨着她:“我们已经审问过厨房的人了,今天下午,就只有你和薛小策一起进过厨房,也只有你碰过那一锅汤。薛小策方才还说,他亲眼看见你打开过那锅汤,还往里面倒了一些粉末状的东西……你告诉他,那只是调味料,我没说错吧?”

戚斐彻底被砸蒙了,猛地转头,看向了薛小策。

薛小策仿佛有些被这个阵势吓着了,张了张嘴,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戚斐收回目光,深吸口气:“不可能,那不是我,我今天下午一直在房间里睡觉。”

“除了你自己之外,谁能证实你真的在房间里?”

“难不成薛小策还会把你认错?”

戚斐自己也很混乱。这究竟是什么峰回路转的剧情?以她和薛小策的交情,小孩儿肯定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也不可能故意冤枉她,可是,她今天下午明明就没有出过房门,薛小策难不成是活见鬼了?

而且这件事听起来就有一个很大的漏洞,戚斐摊手:“你们不觉得太矛盾了吗?如果我真的是奸细,如果我真的要下毒,我为什么要当着别人的面去做?为什么要故意给自己留一个证人?难道我就不怕被揭穿吗?我的毒又从哪里来?”

“哼!”任修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搓成了球的纸团,扔了出来:“还想抵赖!你自己看看这封信再说吧!”

戚斐捡了起来,一目十行,登时脊背都冒出了冷汗。

这封信的字迹,写得相当潦草,内容却看得她心惊不已。

信是以一个负责与她接应的羯人奸细的口吻来写的,写了一个故事,称她是甸吉派来,潜伏在裴文瑄身边的一枚棋子。从最开始,她在河边被甸吉掳走、被送入了囚犯的营帐,遇到涿丹太守韩生蕤、救走断了腿的裴文瑄,就是部署好的第一步棋,一场同甘共苦的苦肉计。通过这个方法,她顺利地混到了裴文瑄的身边,一步一步取得了裴文瑄等人的信任。

戚斐眸子颤抖。她和裴文瑄相识的经过,其实并没有特意隐瞒过,这个消息是可以打听到的,不算什么。问题是,她当时有系统的帮助,把NPC们集体降智了,所以,她带着一堆老弱妇孺,还背着一个半死不活的裴文瑄逃出来时,中途完全没有遇到羯人的阻拦。

在相安无事时,自然没人会去想,这个过程是否顺利过了头。

而现在,这封信就揪着这点,给她编了一个理由。这么顺利地跑出来,用“幸运”来解释,实在太过苍白了。她的确更像是早已与羯人串通了,所以才没有遭到任何阻拦。

编得太□□无缝了,合理得戚斐若不是记得自己有个系统,她自己都想相信了。

不仅如此,信中还提到了一些近期的北昭军报的内容,告诉戚斐时机已经成熟,催促她不要再犹豫,赶快找机会,在裴文瑄的晚膳中加料,事成以后,羯人那边会安排人带她离开。

“有人在诬赖我,这样的信,我一个人就可以写二十封。”戚斐一目十行地扫视下来,烦躁道:“我根本没有与羯人串通。那天之所以逃得出来,一方面是因为幸运,另一方面,是因为薛策带人放火烧了羯人的营地,引开了大多数的人……”

说着,她的眼睛忽然在信件的末尾一定,眼珠颤了颤。

仿佛是为了更真实,不让戚斐有任何辩解的余地,这封信没有明写她的名字,却处处暗示是她,还在末尾写出了她这个内应——是女扮男装的。

戚斐瞬间明白了,写信的人特意提出这一点的用意了。

这是一个很有用,也很能迷惑人的方法。

这封信乍看编得很合理,但上面的那些所谓的证据,其实都是对方的一面之词。都缺乏了可以将她弄得翻不了身的关键性一笔。

比如说,在当初相遇时,她带着裴文瑄逃出来,究竟是因为幸运,还是因为与羯人串通了,双方完全可以各执一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谁说了真话。

正如戚斐所说,她一个人,就可以编二十封这样的信出来。

所以,写信的人在假话连篇中,多加了一句真话。

让她失去了当一个没有污点的完美嫌疑犯的资格。

只要信中所写的特征和她对上了——尤其是最无法抵赖的性别,再加上薛小策在最开始的口供,人们的怀疑,就基本会锁定在她身上了。

大众的心理就是这样的。当一个人身上缭绕着很多似是而非的传闻时,人们顶多对她抱有淡淡的怀疑。但只要这些传闻中的任意一个得到了证实,那么,大家对其余传闻的相信度,就会大大增高。

同样的道理,大众怀疑某个人撒了谎,正在犹豫要不要相信她。只要这个人有一句话被证明了是谎言,那么,她说的其它话,在大众心里的可信度,就会瞬间大打折扣。

不熟悉的人之间的信任,是很容易被摧毁的。尤其是这里的人,大多都是这两个月在外打仗的将士,并不认识她。

任修鸿冷冷道:“这封信是今晚截获的,虽然让那个送信的奸细跑了,但好在我们还是抢到了这封信。正要赶回来警示,却发现已经迟了。”

耿山等人震惊归震惊,但心里其实也不相信戚斐会是什么奸细,忍不住帮腔道:“错了吧,戚兄怎么可能会毒害五皇子!”

