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男人。在废墟旁边徘徊了一会儿, 似乎在找什么, 未果, 才转身离开。
戚斐与薛策对视了一眼, 留下了结账的钱, 下楼去了。尾随着那个男人进了一条小暗巷里, 薛策眼疾手快, 三两下就将人逮住了。
男人被打晕了,一醒来, 先是看见了昏暗屋子里站着的一个漂亮的玉面小公子,再看到了后方的一个冷冷看着他的年轻男人,还以为自己惹上了什么事,吓得连连求饶。
一问之下,果然, 此人是从前常去失火的那家妓院的一名嫖客。火灾那天, 他不在里头, 恰好躲过了一劫。被烧死的妓子里有一个是他的相好,他将一些私房钱藏在了她那里。火灾后什么都没了, 他不甘心,所以每次经过,都忍不住在废墟附近找找有没有没烧完的财物。
戚斐抖开了师昀的画像给他看, 问他认不认得这个人。
这嫖客睁大了眼睛, 指着画像, 无比肯定地说:“认得!这不就是莺莺嘛!就是那座失火的妓院里头的!我也找过她几次呢……”
莺莺这个名字, 和戚斐看过的关于师昀身世的回忆对上了。戚斐扬了扬画像, 不耐道:“说重点,后来呢?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那嫖客撇了撇嘴,说:“就是失火前不久吧。我看见那座妓院的后门停了一辆马车,黑色的顶,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的车子。没停一会儿就开走了。我才进去,想找莺莺,老鸨就说她不接客了,有个贵人看上了她,刚刚才接走了她呢。本来这些地方是不允许带走妓子的,但老鸨说那个贵人临走时给了她一锭金子,要走了卖身契。这么多钱,给四五个妓子赎身都绰绰有余了,所以她就很爽快地放人走了。”
薛策说:“四个多月前的事,你记得那么清楚?”
“哎呀,两位公子,你们也知道,这种小地方,出现这么阔气的马车,肯定是很难忘记的嘛。而且那晚回家时,我还在路上丢了钱,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那你有见到马车里的贵人长什么样吗?”
“没有啊,捂得严严实实的,就记得有一个长得蛮高的……应该是侍卫的人,在替里面的贵人做事。”嫖客回忆了一下:“不过,后面发生的事还挺奇怪的。我以为莺莺赎身了就不会回来了,没想到过了一夜,那辆马车又将她送回来了。我想,可能是那个贵人家里的妻子彪悍,他不知道怎么安置莺莺,所以送回来妓院,有空就来找她吧。反正从莺莺回来那天起,直到妓院火灾,老鸨都没让她接客了。”
戚斐懒得解释洛红枫没有妻子了,听他所描述那个下车办事的侍卫的模样,很可能就是高子明。
这一世的高子明,真的是洛红枫的心腹啊。不塑料了。
问来问去,这个嫖客知道的就那么多了。薛策冷着脸,恐吓了他几句,让他出门后不许胡说八道,就当没遇到过他们。嫖客诚惶诚恐地点头,他们就将人放走了。
综合这个嫖客的话,马车里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洛红枫了。
戚斐的脑海中慢慢构筑出了整个过程——洛红枫不是路过这里、偶然发现了师昀。他是早知道了师昀的存在,专程坐着马车来找她的。
见面之后,洛红枫将她送了回去。没多久,妓院的火灾就发生了。师昀大仇得报,从此离开了深渊,自然会对洛红枫忠心耿耿,言听计从。
可惜,洛红枫太过谨慎。妓院里见过他的人都死了,赎身的记录烧没了,卖身契也肯定被他藏了起来。换言之,所有也许会牵扯到他的证据都没了。
不过,这一趟还是有意外收获的。
戚斐已经可以肯定,洛红枫和她一样,是有前世记忆的了。
……
没有作太多停留,两人当日就返程,回到了涿丹城。
来回走的是大路。速度比起戚斐与哑巴暗卫之前逃窜时要快很多。来回不过大半个月时间。
两人才刚抵达了涿丹,一个从降龙城那边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就紧咬着他们的脚后跟,抵达了涿丹。
书房里头,薛策、戚斐,还有裴文瑄及他的几名亲信,传阅了这一封信。
半个月前,师昀的死讯传出后,在裴文瑄一方的推动之下,那首唱衰裴文玏的童谣,也在降龙城的大街小巷里流传了起来。
现在老皇帝还坐在龙椅上,储君之位的主人还没定下来。据多方势力的推测,老皇帝是想在归墟之战结束时,根据表现定下这个人选。所以在这个关头,于民间出现丑闻,裴文玏一方极为头痛。他人不在降龙城,就先派了他最信任的管事回去,极力运作,压着这些声音,不想让它传到皇帝耳中去。
就在这样一个让他烦心的时刻,降龙城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裴文瑄的语气中,也带了一丝的不可思议:“这件大事的起因,是几天之前,尚书令收到的一封密信。”
这封密信的内容,非同小可,尚书令展信阅读后,大惊失色,不敢耽搁,当天就呈到了老皇帝的面前。
当日的深夜,皇帝秘密传召尚书令进宫。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自称阿容,年过四旬,就是写这封密信的人。
当着几个重臣与老皇帝的面,她揭发了二皇子裴文玏就是捣鼓出易容术、毒害自己弟弟的真凶。
消息传出,震惊朝野。
戚斐也懵了:“阿容?她是谁?”
