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不过话又说回来,戚斐现在的感觉,是惊讶与恍然大悟,要远远多于难过的。

毕竟不是一出生就成为了这只穷兽的。无论再怎么样全身心地沉浸在第三次套娃里,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本体还在后世等着她回去。套娃再漫长,最多苟到这具身体死亡的时候,就会结束了。

而且,刚来崇天阁时,为了让众人放心她,她还撒了个谎,说自己只剩一年命了。实际是还有三年的,即便被放了两次血,剩余的缓冲期,也会更长一些。怎么说,也不会少于两年吧。

薛策估计是以为,她经此一役,寿命就被扣得只剩下了可怜巴巴的几个月了,所以才一下子接受不了。

乖乖,这么说的话,几个月后,薛策发现她还活蹦乱跳地苟着,命不仅没缩短,还负负得正地延长了,岂不是会很震惊?

戚斐:“……”

她,穷兽斐斐,妖兽届的励志代表!千年一遇的延寿奇才!

薛策见到她低着小脑袋,肩膀微微在耸动,似乎是在哭。心仿佛也被一块破布堵住了,不知道安慰什么才合适,只好有些生硬地说:“你……你别哭了。”

被自己逗笑,可因为气氛不适合,正在努力憋着的戚斐:“……”

她深吸口气,才平复了心情,抬起头来,可一见到薛策的脸,就想到了“延寿奇才”四个字,嘴角忍不住提了提:“我没有哭,我是在开心呢。”

她的眼睛雾蒙蒙的,但双颊,确实没有泪痕。薛策难得有点懵了:“……你开心?”

“我当然开心。”戚斐笑着说:“我原本以为,自从上回那件事后,薛公子你就不太喜欢我了。但现在……你这么着急地跑来找我,还一直追问我被取了多少血,是在担心我,为我打抱不平吧?”

薛策怔住了。

“你也知道,我们妖兽的寿命不长,所以,最希望可以在预估的时间死去,最不想的就是结束得不明不白,连和至亲至爱告别的机会也没有。”

“只要我认为那是我该做的事,什么后果我都能接受。我只是介意,在我有权利知道的事情上,被蒙骗,被糊弄。这会让我觉得,没人把我当一回事,自己不被尊重,也不被信任。”

“……”

戚斐拾起了旁边叠好的一张干燥的布巾,拭去了他脸颊上滴滴答答的水珠,明亮的双目微微弯起:“而你没有这样对我,所以,我很开心。”

她现在的心眼,好像真的变得忽大忽小的。

有时候什么都介意,还心眼极小,总是蔫坏蔫坏地故意气他、膈应他。

但有时候,也可以一下子就对他所有死蠢又直男的举动释怀。

比如现在。

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她不会去计较裴世佳骗她。却唯独不能接受,薛策在这种事上对她撒谎。就像女孩子不能接受男朋友在她重视的问题上骗她——虽然目前的薛策1.5还不属于她,但是,就让她厚颜一会儿,打这个比喻吧。

她也不想庸人自扰地预设,假如这件事里受伤的峰主换成薛策的师父,他会如何抉择。正如她不会去问男朋友“我和你妈掉进水里你救谁”这种无聊的问题。因为这种假设出来的烦人问题,就算得到了答案,也是不能当真的。

只有那件事真的发生了,一个人的本能反应,才会暴露出他心底真实的答案。

薛策嘴唇动了动,却是无话可应:“……”

这段日子,她表面对他温柔体贴,实际上那一肚子的小心思,真的以为他看不出来么。时不时就戳他的肺管子,对他没几个笑脸也就罢了,在同一时间,她竟然与裴世佳的关系,在暗地里变得那么好。

昨天临睡前,他望着黑暗中的帷帐,已经暗下决心,要以牙还牙地冷一冷她,掌握回关系的主动权,不能让她继续爬到自己头上去的。

不是和你的裴大哥关系好吗?行,有本事以后都去求他吧!最好搬走,他眼不见为净。

但不过一夜睡醒之后,他便反悔了,还将昨晚发的一通毒誓,都心安理得地吞进了狗肚子里——凭什么放她开开心心地走掉?他祝融峰可不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当初眼巴巴地哀求他,说自己要留下的人,可是她!

现在想反悔?迟了。

就算对他如何不满,也别想轻易走掉。

不但不放她走,他还偏要看看,裴世佳是有多好,究竟和她哪来的共同话题,要一天见上几次面。

要是真的缺少什么,裴世佳能给的,难道他给不起更好的?这是瞧不起谁呢!