“信上都说了,内应是一个女人!戚兄又怎么会是女人?你们男女不分了吗?”

裴文玏慢条斯理地放下了茶杯:“她究竟是不是奸细,很好证明。想洗脱嫌疑的话,现在就脱下衣服,让我们所有人瞧瞧吧。证明这封信在诬陷你。”

耿山等人原本也都是义愤填膺的,但发现戚斐白着脸根本没有动作,才慢慢地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

“那什么,戚兄?”

“等等,不是吧,难道你真的是女……”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说:“看来,就连自以为和她熟悉的诸位也都被蒙在鼓里啊!写信的人却知道这个秘密,想说那人和她没关系,谁信?”

“我知道她是女人。”一直沉默的裴文瑄却忽然开口:“我一早就知道她是女人了。只是因为赏识她的能力,才会让她扮成男装辅佐我。她并没有蒙骗我和薛策。我也相信这件事里面是有内情的。”

众人都没料到,险些被毒害的裴文瑄竟然还会为戚斐说话,一时都不知该怎么接。

“没错,我也一早就知道她是女人了。”愣到了现在的裴世佳回过神来,也帮腔:“无论是与菏阜谈判,还是在这两个多月的战事中,戚……戚姑娘都尽心尽力,就算她是女扮男装,也不能代表她做了那些事啊。我反而觉得,这封信是某些知道了她是女儿身的别有用心的人,特意伪造出来的,就想利用这一点让我们怀疑她。”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立马就有怀疑的声音响了起来:“就算没有物证,那薛小策说的话如何解释?人证是最无法抵赖的了吧。”

“没错,薛小策又不是瞎子,他们也不是陌生人,小孩儿怎么会认不出一个朝夕相对的人?”

……

即便裴文瑄为戚斐说话,证据也不是那么地确凿,可本着“宁可杀错也不放过”的准则,戚斐还是被裴文玏下令暂时关押了起来。

这样的情境莫名熟悉,上辈子,薛策就是被裴文玏以“暂且收押、待查明真相”的理由,弄进了后者势力范围之内的牢狱中,被折磨至死的。

戚斐现在待的地方,倒不是什么阴森大牢,而是太守府深处的牢狱,条件并不差,有床还有寝具。可是,那种自己的未来脱离了控制,命运落到了别人的手中遭到摆布——这个“别人”还不是什么好东西——的滋味,是非常让人恐惧的。

若不是系统在刚进牢狱时提示她,说这是主线剧情的一环,戚斐的头皮简直都要炸了。

四周非常安静,戚斐靠坐在了牢狱里的床边。下午睡得太久,现在反而不困了,也可以静下心来,思考这件事背后到底是谁在陷害她。

那人诬陷她的目的是什么?想杀死她?薛小策又为什么会说他见过她进厨房?

那碗汤本来的确是给裴文瑄喝的,也就是说,背后那个人的目的,大概是干掉裴文瑄,顺便嫁祸给别人。薛策只是阴差阳错,成了替罪羔羊罢了。

那封诬赖她的信,也肯定不会是甸吉写的。虽说他是挺好色的,但他一不知道她女扮男装混在了这里,二不可能费那么多功夫,去针对她一个小虾米。

这封信,估计就是想对付裴文瑄的人伪造出来,以将这件事嫁祸给她的。

从动机上来说,和裴文瑄利益冲突最大的人,就是近段时间表现不佳、在战场分流后险些被羯人教训得灰头灰脑的裴文玏了。可他应该不知道她的性别秘密。所以,写信的估计另有其人。

难不成会是……之前受伤了的洛红枫?他倒是和裴文玏有接触,也因为给她治过病,知道她的身份,出身于医毒世家,也有制毒的背景……不会吧,难道她的便宜爸爸爱慕虚荣,站队到了裴文玏那边,帮裴文玏对付政敌?

好像怪怪的,在前世洛红枫并非没有入仕机会,可他并没有去,显然对这条道路没什么兴趣。再说洛家庄本身也挺有钱的,没必要为了利益掺和在皇子斗争里啊。

戚斐:“我以为这只是一本龙傲天复仇文。”

系统:“……”

戚斐绝望了:“现在却跟我说,开启了宫斗副本。”还是无迹可寻、没有预告、迷幻走向的。

系统:“你觉得是裴文玏动的手?”

戚斐锤了锤脑壳:“我不肯定。我只是按套路推测而已。而且我感觉——假设真的是他嫁祸我的——他应该不想杀我。”

系统;“为何?”

