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被子被压得皱巴巴的, 卷到了她的腰腹处。身后空门大开, 不知是有意无意,空出了很大的一片位置, 完全可以再多躺一个人上去。
仿佛一只柔软的猫,理所当然地霸占了他的床,放松地缩在他残留的气息中打呼,还记着要留一个位置给他。
薛策站在了门边, 目光定住了,心跳仿佛在慢慢地加快。
他轻手轻脚关上了门,走到了床边,看得更清楚了些。新浴后的少女,懒洋洋地蜷着。仿佛一枝暗香盈盈、于深夜斜开的娇兰, 乌发下的漏出的肩颈的肌肤雪白几近耀目,不可直视。下方是一段不盈一握的细腰。
薛策入神地望了她片刻, 一只膝盖不知不觉, 已跪在了床边的矮垫上,无声地压陷了下去。将将要俯身靠近她时,忽然清醒, 陷入了无比的纠结中。
她躺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有他想的那个意思吗?还是说,他根本是自作多情, 其实她就是赶路累了,以为他今晚不会回来, 所以随便找个地方躺躺, 结果就不小心睡着了?那他应该另找个地方过夜还是顺势就躺下来?
看了她放松的睡颜好一阵, 薛策凸起的喉结略微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有什么好犹豫的!以前在破庙里,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再说了,今天可是她自己主动睡上来的!
这么想了两遍,薛策瞬间就理直气壮了很多。
想了想,他收回了自己的那只膝盖,悄声去浴房用冷水冲了个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嗅了嗅身上,确定没有遗留任何汗味,才吁了口气,回到屋内。
她没动过,似乎真的睡熟了。
薛策不由将动静放得更轻,吹熄了大部分的蜡烛,只留下了远处的一盏,用纸糊的灯罩给罩了起来。室内的光线,霎时昏暗了下去,变得柔柔的。
完事后,他小心翼翼地脱了鞋子,接着,仰面躺在了她身后的那一片他自作多情认为是留给他的空床上。两只大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姿势十分规矩。
虽说他的睡眠一向不深,稍微有点动静就会惊醒过来。可现在,他却莫名地在意她对自己的看法。担心自己翻身时会弄到她,吵醒她,惹她不喜欢。
好在,这张床还挺宽的,二人之间如今拉开了足够大的距离,不会碰到彼此。
两个枕头都被她霸占了,薛策也没有怨言或试图去夺回。慢慢地平缓下呼吸后,他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开始有了一点睡意的时候,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阵软糯糯的咕哝声。接着,一阵被褥翻动的声音后,他的手臂就是一热。一具散发着馨香气息的暖融融的玉体,悄声靠近了他。
薛策一僵,睁开了眼睛,用余光一看——她应该是睡糊涂了,裹着被子,整个人滚到了他的身旁,黏糊糊地贴了上来,低垂的眼睫漆黑浓密,嘴唇娇憨地噘着,红嘟嘟的。两条玉臂松开了原本的那只枕头,圈住了他的手臂。
薛策:“……”
他收回了目光,有些难以呼吸地瞪着天花板。心跳逐渐加快,还仿佛有蚂蚁在里头爬过,带起了细细密密的痒意。不久前才被冰凉井水冲过的后背,也无声地渗出了一层滚油似的薄汗。
太热了,太闷了。
他做了一会儿思想斗争,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以有史以来最轻柔、绝不会弄醒她的力气,慢慢地将自个儿的手臂从那温香软玉的怀抱里抽了出来。接着,迅速坐起,将这个睡得如此不安分的女孩,摆回了正常仰睡的姿势。
做完了这一切,他坐在了床上,撩动衣领扇了扇风。听着窗外深夜的风声,过了一会儿,感觉心底的那阵邪火,慢慢地压回去了,才微微松了口气,直挺挺地躺了回去。
只是这一次,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简直就跟躺在了针毡上似的。
他甚至有些后悔。就不应该躺在她身边。她随心所欲,他则是自讨苦吃,现在快憋死了。
可要是让他起来,他又不是很情愿。
好不容易,才平复心情,闭上了眼,身边的人,就又动了一动。
