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没听过系统的声音了, 戚斐鼻子一酸, 竟是十分怀念:“对啊, 好久不见了。这次套娃结束得怎么还是那么突然啊。”
这一次套娃的时间跨度还不到半年。可给她的感觉, 却是最深刻难忘的。
仿佛在另一个遥远而平行的世界里,她真的化身为了妖兽,度过了半世。
不过,就现实而言,也就过去了一小会儿吧。
戚斐想起了什么,有些紧张、又饱含期待地问:“对了, 薛策的命运, 应该已经改变了吧?他现在如何了?”
薛策那么有本事的一个人, 恢复灵力与自由身后, 一定会想办法为自己翻案。即使之后无法恢复鼎盛时期的名声了,结局也一定要比原文的黯淡陨落好得多。在蝴蝶效应之下,今生的面目,也必然大有不同。
她辛苦那么久,总算有了一个让人欣慰的好结果了。
系统答道:“宿主,没有变化。”
戚斐懵住了。
感知到她的茫然,系统耐心地重复了一次:“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从薛策2.0在信阳城与你相遇,一直到他昏迷、你越狱。什么也没有被改变。”
戚斐反驳:“不可能, 我是亲眼看着他吞下解药的!”
系统:“事实就是如此。”
戚斐皱眉, 渐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开口:“……那我呢?薛策2.0的记忆中, 有我这只妖兽斐斐的存在吗?”
系统沉默了。
戚斐想,她知道答案了。
她不是没想过这种事会再次发生。0.5的时候,她附身的系统原创角色穷兽,也是在套娃结束后,就被抹杀了存在的痕迹。可深深的失望,与积攒至今的不满,让戚斐终于爆发了。
“不是,这根本不合理啊,蝴蝶效应被你们吃了吗?既然什么都不能改变,你为什么要暗示我‘事在人为’,又为什么要允许我改变剧情?”戚斐轻轻抓着头发:“我更不懂,你为什么要加那些莫名其妙的原创设定、原创人物?既然最终是会被抹杀的,为什么还要让我附身在她们身上?这样有意思吗?你是和穷兽有仇吗?”
系统:“宿主,1.5的命运,的确因你而改变了。其次,那些新增出来的设定与人物,并不是我原创的,也不是被我抹杀的。”
戚斐皱眉:“你想说什么?”
系统:“我是辅佐的AI,而非创作的主体。此前我已说过,构造出这个世界的创世神,是你。青玉心,明光,御剑,0.5套娃时的穷兽,1.5时的妖族斐斐……这些,都是你自己写的。有资格抹杀它们的,自然也只有你。”
戚斐简直要被逗笑了:“睁眼说瞎话,我哪有写过这些东西?我的原文就是一个低魔世界啊!”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宿主——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但其实,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穿书了。”
戚斐微微一震。
如今才知道,原来在听到太过荒谬的事情时,人是会丧失几秒钟的思考能力的。
她扯了扯嘴角:“你胡说什么啊。”
“你高考前夕,曾经在精神方面出过问题。为了治疗,办理了休学,错过了那年的考试,你对这件事还有印象么?”系统用平静的语气,抛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根据我刚获得的资料,那时候的你,刚从书里出来不久。”
……
那是比她迄今经历过的前世套娃,更遥远虚茫的过去了。
戚斐的第一次穿书,远没有幻想中的那般轻松。
她只有一份粗略的大纲,其中许多角色的人设都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没有未卜先知的系统,更没有打乱顺序的套娃。时间线,亦是按照客观的顺序来的。她一脚踏进了这个世界,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第一次,她降生在了弱肉强食的东岳,成为了那只与年幼的薛策0.5相依为命、将他拱在肚子底下、一起度过寒冬的穷兽。一个稚子和一只不会说话的妖兽,所遇的艰险非常人能想象。他们曾经差点死在了瘴鬼的手里,也被贪心的老道活捉过。最终,她在带着薛策离开东岳的路上,用尽了寿元。
再一眨眼,魂魄未灭的她,已经进入了一个十一岁的孤女的身体里。缩在了屋檐下,快要饿死了。
生逢乱世,这样衣衫褴褛的小乞儿,到处都是。何况,她投生时来得不巧,所在的城池刚经历过一场洗劫,来不及焚烧的死人尸体,在路边堆积成山。好在这会儿天气已经转凉了,否则不等下一次洗劫,瘟疫就会先来。
她蓬头垢面、饿得胃都快扁了,心道自己未免也不走运,刚醒便要面临考验。再不吃些东西,她怕是要变成那些尸体的一员了。
街对面有一片房屋被巨石砸毁了,坍塌的废墟中压着几个倒霉鬼,应该是逃走的时候不幸被砸中的。僵硬了的手边散落着一个包袱,露出了里头的一块干硬的饼。
她忍着饿,慢慢地朝那边挪去,将那块饼从尸体的手底下夺了过来,却没力气拿稳。
干硬的圆饼脱离了她的手,她急忙去捞,那饼滚到了路中央去,被一辆行驶过的马车的轮子碾碎了。骑马随行的人也差点当她是倒在路中央的尸体,要策马一脚踩过去了。发现人还会动时,连忙拉住了缰绳,惊呼:“你这女娃娃,躺在路中间,是不要命啦!”