戚斐:“薛策那么大一个前车之鉴摆在前面,你没看到吗?我现在都进来一晚上了,裴文玏那个用刑狂魔也没让人给我用刑,估计是想留着我的命的。”

系统:“……”

且不论裴文玏、洛红枫如何如何了,那些都是猜测罢了。她现在可以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而且,比起写信的人是谁,她其实更在意薛小策说的那句“亲眼见到她在汤锅里放了粉末状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同时,也很担心薛策的情况——他究竟喝下了什么东西,情况又如何了。

夜半三更时,缩在角落里闭目养神的戚斐听见了走廊传来了一阵锁链的响动。片刻后,就是铁门在黑夜中被拉开的声音。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高一矮三个人快步跑了进来,在她的牢室前停住了。戚斐一瞪眼,发现了高的两人分别是裴文瑄和裴世佳。矮的那个,自然就是满脸焦急的薛小策了。

裴世佳看了一圈牢狱的环境,在栅栏边蹲了下来,满脸的怜香惜玉:“戚姑娘,你怎么样,你还好吗?”

戚斐挪到了铁栅栏边,急切道:“我没事,那个,薛策现在怎么样?”

“他昏迷了。”裴世佳安抚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可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叫醒他。主要是那碗汤里面,我们还不知道渗入了什么,如果是普通人喝下了,可能会一命呜呼。薛兄……毕竟是修道之人,毒力被他的内丹挡了挡,暂时没有入血,但是,如果迟迟不解毒,我们也不敢保证会有什么后果。”

系统:“宿主,这也是主线剧情的一环,可以破解,请勿着急。”

既然薛策暂时没事,戚斐松了口气,才看向薛小策,问起了正事: “小策,你今天说,’我’和你一起进了厨房,还动了那锅汤,是怎么回事?是真的吗?”

薛小策的两只手抓着栅栏,咬着嘴唇:“他们今天傍晚,闯进来问我,是谁碰过那碗汤,我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说了实话……可是,姐姐,我相信你绝对不会害舅舅!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这就奇怪了,你没有撒谎,我也没有撒谎……你确定你看到的人真的是我?”戚斐说:“我整个下午确实都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里睡觉。如果那个时候,真的有人跟你一起进了厨房,那个人和我再像,也绝对不是我。我想来想去,都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你活见鬼了,要么就是你见到了……一个冒牌货。”

戚斐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裴文瑄,你信我说的吗?”

“我信。”戚斐是个什么人,裴文瑄还是心中有数的,这件事的确蹊跷,他摘下了兜帽,无奈地说:“但光是我信你也没用,我放不了你出去。”

“我知道。”戚斐将头靠在铁栅栏上,苦笑了一下:“但还是谢谢你。”

“这件事确实是很奇怪。”裴世佳分析了起来:“看似百密无一疏,却在‘下毒’的那一步,故意留下这么大的一个破绽,让薛小策变成了目击证人。”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谁假扮的,应该没办法模仿得一模一样的吧。”裴文瑄低头看向了薛小策:“小策,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人的身上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和戚斐是不一样的?”

薛小策似乎也非常懊恼:“没有很明显的特征,不然我也不会认错人了。不然我现在去告诉他们,说我看错了?”

戚斐摇头:“现在才说,没用的,他们会说你为了让我脱罪,才这样说的。”

裴世佳忽然说:“如果真的那么像,会不会有易容的可能?”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我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在很久之前,听师父说过易容术这种东西。据说它已经失传很久了,连我师父也不能肯定它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裴世佳回忆了起来:“我记得师父说过,易容术其实一开始是用来躲避江湖追杀的,也就是说,最初追求的效果是‘不像自己’,而不是‘像另一个人’,所以,易容的人和被模仿的人,本身必须要有一定相似之处。它是无法将一个人,变成和自己完全不像的另一个人的。如果那个人,可以易容得连薛小策都认不出来,那么,对方原本的长相,一定和戚姑娘有六七分相似。再经过乔装,才能以假乱真。”

顿了顿,裴世佳喃喃:“可是,真的会有人长得和戚姑娘六七分像吗?”那应该挺难的吧。

薛小策说:“我记得那时候是黄昏,厨房的灯很暗……”

裴文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在光线不足的地方,一些细微差别,也就更难辨认了。”

“你们先别假设下去,连我师父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易容术这种东西啊……”裴世佳双肩一塌:“但是,如果我们猜测是真的话,现在的关键就是,要找出那一个人,想办法破解易容术,才可以证明戚姑娘的清白。”

戚斐说:“谈何容易,我要是那个人,这个时候肯定会卸掉易容术躲起来。”

裴世佳说:“没那么容易卸掉的,戚姑娘,我师父说,在传闻中,易容术不是像戴面具、脱面具那么简单的事,反正……不是说变就变的,不然人的脸皮会烂掉。”

戚斐:“……”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裴文瑄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算了,不说那么多了,时候也不早了。”

“对,你们快回去吧。”戚斐如梦初醒,强打起了精神来:“能和你们聊聊,感觉心情都平静些了,我原本还以为我被隔绝了,你们不可以来探监呢。”

裴文瑄说:“旁人的确不可以来看你。”

“啊?”

“所以,我刚才的意思是,不说那么多了,时候也不早了,你是时候上路了。”裴文瑄拍了拍薛小策的肩膀:“动手开门吧。”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主线剧情【越狱】。”

戚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