似乎是发现怀里空空的,抱着的东西没了,在睡梦中感到有些不满,她用软绵绵的腔调哼出了一句梦话,被子轻轻一翻。接着,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就拱进了他的臂弯里,一条穿着宽松的裤子的腿,也大剌剌伸出了被子,曲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搭在了他的身上。膝盖隔着衣裳,恰恰抵住了他平滑结实的腹肌。
整个人如同八爪鱼,缠住了他。
薛策:“……”
方才那阵好不容易才消退的燥热之意,迅速地从他的四肢百骸里蒸腾了出来,挤满了这个不大的房间。被这么一缠,他的半边身子,就极其没有骨气地酥软了。
这个世界上,恐怕再也不会有这样,既是享受又是折磨的事情了。
薛策往后仰了仰头,既觉得痛苦,又甘之若饴。喉咙干燥得几要冒火,忍无可忍,抬起了空着的另一只手,使劲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保持清醒。
当这两声清脆的巴掌声,在房间里响起来时,某个耍弄他的人,终于破功了。
戚斐实在是憋不住了,浑身一颤,“噗嗤”地笑了出来。
薛策:“……”
在他先是恍然大悟、再是万分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中,戚斐滚了开来,捧腹大笑,连眼泪都要出来了:“我的天哪哈哈哈哈哈,说出去都没人信,你居然这么正人君子,一点也不乘人之危,还会自己打自己的脸,哈哈哈哈哈……”
薛策腾地坐了起来,单膝跪在床上,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半晌。
这个样子顶多就唬一唬最开始的戚斐。现在根本已经吓不倒她了。她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还变本加厉,两只眼睛弯成了细细的月牙,笑靥动人。
在这阵越来越嚣张的笑声中,薛策终于恼羞成怒,低吼一声,跟饿虎扑食一样,扑了上去,凭着本能,摁住了她胡乱扑腾的手脚。
正心痒痒地想做下一步的动作,他的心口,却在此时被一只白嫩嫩的脚丫子抵住了:“哎,且慢。”
戚斐和衣躺在了他撑在床板上的双臂之间,脸颊微红,因为笑得太厉害了,还有些喘气。此时轻巧地抬高了一条右腿,抵住了他的胸膛,不让他靠过来,娇哼了一声:“来,先给我老实交代,你和师昀是怎么回事吧,薛、郎。”
听见这个让他手臂冒鸡皮疙瘩的、有些熟悉的称呼从她的口中出现,薛策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脑海里闪过了“秋后算账”四个字。他呼吸正粗重着,张了张嘴,又不知道可以怎么解释,有些可怜巴巴,又有些渴望地看着她:“斐斐……”
戚斐挑眉看着他,“嗯哼”了一声,抵住他胸膛的脚丫却没有半分退让,脚趾还威胁性地动了一动,催促他老实交代。谁知这么一动,反而刺激了这个男人放飞自我,低头,冷不丁就将嘴唇印在了她的足背上。
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会亲她那个地方,戚斐惊得哆嗦了一下,立即坐了起来,大嚷:“喂!我没准你亲那里!”
只是,她的脚腕被握住了,根本就抽不回来。薛策的唇停在了上面一阵,姿态十分虔诚。见她气鼓鼓地瞪着自己,反而微微地笑了起来。
戚斐哼道:“你还不松手?”
“不松。”
他慢慢地说完了这句话,手上更添了两分力。接着,就在她无比震惊且羞耻的目光下,将她的那只脚往下压去了。
……
翌日清晨,裴文玏、任修鸿、镇北侯等朝廷的重要人物,按照约定,从归墟战场的各处归来,汇聚在了涿丹城。一方面是要进行战事修整,另一方面,是要当众审问那个最近才被捉拿的、毒害皇族的女要犯。
戚斐坐在太守府的一间耳房中,捧着茶杯,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杯壁,发出了“叮”、“叮”的声音。
今天该到的人,如今都已经到达议事厅了。
戚斐带着易容术的解法回到了涿丹城,裴文瑄等少数人,已经知道狱中的人是冒牌货——这件事,迄今为止,还是瞒着所有人的。连涿丹的太守韩生蕤也不知情。待会儿听见了传令,戚斐就会直接出现在众人面前。
裴文瑄、薛策等人有事在身,一早就先去了议事厅。眼下,就只有薛小策在耳房里陪着她了。
看见戚斐举起杯子饮茶的时候,手腕似乎有些不稳,在轻微地颤抖着,薛小策睁着无辜的眼,担忧地问:“姐姐,你是不是很紧张啊?”
