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柳余有点懵圈。

神棍说话,大都喜欢云里雾里的。而显然,这个世界最大的神棍,尤擅此道。

在意……

……什么在意?

……世界,变了?

“别的我不管,你就回答一个问题。”

“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女孩的声音放得小心翼翼,“我是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喜欢。”

她在他怀里,仰起头看他。

即使是这个死亡角度,他那张脸依然完美得不可思议,这么近看,一点瑕疵都没有,仿佛是冰雪雕铸。他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她,毫无表情——

就在柳余以为自己等不到的时候,他伸过来一只手:

“这个。”

她低下头,呈在面前的手掌指骨修长,洁白如玉。

而吸引她全部心神的,却是一枚眼熟的、与那掌心相比显得匠气十足的金色徽章。

金色鸢尾花。

花芯上嵌了一颗红宝石。

她惊讶地抬起头来:

“盖亚?”

“你的。”

“我的?”她一下子抢了过去,翻来覆去地看,“我……我的徽章?昨天……不是被玛丽……”

“我捡到的。”

……他捡到的?

柳余有点回不过神来,不过想到这个世界本来就不能以常理推之,就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那……盖亚,我想将它送给你。”少女像是揣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样,轻轻递过去,声音低低的,“你是这个世界上,我除了母亲以外,最重要的人。”

青年的眉一下子拢了起来。

“你不要吗?”她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这是我最珍贵、最珍贵的东西了,父亲把它留给我,可我想……给你。”

她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一个贵族家庭的继承人将徽章送给对方——

这意味着,她将整个家族和人生呈到他面前,她将以他为生命。

这是一份极其珍贵、又极其罕见的礼物,代表着一个少女最虔诚、最忠贞的爱——

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这都是荣耀。

“还是,昨天你说的接受,”她咬着唇,“……只是骗我的?”

“贝莉娅,我从不撒谎。”

“那你喜欢我,……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我不确定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是哪一种,但我确定,当昨天那只椅子砸向你时,我感觉到了愤怒。当你被侮辱时,我想让他们都消失 。而当你沉没湖底,我再也感知不到的时候,我突然恐惧。——如果,这是喜欢的话。”

他神色坦然,“我想,我确实喜欢你。”

“比起世界上的其他所有人,我更喜欢你。”

少女的脸一下子红了。

他说得太过坦然,太过正经,以至于让人觉得,任何反应都不够郑重,都有些失礼。

“我想吻你。”

她微微笑了起来。

“如您所愿。”

青年低头吻住了她。

在颠簸的马车里,两人交换过无数个吻,谁也没有往窗外看去一眼。

阳光懒洋洋地穿过车窗,少女靠着车厢,被人困在怀中,被迫抬起头、与人亲密地接·吻。而对这种单调的行为,两人谁也没有厌倦过。

他们只想亲吻。

“贝莉娅。”他抵着她的额头,“我从没想象过现在。”

“现在?什么现在?”

柳余懒洋洋地眯起眼睛。

面前这张染了欲望的脸孔太好看,让人忍不住生起亵渎之心,只想看着他对她失控。昨晚……即使在最浓烈的时候,他依然保持住了风度。

“我会和一个女孩,”他低下头,“在一个马车上不厌其烦地接·吻。”

男人微笑:

“很奇妙的体验。”

“那你会和别的女孩这样吗?”

男人认真地想了想:

“暂时不会。”

“那我也暂时不会。”

少女气哼哼地推开他,又被搂了回去,盖亚低头,略带了些温度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可柳余却感觉到了一丝冰冷。

“贝莉娅,记得你的誓言。”

他道,“忠诚和爱慕,永远。”

“是的,我献上我所有的忠诚和爱慕,可你呢?盖亚·莱斯利。倘使你带着我的爱,去和别的女人接吻、上·床,难道就没有想过,我的心会碎吗?我会永远地哭泣,直到对你的爱凋零。”

柳余冷冰冰地道。

她才不要跟人共用一根……恩,虽然,十分好用。

“你在要求忠贞。”

青年的口吻很平静。

“是的,我要求。我爱你,就无法容忍你和别的女人亲近,一丝一毫都不行,那像是在割我的心。”她说着说着,竟像是要哭了,“而且,我能对你做到绝对的忠诚和专一,我绝不会和别的男人——”

“——不,你有过。”

盖亚认真地提醒她,“一次。”

他向后靠,搂着她的手松开了。

柳余:……

她想起了图书馆那一次对着卡洛王子的即兴表演……她骗他说,她被路易斯……

糟糕。

该怎么收场呢。

“不,你听我说,盖亚——”

他少见地打断她:

“——贝莉娅,不必跟我讲细节,这并不叫人愉快。”

说完,就将正对着她的头转了过去。

他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柳余想了想 ,决定晾着他——

一味的好,总会叫人忽视自己。

何况,这是个误会。

她得找个最合适的机会解开。

于是,接下来的一路,马车上再没有之前的甜蜜,他们没有亲吻,没有交谈,只有冷冰冰的几句对话。

“好的。”

“谢谢。”

“不客气。”

……

弗格斯夫人一大早就接到了信鸽的通知,说女儿要回来,连公爵夫人的宴会都没参加,早早地领着仆人们等候在门口。

印有弗格斯家族家徽的马车碾过一路的青苔,驶了过来。

“吁——”

胖车夫拉停马车,跳了下来,打开车门。

一只手伸出来,搭在车门把上。

那雪白的宽袍边,银色的、非同一般的星月纹赫然在望,弗格斯夫人倒抽了一口气:

“……是、是神使大人,送我们贝莉娅回来 ?”

这时,一个青年弯腰走了出来。

他站直身体,神情冷淡,眉目绝美。

阳光照在他雪白的星月袍上,他冷灰银的长发散出细碎流光,整个人是弗格斯夫人穷尽所有想象都无法形容的威严和圣洁 。

她几乎要跪了下去。

“母亲!”

这时,一道火红的身影撞入了眼帘。

“贝莉娅!”

弗格斯夫人站直身体,拿稳羽毛扇时,才注意到,那陌生青年在女儿的腰间托了托,一个生机勃勃的身影就这么跳下马车,朝她冲来。

弗格斯夫人如遭电击:

“噢贝莉娅,你的手……”

话还没完 ,已经开始嚎啕大哭。

柳余一来,就被这夫人的眼泪淹没了。

“母亲,没事的,”她小声安慰他,“一点点小伤而已。”

“怎么会是小伤?一条手臂,对一个贵族家女孩,不,即使是对野蛮的村夫、流浪汉,都是一件大事!你没了手,再也没法穿漂亮的裙子,无法给自己绾漂亮的头发 ……去宴会,他们的目光永远会落到你的残缺……噢,贝莉娅,我可怜的贝莉娅……你不是去学习吗?神眷者,我可没见哪个神眷者会没了手!”

“我得找他们去——”

弗格斯夫人怒气冲冲地叫着马车。

“够了,母亲,我还有客人在呢。”

柳余将目光看向一旁始终不语的盖亚,他脸上的神色有些怔忪,不知在想些什么。

“噢,噢,不知这位是……”

“莱斯利先生,盖亚·莱斯利,是我的……”少女脸色沉闷下来,“朋友。”

她注意到,盖亚抬起头,朝自己这“看”了一眼 。

“朋友?欢迎,欢迎,我们贝莉娅很少邀请朋友来家里做客呢。”

弗格斯夫人往“朋友”美丽的眼睛上看了一眼,“玛吉,快去准备些热可可。”

盖亚无声跨过门槛,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