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呢?我至高无上的神祇,您打算毁诺吗?”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少女美丽的脸庞,像是给她罩了层朦胧的轻纱。
那蓝眸里全是水光。
他看向窗外,声音平静:
“你可以换一个,贝莉娅·弗格斯。”
“像您当初对娜塔西那样?”
他没有说话。
柳余却笑了笑:“换一个问题,您会永远将我囚禁在梅尔岛吗?”
“你是秩序的破坏者,”银发青年回过头来,“永远地囚禁你,这是铁律。”
“所以,杀了我。”
她斩钉截铁地道。
“杀你?不。”
“为什么不?前不久,你才刚杀了一个。”
下巴被轻轻抬起,他那双绿眸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没有人能够在欺骗神后,轻易地死去。”
“再换一个。”
他放开她。
柳余却笑了:“既然这样,那么,我恳求您永远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时,一道闪电猛地劈过长空——
突然而至的光照进了他的眼睛,那漂亮的、如无机物一样的绿色玻璃球里,藏着霜雪与锋刀,像是要直直刺入她的灵魂。
他没说话。
她也没说话。
两人隔着刺目的光对视,闪电熄灭了,就在她以为,他要再一次拒绝时,他突然笑了。
那笑,如薄冷的霜花,又美又凉:
“如您所愿,我的…神后。”
话落的当下,柳余发现,刚才被禁锢的感觉又回来了。
手和脚不再受自己支配,而是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带着她走到床边,脱鞋上床。
他走到床边,她被罩在他高大的阴影里。
“您想做什么?”
只有眼睛和嘴巴能动。
视线所及处,所有的装饰都已经焕然一新,鲛丝做的流苏帐幔梦幻得像一片星空。不久前,这还是个受人期待的、寓意着幸福的婚礼。
而现在,婚礼的主角却像是一对仇人。
青年也坐了下来。
他的衣襟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白色的袍带松松垮垮地敞着,有种有别于往常的风流旖旎。那近在咫尺的五官漂亮得惊人,柳余就见他手往胸口一伸,他的眉稍稍一蹙,那手就从胸口拿了出来。
璀璨的金色流光像流沙一样从他指间泄落,整个房间顿时都被照得亮堂起来。
“您想做什么?”
她又问了一次。
“我想做什么。”
他轻轻地道,声音不像是问,倒像是在复述。
柳余只感觉下巴被人轻轻一捏,嘴巴就张开了。
一滴金色的液体,注入她的喉咙:
“我会兑现我的承诺,不再出现你的面前。可是……”
“贝莉娅·弗格斯,你将时时刻刻记起我,只要你还活着,你就会永远记得,你所有的一切,都来自我的赐予。”
柳余眨了眨眼睛。
他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脖子,在她的红印上停留,又移开。
“你的骨头,你的血液,你的所有——都刻下了我的印记。”他声音温和。
“咳——”
柳余咳了一声,发现自己能动了。
而这时,神已经放开她,站了起来:“作为我的神后,你可以在这休息一晚,明天,我会亲自送你去梅尔岛。”
柳余却顾不得他了。
那金色的液体开始在她血管里乱窜,像一把大火,一路往里蹿,像要将她整个儿都燃烧殆尽。
“您给我吃了什么?”
喉咙都快给那股火烧穿了,哑得很。
柳余疼得想要在床上滚,却还是用理智抑制住了,抬起的额头全是汗,脸白得像纸。
他没有答话。
而少女等不到他的回答,却在一股股袭来的痛意里,昏了过去。
青年在床边看了她一会,手伸过去、似乎想要帮她揩汗,可在快要触及她的脸颊时,收了回去。
“异端。”
他用难辨的口吻道。
抬起头,正对着床头的镜子里,照出了一个灰色的影子。那浓郁的灰,像大雾一样包裹住了镜中人。
“有点麻烦了。”
他道。
***************
柳余醒来时,已经不在内宫了。
她躺在一间黑黢黢的牢房里。
房间狭小而逼仄,一盏灯都没有。
只有月光从小小的高高的窗户淌进来,照见这一切。
墙角有蜘蛛在不懈地织着网,她躺在稻草铺上,鼻尖充盈着尘气。
梅尔岛?
