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记忆里并无这曲子,自己也未曾听说此曲,难道...
他眸色微动,抬眸觑了一眼,靠在小榻上的吴先生,忽见其眉目攒动,歪起的嘴角有隐隐笑意。
少年抿了抿嘴角,心中大抵有了猜想,随即拨动琴弦。
Zheng~
古琴颤动那一刻,铮铮琴音慢慢溢出,琴音如鸣声脆,好似将人带进一副“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清秋佳景--月近黄昏,日坠月出,此时秋山如洗,明月笼罩在寂静的松林间,淙淙清泉流淌在澄澈的石底上,这时竹林传来喧闹声,洗衣服的少女们相伴归来,有说有笑,
轻舟游荡使得莲叶轻摇。
一动一静,动静结合,以山景自然美与人景遥相呼应,使得这曲子时而像活泼好动的鸟鸣,时而像山涧里的松林寂静安详。
窗外,鸟鸣似歇,忽闻瑟声徐徐而来。
飘渺的泛音不绝于耳。泛音进屋化作散音,其音沉静刚劲,时而婉转细腻像莺鸟嘤嘤低鸣。
少年抬眼看向窗外,嘴角噙着一丝笑,拨琴的动作倒也不急不徐。
瑟音顺着三楼漫开与琴音缠绵婉转萦绕在书斋里,惹得行人频频驻足,赞叹不已。
“吱吱”轩窗缓缓阖上,隔绝了外间窥伺的视线。
丫鬟菘蓝方才回到主子身边煮茶。案牍旁磨墨的菘春收回目光,却又探头探脑看向窗外,乌溜溜的眼睛泛着精光,很快她耐不住开口:“小姐,您这曲子真好听”“奴婢好像没听过..”
说话的功夫就连磨墨这个事儿都给忘了。
只见一个少女正端坐在琴桌旁,身前盘着一个古瑟,瑟身长方形,木制音箱,瑟面稍隆起,多为二十五弦。其女左手呈兰花指,右手正好放置于岳山与一徽之间,指尖轻轻地点在九徽与十徽之间⑿
一曲罢了,少女方才将双手轻轻放在瑟面上,清丽的面容此刻微微泛红,听到丫鬟的话,她抬头看向两个丫鬟,只道是:“许是随手而作”
菘春没有看见主子目光盯着窗户,没有多想。
茶水腾腾,水雾朦胧,丫鬟菘蓝好似看见主子眉宇间凝着一股愁绪,开始点茶,将色韵清绝的明前茶捧到主子跟前:“小姐歇歇”“可需要奴婢开窗?”
龚泽兰看了一眼菘蓝,见其眼色真诚,失笑道:“不妨事”
“反正在哪里都会听见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少女苦笑,捧着茶水浅浅抿了一口,垂眸敛目,目光时而看向窗外,意有所思。
想起家里那些糟心事与人,龚小姐心情闷闷的。
菘蓝见到熟悉的神情,顿觉自家小姐又苦恼于府中琐事,脑子里想起小姐刚才松快纯真的笑意,当下有了主意,抬脚又将窗户打开,她笑道:“虽说入秋了,可日头还是有些燥热,不若是开窗来得清爽”
“小姐,你看~,今儿的天清润许多,天色碧蓝,风清气朗,这么远远看去,城里到处开始生火做饭,茶楼客栈行人匆匆,大家脸上带着笑,好像很满意眼下的日子...”
龚泽兰知道她在安慰自己,轻轻抚摸着瑟,头也没有抬,淡笑:“是吗?”
“挺好的”
语气闷闷的。
菘蓝看着主子,其主子凝视着瑟在发呆,她脑子里灵光一闪,面露遗憾:“咦?”
“二楼的人也开窗了,看来适才与小姐合奏的人便是那小子了?”
“长得嘛倒是挺芝兰玉树,就是不知道人咋样?”
主仆两说话的功夫,正巧少年抬眸,眸色潋滟,嘴角正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时,龚小姐也目光下沉,遥遥看去,正好迎上少年的眉眼。
两人微微一楞,便远远点头,算是互相问候。
少女眸光流转,睨了一眼贴身丫鬟,红唇轻启:“莫要多舌”
“人家如何?与咱们有什么干系?”
“咳咳”
“日后可不要对人评头论足,你这丫头何时与那些人一般轻浮,无论家里,还是府外,可不要轻易张口,说得好了人家也就是听听而已,说得不对,凭白堕了龚家名声..”