她饿得头昏脑涨,耳朵里嗡嗡鸣叫,只知道唯一的饼没了。极度饥饿真的会让人丧失理智,愤怒地捡起了路边一块石头,用尽力气,朝着马车轮子扔了过去。
下一瞬,她就像个小鸡崽一样被人提溜上去了。马上的那人凶神恶煞道:“你好大的胆子!”
马车的帘子掀开了,透露出了一股药香味。昏暗的车厢里,坐着一个如玉之姿的公子,眼如点漆,面孔苍白,肩上绕着貂裘,似乎身体不佳,也看不出年纪,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
这满大街的疮痍,似乎都与这样的车中贵人毫无关系。
拎着她的那个人,用手臂夹着她,摸着下巴:“庄主,我看这小东西得有八岁了吧?快饿死了还知道攻击人。您再瞧,这脸脏成这样,眼睛倒是有神,还会挠人。”
他们从马车里取出了两个馒头给她。醒来后,她就已经被稀里糊涂地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了——一座阔气又漂亮、远在尘嚣外的庄子。
过了很久之后,通过一些细节和蛛丝马迹,戚斐才判断出,此地就是只存在于她大纲的构想里,还没有正面设定过的那座山庄——连“洛家庄”的名字,也还不曾存在。
不像第二次穿书时,故事的起点与终点都是决定好的,过程再怎么起波澜,都是一根两端被钉子固定住的皮绳。
这第一次,没有了太多条条框框的限制,每一个角色,都在野蛮而肆意地生长着,渐渐拥有了连原作者也不能控制的意志。
来到洛家庄后,无可否认,她的日子是过得比以前好多了。虽然不能离开这里,但是有床睡,有被子盖,也不用出去打猎寻求生计了。只是,在头两年,每逢夏秋,各三个月共半年时间,她都会被带到一个石室中,要泡进药桶里,小臂上也会多添几道伤。
据她所知,和她一样的人并不少。但不超过一年,他们就都换成了陌生的面孔。只有她一个活过了一个又一个季节。
在这段时间内,她不时便会想起当年和她一起生活的小屁孩,想他到了北昭哪个地方,想他过得好不好。
至于当日那个坐在马车里的人,她再也没见过了。但也知道,他就是这些人的主子。再加上当日本来就看得不太清他的脸,心里也渐渐将对方视作了恶鬼一样的洪水猛兽。
事情发生变化,是在两年以后。
她已经很熟悉洛家庄守着她住的这片院门的那几个人的习惯了,有时候,会趁他们没注意,通过爬树,溜到花园里去玩。她住得离莲池很近,喜欢在夜里溜出去,趴在池边的石头上透气。
不过那天,有人比她先来了,还坐在她平常坐的那块石头上,霸占了她的位置。
那是一个瘦削的男子。披着白袍,不似谪仙,只如鬼魅,一动不动的。他侧着脸,看不清表情,可侧颊,却仿佛泛着一片潮湿的光。
看这人的模样,应该也是和她一样被试药的人。在这里的日子是很不好过,怪不得他一个大男人要哭。
戚斐躲在花丛后偷看,她是偷偷出来的,自然不想被人发现。心里也在想,这人应该也不愿意被看到哭,她还是赶快走吧,一时又想,凭什么要她回去,这里那么大,她可以换个地方去趴。
正踌躇不定时,那人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气息,侧过头来。面上的泪痕已干,两道冷淡的目光投了过来,一眼就见到了鬼鬼祟祟地躲在花丛后的她。
这人生得还挺好看的,有一种雌雄莫辩的病弱之态。可不知为何,被他的两道目光盯着,她浑身都涌出了一种汗毛直立的危险感。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就冲他笑了。
趁那人怔愣时,她转身就跑了。
……
后来才知道这人根本不是与她同病相怜的人,而是她的噩梦,洛家庄的庄主。
想起那晚的事,戚斐惴惴不安了一段日子,总担心会被秋后算账。结果事情却出乎意料地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她不知道哪里合了洛红枫的眼缘,摇身一变成了主子,只是,虽然名为养父女,关系却并不真如父女般亲厚。
她看见自己手臂上的疤,就会忆起曾经在夏秋季节时,被带到石室里的恶寒的经历,对洛红枫亦一直亲近不起来。
没享几年福,她这副被荼毒了两年的身体就露出了颓态。任后来如何挽救,也无法改变日落西山之势。
如果说那几年里有什么事是最开心的,就是她和薛策重新遇上了,偷偷藏了这头小狼崽子在洛家庄里,养了一段日子。有了他,那段时间每天喝的苦药,都似乎混入了几勺糖。他也从一开始的不服管,到后来,每天晚上都偷偷放花在她的窗台上、蹲在床边给她暖手暖脚……真是想起来都令人莞尔的一段时光。