故而,他虎视眈眈地提前守在了山路上。

结果就从吞吞吐吐的裴世佳的口里,问出了一个让他感到愕然且无法接受的消息,心脏随即就被一股焦躁不宁的感觉攫住了。

他以为,她知道真相后,会害怕得身体颤抖,甚至会晕厥在他怀里嘤嘤哭泣。却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态度,说出这样的话。

让他另眼相看,甚至有些愣愣地,无法将目光从她美丽温柔的微笑上错开。

戚斐觉得这似乎是一个可以打消他日后疑虑的机会,就趁机道:“对了,薛公子,其实有件关于我寿命的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什么?”

“我们妖兽可以感知到自己的命大约在什么时候结束。但自从和青玉心合体,可能是拜这件不同凡响的仙器所赐,我感觉到,自己的寿元似乎被延长了。”

薛策惊诧了一瞬,有些急切地追问:“延长了多少?”

戚斐摇头:“我也说不出具体时间,但和它合体的时间越久,肯定好处越大。所以你就别担心了,我要是真的快不行了,肯定会提前告诉你的。”

薛策慢慢垂眼,闷不吭声,思维仍然有些纷乱。身体倒是一动不动的。

戚斐给他擦了一会儿水珠,看了一眼手上的布巾,忽然“啊”了一声,手停住了。

“怎么?”

“我刚才本来是准备给我的猫洗澡的……这块布,是我平时给它擦脚用的……”

“…………”

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戚斐便找了一个机会,将裴世佳送给她的那些珍贵的灵药,以及那支发簪当面还给了他。

裴世佳垂头丧气:“斐斐姑娘,这些东西,你不必还给我的……我知道你很生气。可……”

戚斐摇了摇头:“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

“站在你们的角度,我可以大概猜到你们的想法。可能是不希望场面闹得太难看,你们很重视万峰主,担心我知道了自身的寿元会被削减的话,会激烈地反抗,会反悔,会不配合,最坏的可能,就是玉石俱焚——因为有了青玉心,你们伤害不了我,只有我心甘情愿地拿着匕首,切自己一道口子,才有血出来。要是你们强行攻击我,便可能会将青玉心也一起打碎。”

被说中了师兄弟们心中的担忧,裴世佳竟是丝毫无法反驳。

戚斐的双目坦然:“也可能,是你们都有些不忍心,不想看见我哭哭啼啼地哀求你们放过我。你们同情我这只妖兽的寿命短暂,却还要再削减几个月,都不想当那个强迫我去献祭的恶人。于是宁可瞒着我,换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她的语气并不激烈,也不是在指责什么,裴世佳的脸色却有些灰败,毕竟几乎每一条都被说中了。

“但其实,即使你告诉我后果是会削减寿元的,我也不会拒绝的。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应该做的。”戚斐叹了一声:“我只是不希望从头至尾都被蒙在鼓里,毫无心理准备就死去。”

裴世佳苦涩道:“很对不起,斐斐姑娘,我并不是……”

“你用不着道歉,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因为与我有交情,在事后一直很过意不去,想补偿我。但是物质上的补偿,是真的不必了。”戚斐温和地笑了笑,将那支玉簪递回给了裴世佳:“还给你。还有那些灵草,对我应该也没有什么作用,你还是带回去留给有需要的人吃吧。”

裴世佳走的时候,颇有些弃甲曳兵的丧气模样。戚斐觉得他应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敢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而另一方面,经过这件事后,她对薛策的最后一丝芥蒂,也完全消除,算是彻底和好如初了,氛围还比以前更融洽了些。

虽然那天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薛策仿佛一时没法扭转过来,如今将她当成了一个脆弱的易碎品。态度倒是没有改变很多,但几乎是对她有求必应的,似乎觉得她过了今天,就没有明天了。

戚斐岂会看不出来他的变化,窃喜了一下后,开始得寸进尺。不仅晚上让他读书给自己听的那件事恢复了,连试探性的提出的“想在半个月后的降龙祭下山去玩”的要求,他皱了皱眉,也一口答应下来了。

默风说得没错,薛策的确有办法通过季天沅的那关。他们没办法在山下设立结界,所以到了城里的时候,会在她身上加一道禁咒,让她无法离开看管她的人的十丈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