菘蓝见自家小姐遽然站起来,原本闲适的面色此刻敛了,柳眉轻蹙,眉宇间蕴着淡淡的愁绪,松快开怀的笑意消失不见,不免懊恼:“都怪奴婢”
“小姐,奴婢错了,再也不自作主张了”
她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又是表态,显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给自家主子带来了烦恼。
龚泽兰起身,将人拉起来,语气软软道:“你这丫头”“知道错了就好”
“不过,时辰不早了,收拾收拾该家去了”
“哎”同行的丫鬟婆子随即拾辍拾辍随行物什,伺候主子戴好毡帽,一前一后出了书斋。
随着琴音散去,一曲毕。
少年抬眸,却见先生靠坐在小榻上闭目养神。
随即陆臣拿起从书斋里淘来的书籍,拜读起来。
日暮西坠,晚霞铺千里。
读到兴起时,陆臣便将自己喜欢的知识摘抄于小本本上。
少年伏案端坐,玉手握笔,笔墨游走,字若游龙矫健、行文流畅,远远看去端得一方君子。
“哈哈哈”
“这边..这边”“小心他们暗度陈仓”
“咦?这就不行了..”“喔唔喔唔!!世子威武”
窗外嬉闹声不绝于耳。
蹴鞠?
年轻真好!
“哎哎哎!”“世子?”“世子怎么走了?”
“世子不会是惧内吧?哈哈哈”
“啊啊啊”
惨叫声平地而起。
霎时,外面没有其他宣泄声。
只是一个转眼功夫,陆臣再回神,却见笔尖一滩墨迹。
“唔”他嘴角微勾,颇有些无奈。
须臾,枝头喜鹊在闹,屋檐下三五个燕子时而携枝筑巢。
盘坐久了,双腿酸麻,眼皮酸涩,为了缓解视觉疲劳、身体上的不适。
陆臣或起身煮茶,或抻腰揉目,或凭栏遥看山水色。
“今日真是畅快!”
“世子蹴鞠颇有老侯爷当年收复东阳的风范”
“那可不!没想到世子这么平易近人”“不过,我听说世子来咱们这里,是为了世子夫人”
“听说安大少爷有消息了,真是可喜可贺”
“哼!你可闭嘴吧”
“哎”
吱呀!檀门开,隔壁隔间有了絮絮说话声。
陆臣站在书架旁,散漫的目光若有所思。
这时,“咳咳咳”
吴冠绝醒了,他捂着心口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声音剧烈且急促。
少年第一时间放下书籍,用手抚了抚心口:“先生,可是嗓子疼?”
“无碍!只是嗓子有点干,喝点水润润便可”
吴冠绝看了看眼前半大小子,见其神情从一开始的紧张到现在淡然,不免挑眉:“怎么样?这里的书如何?”
“好书藏万卷,学生很喜欢,多谢先生的好意”
陆臣明白先生的心意: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再好的天赋,若是不能打好基础,只怕是下一个“方仲永”。
他侍立一旁,色愈恭,礼愈敬。将茶水倒好,静候先生下地。
“那边好”
隔壁声音渐消弥,吴冠绝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神情松快:“好小子,是个通达的”
“若是无事,咱们就..”
眼瞅着先生来去如风,陆臣忙遥遥一拜,俨然一笑:“先生且慢”“小子还有有事想请教您”
他回头看向少年。
少年目光掠过屋里一众书卷,十分热切,灼热的神色惹得吴先生头皮发麻:“想借书?”
陆臣点头如捣蒜。
吴先生:“想借书也不是不可以”“我与这边的老板商酌一番,可以借书,不过所借之书须在七日之内完璧归还。你..可有异议?”
少年欣然应允:“小子遵命”
语气十分轻快。
清脆的脚步声萦绕在屋里,就连吴冠绝都感受到他的快意。
他望着屋里走来走去的孩子,目光深沉又复杂,久久不曾散去。
七日之期?
那就拿一本县志,历代状元摘录,还有四书解析吧。
随即两人下楼将所借之书登记在册。
“两位客官选好了?”“近些日子怕是有阴雨,公子有时间可要把书拿出来晒晒,若是因此生霉可就不美了”
掌柜细细检查了一边书籍,便开始简易“打包”,还不忘嘱咐如何防书生潮。
“是的,就这些”
陆臣微微骇首,语气轻柔。
“好。您两位还需要笔墨纸砚?”
掌柜子也是推销达人,见老者频频看向窗外的天色,想来顾客心思不在此,说这话也是随口说说,免得气氛尴尬。
“暂时不用,谢谢”
少年礼貌性谢绝了。
待东西收拾好了后,陆臣便随着吴先生一前一后出了门。
出门数百步,便遇见一行人驻留在书斋后门的丁字路口。
“慢着!”
“大婶子,你这李子是酸的,我们不要了”
“嘿!我说小丫头,你不要仗着人多欺负人啊”“我这李子味道酸甜可口,止渴生津,街坊邻里谁爱好这一口,偏偏到你这里怎么就酸了?”
“可是它真的...”
“它什么它!你们不会想耍赖吧!买李子之前,老婆子让你们亲自尝尝,你自个儿尝了,还吃了五个!!”
“我们是尝了,可是这味道不..”
“可是什么可是!怎么?吃饱了,不想要了?这可不行”“刚刚东西你们验了,钱也给了,钱货两讫!!概不退换!!”
“你你你!你这老婆子怎得如此泼皮无赖..”
“我?我泼皮无赖?”
大娘肉眼可见地不开心了。
手上的帕子也不要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