与后来一样,在预感到大限将至前,她想办法将薛策送走了。
就这样,她来到了第三具身体里,归墟战场上的一只偷了仙器的穷兽。
却不曾想这是灾难的开始。
这一次的她,来得太晚了。长大后的薛策,心中有了抱负,还有了师父,有交好的师兄弟,还有一个明明应该死去了,却还存在着的“洛小姐”白月光。而她则是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惹他生厌的妖兽。
她熟悉的是软乎乎的0.5,是虽然倔强但还是很可爱的1.0。而不是眼前这个睥睨万千、爱憎如烈火般分明、极为痛恨东岳妖族的少年。在巨大的落差之前,她每每伸出手去,就每每出错。哑巴亏吃了不少,上风没占几次。
记得在2.0的初期,他的冷言冷语和摆的臭脸,绝不比1.5少,不过那会儿,她也只是装模作样地服软、配合他而已,表面是“你说得没错,你说得都对”,内心是“王八念经,不听不听”。经历过了,耳朵磨出了茧子,才摸出了他口不对心、言不由衷的死直男规律,知晓如何让他吃瘪。
经历过2.0阶段的她,都觉得1.5很难搞。就更不用说是按客观时间的顺序进行的时期了。
在最后一个关键选择——戎澜带走她的那天晚上,她选择了另一条路,便错过了断情香的那条线索。留在了风云变幻的降龙城里,她眼睁睁地看着薛策与师昀定亲,又看着他一步步走向了陨落。
在定亲前,她和薛策的最后一次说话,是为了他书房的那个木盒子里的信究竟是写给谁的,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最后,以向彼此口吐恶语为结局,不欢而散。
毫无疑问,与前两次相比,这一世作为妖兽的她很是失败。
祝融峰的红叶开了又落,她早已生出了倦意。连日来,都在思考退路。
这副妖兽的身体已经进入了衰弱期。经过了三次的移魂,戚斐已经得出了规律,自己的魂魄是不灭的。每一次死亡,都会在新的身体上苏醒,这大概就是作者,或者以如今的系统的说法,是创世神的特权。
这一次,她选择了不等老天安排,自己换一副身体。
洛家庄有很多可以让人安然离去的药物。在临走时,她说服了与自己在降龙城相认了的高子明,并拜托了他一件事——给薛策带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种暗色的薄片。质地透明,薄如蝉翼,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穷兽的心脏,挖出来晒干,再磨成薄片,吞入体内,即可解天下的任何剧毒。
只是,除非亲眼见到它从新鲜到晒干后的转变,否则定然不会看出它原本是什么东西。
回想穿书后度过的时光,她一开始明明是占据着上风的。后面就变成了落在薛策的身后,还总是让他看扁。
终于今天轮到她捷足先登,甩下他一大截了。
等换了新的身体,她一定要去他的面前,狠狠地奚落他,告诉他有眼无珠,看错了人。
……
这个故事还没有说完,但是系统已经停下来了。
系统:“宿主,也许你是想通过换一副身体,换一个开始。但你并不了解,是时空交错的意外让你来到了这个世界。死亡后可以永世无限轮转,是你作为创世神的特权。”
“……”
系统:“但若是你自己动手,便会被视为主动放弃了特权,并退出这个世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生时空。有时候,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而与别的时空产生磁场上的联系。那些就被称为次级时空。
人的意识,永远是优先忠于自己的原生时空的。亿万人中可以真正触及次级时空的人,可能一只手都数不到。只有遇到奇迹般的意外,才会像戚斐一样,在还活着时就来到了次级时空遨游,并幸运地在离开之后,回到原生时空,发现自己只是蜷在床上睡了一觉。
意外,即是意料之外。第二次哪有那么容易来?
戚斐沉默了许久,才说:“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的原文,是我根据第一次穿书的经历,创作出来的么?”
系统:“换一个词:格式化。或者说,全盘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