这个突然杀出来、好像知道很多内幕的角色,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连原作者都不知道的NPC啊!(╯‵□′)╯︵┻━┻裴文瑄说:“据阿容自己的说法,她是师昀出身的那座妓院里,负责照顾妓子的下人。”
阿容说,自己当年也是被卖进妓院的,再加上,师昀的样子有些像她失散的姐妹,因同病相怜,所以她一向格外关照师昀,可以说,是师昀在那座妓院里唯一交心的人。
在接近五个月前,妓院火灾的前夕,师昀忽然神神秘秘地来找她,说自己遇到了一个贵人。贵人表示,只要师昀为他办事,就答应为她赎身、助她报仇。
师昀答应了。按照贵人教的方法,一把火烧掉了那座妓院,悄悄带着阿容,一起投奔了那名贵人。
那个贵人,将她们安置在了祁梁城一座别院中。在那座别院里,师昀在贵人的安排下,进行了易容,改头换面,成了另一个人。在康复的时期,一直是阿容照料她的。
期间,阿容很是不安,不止一次问师昀那名贵人的真实身份。师昀都没有说过实话。
在易容术恢复好以后,师昀很快就出了一趟远门,为那名贵人办事。
没多久,五皇子被毒杀一案的消息就传遍了天下。阿容联想到这些天送来给她们使用的那些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器皿、衣裳,联想到师昀被换了的脸,心中悚然。等师昀回来后,一再逼问,师昀终于对她吐露实情,说那个贵人,就是当今的二皇子裴文玏。是他命人给她改头换脸,去毒杀自己的弟弟的。
……
据闻,当时面圣时,阿容说到了这个地方,座上的老皇帝,还有周围的元老重臣,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我当时很害怕,因为我们只是低微的草民,掺和到了皇权纷争中,等贵人事成,怕是不会留我们的活口。故而我极力劝说师昀离开,她也觉得有些后悔了。于是,不久后,我们就趁着守卫不严的一个夜晚,逃走了。”阿容叩头,瑟瑟发抖地说:“结果师昀顶着那张脸,还是没逃过通缉,我去买干粮的时候,师昀就被抓住了。我不敢上去,就远远地躲了起来,之后一直徘徊在外面打听消息。”
“不久,我就听说了师昀在狱中自尽的消息。她一定是因为知道了太多秘密,才会被灭口的啊!”阿容说:“师昀死得不明不白,如果我不说出真相,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了!而且,我虽然只是一介妇人,心中也有公义。二皇子心肠歹毒,连亲生兄弟也下手毒害,为了道义,我也要出来揭发他!”
当时,老皇帝听完她说的话,惊怒几近晕眩。再结合了那一首一直被裴文玏命人拦截、今天才传到了他耳中的童谣,心中波涛翻滚,当夜就命禁卫军,前往二皇子府中搜证。
裴文玏不在府中,禁卫军直接包围了整座府邸,奉命进去搜查。
掘地三尺,果然在书房里找到了关键的证据——阿容和师昀居住的那座别院的地契;师昀的卖身契;一本在匆忙间烧成了灰的书。禁卫军的头子将火踩灭了,从残余的纸页来看,虽然关键的部分——易容的过程已经被烧没了,但还是可以看出,这是一本关于易容术玄法的书籍。
除此以外,他们还在中空的地板下,找到了半包毒药。底下压着一张功效记载的纸,上头还有用朱笔圈起的重点。正是用来毒害二皇子的那包药物。
……
就在今天上午,裴文玏已经被急召回降龙城了。
戚斐看完了这封信,喃喃:“那个阿容在撒谎。”
在师昀的回忆中,她在妓院里根本没有什么“知心朋友”。
裴文瑄的一个幕僚说:“无所谓,她的故事说得合情合理,并无漏洞。而且在裴文玏的府邸里,也搜到了对应她说法的证物。不管搞出这一切的人是谁,是洛红枫也好,是其他人也罢,反正他和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要让裴文玏死。”
薛策摇头:“还不够。裴文玏可以坚持阿容是诬陷他的,那些地契、卖身契,也可以说是别人偷偷放进他的书房的。他并不知情。”
裴文瑄说:“是,现在的证据很确凿,但只要裴文玏矢口否认,还是有翻盘的空间。除非是事件中心人物师昀没死,出来指证他,那才是真正的无可辩驳。”
戚斐皱眉,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之前与师昀夜会的主线剧情:“也许,师昀已经留下了一些信息了。”
众人赶回了师昀待过的那间牢房里。自从她死后,这里就封了起来,没有住过旁人了。二十多天过去了,围墙上还凝结着一滩已经变成了暗黑色的血迹。
这间牢房里,唯一的家具,便是那张固定在地上的木床。
戚斐与薛策蹲在了地上,压下身体,去检查这张床。
果然,在床底的木板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用指尖血勾画出的“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