“没有啊。”
薛小策的眼神很是纯真:“可是,我看你的手一直在抖啊。你别害怕。”他说着,还站起来拍了拍她的后背。
戚斐被呛了一下:“没有没有,就是手有点酸而已。”
与此同时,她默默地将那一句“其实脚也有点想抽筋”的话,和着辛酸的泪水,咽回了肚子里。
虽然昨天她是有点儿自作自受。但是,薛策未免也太过禽兽了……不堪回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传召她的声音,戚斐精神一振,知道正事来了。
她起身,戴好了面纱,正了正衣裳,将所有杂念都挥散出了脑海,才打开了门。冷静地跟着那两个侍从,穿过了七绕八拐的回廊,走到了议事厅中。
里头灯火通明,人声喧闹。戚斐目不斜视,上前去,先低头行礼。被免了礼后,才站直了身,不动声色地将四周的场景收入眼中。
涿丹的太守府,在当时的守城一战后,进行了一番重修。如今的议事堂,几乎称得上是一座大殿了。
觐见的通道两旁,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粗略一看,有在归墟之战里叫得上名的将领,比如戚斐就看到了当时想带薛策去喝花酒的耿山。还有此次奉命前往前线对抗妖族的崇天阁弟子。裴世佳已经回到了他们之中了。在他的身后,戚斐还看到了曾经和她一起去了菏阜,参与了公主招亲比试的那些小弟子们。
正前方的高台之上,放着两把椅子,分别坐着裴文玏、裴文瑄两个皇子。镇北侯李聿,还有年事已高的任修鸿,也被赐座,坐在了稍矮一些的阶梯上。
在这种场合,在真正的王侯面前,涿丹的老大——韩生蕤韩太守也是要退居下位的。
在两位皇子的身后,站了各自的亲信和副将。
薛策,就立在了裴文瑄的身后。
分明一个晚上没睡,他的精神,看起来却丝毫不受影响,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予人安心与平静的力量。
裴文玏支着一边的下颌,似乎并没有认出戚斐是谁,敲了敲桌子,有些不耐烦地说:“五皇弟,今天不是要审那个毒害你的女犯人么?你传召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上来做什么?”
戚斐的心中掠过了一丝惊讶。
这个家伙的反应,看起来不像是装的,似乎根本不知道她会出现。
这就有些奇怪了。洛红枫和裴文玏,应该是有合作关系的。据她推测,洛红枫应该是打算在后期通过裴文玏的关系,将师昀偷偷摸摸地带出来的。
难道说,她从密道逃出来之后,洛红枫没有告诉裴文玏“易容术一事可能会生出波折”这个信息,好让对方也做好准备么?
由此看来,他们的这段合作关系,彼此都是有所保留的,也不是那么地真心啊。
裴文瑄彬彬有礼地说:“二皇兄,这是因为此事颇多存疑。这个女人,就是一个关键的证人。”
裴文玏皱眉:“还有什么存疑?我接到的报告里,可是证据确凿,说被抓的女人,就是通缉的那个逃犯,她也已经承认了。”
裴文瑄淡定地说:“具体如何,还是让这个证人自己说吧。”
戚斐抬手,解开了自己的面纱。四下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没见过她的人自然是觉得十分惊艳。而认识她的人,譬如裴文瑄麾下的副将们,韩生蕤,李聿,还有裴世佳身后的那些小弟子,甚至是裴文玏,都露出了有些吃惊的表情。
果然,洛红枫根本没有将“事态也许有变”的信息,知会一声裴文玏。他们的联盟,可以说是极为塑料了。
有人已经认出了她,脱口而出:“这、这不就是那个女犯人吗?!”
“还没传召她,她怎么就上来了!”
任修鸿的胡子抖了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荒唐!怎么可以让这个危险人物解开镣铐,走到两位殿下的面前来!还不来人,将她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