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斐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看向了薛策。
他没有顺着她的话题回应,而是突兀地,没有任何拐弯抹角地,问了这么一个看似牛头不搭马嘴的问题。
……
自从刚才亲眼看见了她心急如焚地跑去保护那个凭空冒出的男妖兽,还柔顺地放任对方用一种仿佛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的力气,将她搂住了的情形之后,这个问题,便仿佛如同一团包裹着尖锐硬物的云雾,笼罩在了薛策的心上。
每呼吸一下,他的心口,仿佛就会被那块硬物的边角不轻不重地硌一下,硌得他恼怒又焦躁。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未有如此仇视过一只妖兽——他讨厌大殿上那个不知从什么旮旯冒出来的男人,用那种专注而激动的眼神痴痴地看她。他更讨厌她和那个男人在对望的时候,缭绕在他们四周的那种只有他们二人才融入得了、旁人无法插入一丝一毫的氛围。
从头至尾,她就只顾着看那人,却没有看过他一下。仿佛被她追捧了一段日子的他,突然就变得什么也不是了。
他最讨厌的,便是那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下,将她搂住了。那副曾经横陈在他怀里的娇美玉躯,当着他的面,依偎到了对方的怀中。
这一个动作,彻底点燃了他那股不可名状的怒意。
那是一种被冒犯的怒意。仿佛是某一个已经送给了他的、即使他不碰也绝对不会允许别人来觊觎一丝一毫的东西,在大庭广众下,被另一个人宣示了所有权。
他不是没有见过,她和其他人相处的模样。裴世佳,默风,甚至是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他的同门师兄弟。但他感觉得出来,她对那些人和对他的态度是差别很大的。更不用说,在那个午后,她以为他在睡觉时,还偷偷吻过他的唇。
她偷偷摸摸做了这种事后,他的心里既是震惊,又有一些得意和自傲。还被刺激得,在事情过后的几天,还难以忘记她那张软软的嘴唇贴上来的那种仿佛带了电的感觉。
就是因为这一个不同寻常的、只有他有、别人都没有的亲密接触,薛策从来都没有认真将裴世佳之流,视作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的人。
可如今,他却隐隐有了一种被威胁的感觉。
他直觉,那个男人,和裴世佳之类的向她献殷勤的人,是不一样的。
那个人纵然狼狈,看她的眼神,却充满了占有欲和势在必得的决心。搂抱她的动作,也太过熟稔了。
熟稔得仿佛在她来到崇天阁之前,已经无数次地被那个男人这样抱在怀里过了。
好在,在那个男人晕过去后,她亲口说希望阁主不要那么快送走他,让她交代几句话才放走那个男人。这就说明了,她也没准备与那个男人见多少次面,也是打着让他离开的准备的。
这让薛策那种不可名状的,仿佛有一丝妒意的怒火,被浇灭了些许。
可他毕竟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她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如果不亲口问个清楚,他不会甘心。
他猜不准她会回答什么,但他直觉知道,自己有一个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戚斐在风中站着,与薛策隔着几步的路。表面上,她仍相当镇定,双目无辜,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心虚,甚至还很自然地带了一点儿疑惑,似乎搞不懂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而实际上,她的心脏,已经敲起了鼓,正在卜卜地收缩着。
原主与戎澜是什么关系?
好说。
他们是青梅竹马,曾经订下了口头婚约。如果不是中途因意外分开了,说不定现在连孩子都有了。
从戎澜对这具身体的那种理所当然的占有姿势来看,他和原主,必然已经突破过某种亲密的防线。
在刚刚闪现的原主的记忆中,戚斐倒是没见到他们二人缠绵的情境,但,搂搂抱抱亲个嘴儿肯定是有的。
这就是薛策的问题的满分答案了。
戚斐:“……”
关键是,她能就这样如实回答吗?傻子也知道,必!须!不!能!啊!
当然,一对情侣做点亲密的举动,只要你情我愿又不违法,没人可以指摘。原主和戎澜连婚都订了,亲个嘴儿,算得了什么大事?