关押唐英的那一间?
不过柳余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同。
这个房间朝南,唐英那个,朝北。
动作可真快,一点私情都不讲。
昏迷前的一幕又重新回到了脑海里:
盖亚给她吃了什么?
为什么那么疼?
金色的……
柳余想起之前拿到的两滴血,神的血是金色的……
难道……是心头血?
不可能。
可这个想法又在脑子里徘徊不去,身体似乎不太一样了,像是充满了爆发力,骨骼轻盈,血气充沛,她轻得像是随时飞起来,不需借助任何外力……
柳余下意识弹了个“光明球”——
而后,她愣住了。
她什么都没发出来。
她被他……
封印了。
神力被无数道金色的细线困在了身体里,左冲右突,都突破不了他设下的枷锁。
“盖亚?”
柳余朝着头顶喊。
牢房内一遍遍回荡着她的声音。
没有人回答她,整个空间只有她的存在,寂静得可怕。
屋外一重又一重的金色魔法阵,将她这件牢房困得犹如铁桶一般——
她出不去。
他真的将她困在了这个囚牢里。
她会在这里,度过余下漫长的人生。
柳余从未有哪一刻,对未来有这样清醒的认知。
突然,一阵“叽叽叽叽”声响起——
一溜灰扑扑的老鼠蹿过她的脚尖,柳余一下子缩回了脚。
没什么的,愿赌服输,柳余。
她告诉自己。
你输了,就要承受这样的后果。
得习惯。
得习惯。
*************
与此同时,神殿内。
斑斑背着翅膀在台阶上老气横秋地踱了一会了,偶尔还要飞起来斜睨一下神座上的神。
神支着下颔,双目微阖,像是睡着了。
“你想说什么,鸟?”
神睁开了眼睛。
[就、就……尊敬的神,这次您为什么要把贝比关到梅尔岛去?就算贝比犯了错,你作为雄性,也该有宽阔的胸怀,原谅她啊……贝比一个人在梅尔岛,该多可怜……]
[她那么爱您,为了讨您的欢心,她还给您做蛋糕,给您酿酒……噢,只要一想到贝比离开时有多痛苦,斑斑就想哭……]
灰扑扑的肥鸟用翅膀捂住了眼睛,羽毛都黯淡得耷拉了下来。
神没有回答它。
斑斑抬头,却见他石雕一样深刻而完美的脸上,绿眸像一片让人伤心的森林。
[怎、怎么了?]
斑斑吓了一跳。
不知道为什么,它的眼睛酸酸的,像有东西要掉出来。
神挪开了目光。
斑斑这才发现,神的嘴唇和脸一样白。
[您、您——]
“你想去陪她?”
灰斑雀愣住了。
[如果我的鸟朋友们、七彩虫,还有神您一起去,斑斑愿意!斑斑想贝比,贝比虽然脾气不是很好,不太善良,还有点凶,可她是斑斑的第二个人类朋友……斑斑很想贝比……]
“可是……”神的声音很轻很淡,“鸟,你不能什么都想要。”
“斑?”
什么意思?
斑斑歪了歪脑袋。
“懂得取舍。”神摸了摸它的脑袋,“留下对的,剔除错的……”
“斑?”
斑斑苦恼了,它用翅膀拍了拍脑袋。
[可是斑斑笨,不知道哪个是对的……万一选错了,怎么办?]
“万一选错了……”
神抬头,看向远处的虚空。
就在这时,神殿的大门开了。
一位长相温柔的神官首先提着花篮进来,后面跟进来一位蓝裙子的少女。
那少女有金色的长发,温柔的蓝眼睛,当她看向神座时,眼神是那样的快活——
[贝比!]斑斑一下子忘了刚才的问题,[你没走,贝比?!]
