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特尔医馆。
“塔特尔医师。”
塔特尔一抬头,就看到那位美貌至极的金发少女站到了他的面前。
她抱着弗格斯夫人,柔弱的身躯像是要被夫人身上那层层叠叠的裙摆压垮,可她还站得直直的,看向他的眼里,有种坚毅的、说不出来的某种东西——
这让他觉得陌生。
“弗格斯小姐,您去哪儿了?”塔特尔医师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用了责备的语气,“抱歉,我无意……”
“只是,弗格斯夫人需要好好下葬。”
柳余看着塔特尔医师那发红的眼眶:
“母亲没死。”
而后,那双发红的、沉闷的眼里猛然间爆出光,又沉寂下去。
“弗格斯小姐,您得接受这个事实……”他用回忆的语气道,“八年前,我曾经也见过一个女人,她被他的丈夫赶到马厩,火还没烧到身上,她就死了。那女人就是马尔的母亲。”
马尔,那个小黑人的名字。
“只因为,她生了一个有着黑珍珠皮肤的儿子。”
塔特尔医师声音沉痛。
“但她没有一个会飞的女儿。”柳余轻轻地将弗格斯夫人放到一边的长椅上,“塔特尔医师,请相信我,我会救活母亲。”
“如果救活她的代价,是和魔鬼做交易,我想,夫人不会愿意。”
塔特尔医师并不相信。
“我会当上圣女,我会去祈求神——”她用真诚的眼神看着他,“您相信我,神殿会传来好消息。而在这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塔特尔医师长久地看着她,最后,被她的真诚打动了。
“您说,如果,我能帮得上忙的话。”
“我想请求您照顾她一段时间,直到我回来——不会超过半年,您放心。但是,这件事,您得保密,包括那个黑小子也不能说。”
塔特尔医师是柳余在这个世界上发现的,为数不多、始终能保持清醒和宽容的人,这让她想起前世那些无国界医师。
现在,她只敢信任他——
最关键的是,他眼里的爱意告诉她,他永远不会伤害弗格斯夫人。
“她会腐烂。”
“不,她不会。”柳余让他看弗格斯夫人红润的脸颊,和微温的皮肤,“我说过,她还活着。我会有办法的。您……”
她祈求地看着她:
“您会帮我的,是吗?”
“……好。”
良久,塔特尔医师答应了她。
他貌似凶狠的眼里有着欣慰,他的宽容和善良,让他相信了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弗格斯小姐,您变了很多。您现在已经长成了一棵茂密的大树,可以为人遮风挡雨了 。”
“不,”少女垂下眼睛,她的声音很低,“……这次,是我的错,我连累了母亲。”
她想得太过简单了。
没有权势保护的美色,是催命的毒药。
而渎神者的罪名,更加剧了这一过程。罗德尼公爵,不过是其中之一。他的好色、他膨胀的支配欲,以及他们曾经存在过的旧怨,都让他迫不及待地在第二天上门,想要染指这个落难的城邦第一美人——
弗格斯夫人的悲剧,或早或晚,都要发生。
“孩子,不要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
“不,不是惩罚。”柳余摇头,“是当头一棒,是清醒。”
她说过,她是鹰派。
却妄想当个被驯化的家猫,这本来就错了。
至于路易斯的话——
得打一折听。
但他有一句说对了。
爬到这个世界的顶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柄,唯有这样,她才拥有自由选择生活的权利,不论是一间有壁炉的乡间小屋,还是一座豪华宽敞的宫殿——
而不是生活来替她选择。
所以,她得到神的身边去,去寻找真正成神的答案:
她可没忘,他还欠她一个未兑现的承诺。
“可是,弗格斯小姐,”塔特尔医师温和地看着她,“我得给您一句过来人的忠告,在做任何决定前,都先听听您自己的心。”
心啊……
柳余看向安睡的弗格斯夫人:
“可有时,心和你的目标,是背道而驰的。”
她向塔特尔医师嘱咐了几句,就向他提出告辞,使用浮空术去了那斯雪山。
山顶没有人来过,棘莱花在随风摇曳,她采下几朵收好,才去了神殿。
还没靠近,黄金骑士的佩剑已经抵到了喉咙,年轻的脸上满是戒备:
“渎神者,不得靠近神殿半步。”
看着对方如临大敌的架势,柳余笑道:“贝莉娅·弗格斯,求见布鲁斯主教。”
“布鲁斯大人不会见您。”
“他会见我的。”柳余坚持,“我还是艾尔伦大陆的圣女候选人。”
“渎神者没有资格参与候选。”
黄金骑士毫不留情地拒绝。
柳余却往前一步,锋利的剑刃直接割破了她颈间的皮肉,鲜红的血一滴滴落了下来。
她还没说话,黄金骑士反倒吓了一跳,急急将剑往后撤:
“弗格斯小姐!您别逼我。”
柳余一步步向前,倒逼得骑士们执着剑不断后退,他们既不敢动她,又不敢杀她,广场上十几个天坑还历历在目,谁也不敢冒再次惹怒天神的危险。
马兰匆匆过来:
“渎神者,你还有脸来!”
他的权杖才要挥起,就被身后的白衣神使阻止了:“马兰大人,住手!这件事,请交给布鲁斯大人裁决。”
“她毁去了索罗城邦中央的光明神像!她是渎神者,叛教徒!她该死!”
“马兰!够了。”布鲁斯主教领着一行白衣神使过来,他步伐有些匆忙,头顶的主教王冠因为走得过快而有些歪斜,“弗格斯小姐!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我还是圣女候选人。”
“圣殿的马车已经离开。”
“那么,就由神殿派人送我过去。”
“他们不欢迎你。”布鲁斯主教极少说这样的重话,他对这胡搅蛮缠的少女有些头疼,“弗格斯小姐,您还是回去吧。”
“可真正做出选择的,应该是神。布鲁斯大人,您怎么知道,神不欢迎我?”
即使神不选择她,她还有一个兑现承诺的机会。
布鲁斯主教深深地看着她,良久:
“好,我会派马车送你去圣殿,所有的一切,都交由神亲自定夺。”
“布鲁斯大人!您也被她的花言巧语蛊惑了吗?”马兰昂着脖子,“她不能去!”
“马兰,神的意志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布鲁斯挥手,让人准备马车,送柳余出发。
“您是我见过,最有智慧最仁慈的长者。”
柳余提起裙摆,朝他恭敬地行了个礼。
布鲁斯主教看着她脖子的伤口,也不吝啬地提出评价:
“弗格斯小姐,却是我见过,最狡猾、也最执着的人。”
“再见,布鲁斯大人。”
“不,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不再见面。”
布鲁斯主教颤颤巍巍地走了。
他的白发,在金色的主教王冠下闪闪发光。
柳余看了他一眼,而后,在马兰愤怒的咆哮中,提裙上了等候在一旁的黄金马车。
一个月后,她和所有的、包括其他两块大陆的圣子圣女候选人,集合在了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