可问题在于,她接管这具身体,来到崇天阁之后,根本没有想过原主之前的情债会找上门来。所以,从头到尾都在本色出演一个单身人士。
她是如何去和薛策套近乎,使劲地撩拨他,譬如明知他醒着还去吻他,非要把衣服脱了一半让他涂药……这些“壮举”,如今还历历在目。
以一个单身人士的身份去做这些事,也没什么,顶多就是有些大胆和不知羞的女追男大剧罢了。
但要是加上了“已订婚”的名头,那不仅她的感情会变得极为不纯粹,这部爱情喜剧,还会分分钟变成《婚外の诱惑》之绿帽子修罗场大戏。
薛策一个这么傲气,自尊心又强到吓死人的人,要是知道了真相,不多想是不可能的。
她有两个解释方向。
如果说“之前和未婚夫是认真谈的,现在对你也是认真的”。薛策会怎么想?多半会觉得,她的感情太浅薄可笑了,说变心就变心。随随便便就可以喜欢上一个人。遇到了更新鲜的,就会毫不留恋地放弃上一个人。
听上去就很渣。
要是说“和未婚夫的婚约只是随口一提、算不得真的”……再对比下戎澜的态度,她简直成了一个轻浮不自重、玩弄人心的渣女。薛策怕是会觉得,她撩拨他,也只是因为被困在崇天阁,一时感到无聊,用他来消遣而已。
擦,感觉更渣了怎么破?
更不巧的是,明天,秋猎就要开始了。冒牌货十成十会出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戚斐不希望与薛策生出嫌隙。更不愿意在对上冒牌货时,局面会骤然倾斜向对自己不利的方向。
这么一想,戚斐就下好决定了。她状若十分纯真地眨了眨眼:“你说谁?我和戎澜?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我和他是一起长大的,交情不错。”
原主留下的情债,实际上和她这个从外世来的灵魂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否认起来,也没什么心理压力。
更何况,严格上说,她不是在撒谎,顶多算是真话不说全而已。
反正崇天阁不可能留下一只妖兽长住,正如猫窝不会住一只老鼠。她之所以成为了那个例外,皆因她体内有青玉心,崇天阁无法放她走而已。
戎澜应该在不久之后,就必须离开这里了。即使她现在迫于形势,对薛策隐瞒了一些实情,也没啥后顾之忧。
薛策微微垂首,盯着她。
她的双目并无闪躲,直直地与他交汇,声线也无颤抖,一派自然。
如此审视了片晌,薛策的那两道冰封了似的目光,缓缓有了缓和回暖的迹象。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眯了眯眼:“交情只是’不错’?我看你们抱在一起,交情似乎不浅啊。”
“说起这个,其实我也很意外。我没有想到,他会不远万里地从东岳找到北昭来。不过想想,当初我是不告而别,他担心我的安危,也很正常呀。”戚斐鼓了鼓腮:“好不容易找到了我,久别重逢,激动了一点,抱着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啊。”
薛策没料到,她言语间,还在维护戎澜的那个对她充满了占有欲的举动,俊俏的脸上浮出了一丝几不可见的薄怒。
戚斐不想多说多错,说到这里,赶紧将话题掀到了下页:“好啦,我们走吧,我去和他聊两句,改天送他下山……说起来,我还没问你这半个月来,在外面发生的事呢,你和我说说呗。”
薛策的脸庞线条生硬,没好气道:“没什么好说的。”
“说嘛,就算是鸡毛蒜皮的事,我也想听啊……”
薛策站定了,冷冷地看着她仿佛无忧无虑的表情,忽然伸出了手。
戚斐的手臂冷不丁地一紧,惊叫了一声,再一低头,发现自己已经被薛策拎到了剑上,离地有十几米了。
薛策的仙器是明光戟。但他的身上,其实还藏了一柄软剑,此刻就被他们踩在脚下。
一柄剑最宽才有多宽,纵然在半空停得很稳,也有些吓人。戚斐还是第一次毫无准备地被人抓到剑上,吓得小脸发白,用力地缠紧了唯一站得稳的薛策的腰,抱怨:“你,你干什么突然御剑啊……”
薛策冷哼一声,瞥了她一眼,感觉她沉甸甸地压在自己心口,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才往山上飞去。
……
戎澜被安置在了金鸢峰的一个单独的院落里。
他是男人,所以,住在阳刚气盛的金鸢峰,也构不成什么大问题。
院子的所处之地十分僻静,流水淙淙,花木丛深。一层泛着淡淡光芒的结界以屋子为中心,将附近很大片范围都笼罩住了。入口处没有人看守,可见这层结界是何等的固若金汤,无法轻易突破。
薛策带着戚斐,御剑飞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