它扑棱着翅膀就要冲过去,翅膀却被人从后面拎住了。
一根白色的细绳钓住了它,细绳的另一端就神的小拇指上。
“斑?”
[神,您在做什么?您是嫉妒我和贝比的友谊比您强吗?噢,您放心,您在斑斑的心里永远是第一位……您不用嫉妒,斑斑跟贝比拥抱一下就放开了……]
灰斑雀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竟然在他的视线里、将脑袋藏进了翅膀后面。
吉蒂神官远远地行了个礼:
“尊敬的神,我看神后在长廊附近徘徊,就将她请了进来……如果您和她之间存在什么误会的话……”
从前一夜开始,天空就暗沉沉的。
又下雪了,一程又一程的雪快将整个神宫都埋住了,神宫内的天气比之前的哪一回都要冷。
“没有误会。”
神座上之人,用华丽的语调回答她。
“没有误会……”
吉蒂神官明显一愣,她转头看向一边。
蓝裙子的少女正仰着头,痴痴地看着神座。
“神…后?”
神后没有回答她,她看着神,流下的眼泪那样汹涌。
看来,这误会闹得有些大。
神都不让神后直视他了。
“与黑暗做交易……黑暗使徒。”
神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高原上的雪。
吉蒂神官更惊讶了。
她想起一种可能,转过头,却见那蓝裙少女颤着身体匍匐下去:
“仁慈的神啊,请您宽恕我……我并不是有意隐瞒,我有事想向您禀告,是关于……我的贝莉娅姐姐的。”
“伦纳德小姐?”吉蒂神官惊讶地声音都变了调,“您、您怎么会……”
“抱歉,吉蒂神官,我只是想见神一面。”
伦纳德小姐柔柔地朝她笑了笑。
“可、可是……”
神似乎不耐烦了:
“送她去行刑之地。”
吉蒂神官垂头:“是。”
再抬头时,眼里就有了冷意。
“伦纳德小姐,走吧。”
“不!”蓝裙子少女惊叫道,“神,我、我要向您禀告,禀告贝莉娅姐姐的事,她要、要逃离您!她对您不忠!她想让我混淆视听,帮她逃离您……她说、说让我代替她永远陪伴在您身边……”
“啊!放开!你放开我!”
蓝裙子少女被白衣神官拖着往外走,尖叫的声音惨烈无比。
白衣神官没压住,一下子被掀开了。
蓝裙少女扑到台阶之上,又像是撞见什么,“咕辘辘”滚落在了地。
刚才还在神座之上的神祇走下了台阶。
就在她以为,神要宽恕她时,他走过了她的身边。
“您看看我,我爱您,我爱您啊……我还拥有了和贝莉娅姐姐一模一样的美貌……您看看我,您让我代替贝莉娅姐姐陪在您身边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哀婉又深情。
神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眉毛微微拧着,绿眸落到她脸上,最后,移开了。
“送她去梅尔岛,在这之前……”
他顿了顿,“审判。”
一道金色的光自他指间弹起,像一把利茅狠狠地刺穿蓝裙少女的身体。
她猛地弓起身,在地上痛得打起滚。
体内的黑暗被无所不在的金光消融,而这剥离黑暗的过程,就像是一场凌迟……
她捂住脸喊:
“啊我的脸……我的脸……”
“送去梅尔岛。”
神重新迈开了脚步。
“是。”
吉蒂神官恭敬地低下头去。
而远处,神的脚步已经走远了,白色的袍摆消失在走廊转角:
“……错的,却毋庸置疑。”
一只肥肥的灰鸟抓着他的肩膀,整个身体激动得颤抖,似乎在同神争辩:
[什么对的错的,斑斑才不管,斑斑都想要!]
“贪婪是你的原罪。”
[可您不能要求一只鸟不吃虫、不交鸟朋友,不敬神明!斑斑不管,斑斑想去见贝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