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阳光已经照进了屋子。
浅浅的细沙一样的蓝色。
柳余手覆在额头,看着光透过手指,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习惯了阳光的颜色——好像它本来就该是这样。
梦幻的,美丽的。
她还想起了昨晚的梦。
莫里艾顶着布鲁斯主教那张脸对她笑,他对她说,神从不睡觉。梦里她却愤愤道:胡说!我就睡觉。后来,她就变成了一具苍白的尸体,由路易斯带着她去了神宫,用她发间的幸运花跟神界之树换了一滴树心之水……最后,却是一个吻。又轻又淡的吻。吻她的那人头发又黑又长,嘴唇冷得像一块冰。
他似乎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她想醒来,却似乎沉溺在海里,怎么也浮不出水面。
“斑!”
[早安!]
柜子边的灰斑雀摆了个孵蛋的姿势,一边用破锣嗓跟她打招呼。
“早安。”
[今天要做什么,贝比?]
“老实说,我还没想。””少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起床走到窗前,光落在她洁白细腻的侧脸,转过头来时,瞳孔似乎也反射着光,“不过,暂时还只是想陪在弗格斯夫人身边。”
[贝比,你变懒了。]灰斑雀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如果是斑斑成了神,第一件事一定是将世界上最好吃的虫虫全部吃一遍!全部!]
“哦。”柳余敷衍地点头,“很伟大的志向。”
斑斑更加骄傲地挺起它的小胸脯:
[斑斑还要将所有的鸟儿都围绕在斑斑身边,尤其是那些不可一世的秃鹫!]
它用厌恶又艳羡的口喊了两遍“秃鹫”,[让它们给斑斑唱歌,叫斑斑“大王”,唱不好听就、就不给……罚、罚站!对!罚站,还不给虫子吃!
它恶狠狠地道。
柳余:“噗,虫子?噢斑斑,秃鹫不吃虫子。”
[还有鸟不喜欢吃虫子的?]
斑斑惊讶地道。
“当然。”
少女始终有些漫不经心。
可当她的目光落到窗沿时,却蓦地停住了。
她的眼睛睁得那样大,像是见到极不可思议之事,以至于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窗台延伸出去的地方,放着一支被拔去了刺的白蔷薇。
蔷薇花瓣上的露珠也还在。
“蔷薇……”
[噢,斑斑摘的!贝比喜欢吗?]
斑斑的黑豆眼湿濡濡的,像被清晨的露珠浸过,看上去小心翼翼的,[还是说贝比……不喜欢?斑斑看神以前总摘花哄你开心,斑斑也想让贝比开心……]
“谢谢。”柳余捡起花,闻了一下,“我很喜欢。”
[噢噢噢,噢噢噢……]
斑斑一下子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它嘴里在高声唱歌,只是也不知道在唱什么,柳余在窗边,眼睛微微弯了起来。
如此美好。
她想要的、她喜欢的,都在身边。
这样的话……暂时停泊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对吗?
洗漱完,下了楼。
“尊敬的神,早安!”
年轻英俊的侍从见她过来,站直身体行礼。
他们穿着挺括的宫廷制服,统一的白底金边,肩宽腿长,身体还带着少年特有的纤细感——不叫人讨厌,还很赏心悦目。
柳余的目光轻巧地滑了过去:
“我母亲呢?”
“噢,弗格斯夫人出门去了,她说昨天遗漏了件很重要的东西……”少年期盼地看着她,他依然看不清她的面貌,可却不影响他们由衷的爱慕,“您……需要早餐吗?”
其实是不需要的。
她可以不吃饭不睡觉,许多事情甚至一个口诀就能实现——
可柳余并不想改。
“需要。”
“这就给您端上来。”少年一下子就高兴了,他干劲十足地走向转角的厨房间,姿态文雅,有着被长久熏陶过的翩翩凤仪。
柳余得承认,弗格斯夫人的话是对的。
她也有点了解,盖亚为什么要召那些年轻的圣子圣女们在身边了。他们就像春天小溪里流动的水——又新鲜,又生动。
好像给人的生命,也注入活力。
“斑!”
灰斑雀突然出现,用死鱼眼瞪她。
[贝比,偷人是不对的!]
“斑斑!”
[这些小白脸一个个长得那么丑那么丑,连神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不,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斑斑不忿地道,[他们没神高,没神英俊,也没神强大……]
“尊敬的神,早餐到了,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劳伦斯做了很多种……]又一个腰间系着白色围裙、头戴厨师帽的少年跟着而之前那位除了来。
他脸上有着腼腆,搓了搓手,接话:“希、希望神您喜欢!”
一样又一样的白瓷碟被放上了桌。
柳余的目光却落到新出现的劳伦斯身上。
他也有银色的头发,只是没那么长;也有绿色的眼眸,很清澈干净,看着她时眼里盈满了只痴迷和仰慕——
五官有着欧式的立体感,眼窝深陷,乍一眼看去,已经足够英俊了。
“你叫劳伦斯?”
她问。
劳伦斯的脸一下子红了。
脸上有着克制过的兴奋,两只眼睛亮闪闪的,拼命点头:“是的,我是劳伦斯!劳伦斯大公爵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二儿子!”
“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的!神,都是劳伦斯做的。您尝一尝,喜欢什么,然后告诉我……”
“斑!”
斑斑跳起,要将劳伦斯抓成鸟窝,却被凭空来的一道蓝色丝线给捆住了。
柳余将它摁到桌上:
“呆着。”
斑斑瞪着劳伦斯,身上的羽毛一根根都炸了起来:
[神也会下厨!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快乐糖是神做的!还有、还有你吃的星星饼,也是神亲自做的!而且,他长得还没有原来的莫里艾骑士好看!]
柳余:……
就在这时,一道“汪汪”声从门口传来。
昨天给他们驾车的勃朗特抱着一只白色的小奶狗进来,那“汪汪”声就是从他怀里发出。
[噢,狗!]
斑斑立刻就忘了刚才的喋喋不休,它一下飞了起来,绕着小狗转圈,[贝比,贝比,快看!是狗!]
“这是……”
叫勃朗特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将狗放到地上,它毛绒绒的,像个肉乎乎的小团子,毛纯净得像雪,一点杂质都没有。
“尊敬的神,勃朗特想,也许您喜欢狗,就特地去买了一只。它很温顺,也不咬人。”
眼睛湿漉漉黑乎乎,一落地,鼻子嗅了嗅,就朝柳余的方向奔来,而后,在她裙边打转。
柳余伸手摸了摸,小狗像是十分喜欢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
软软的,柔柔的。
柳余的心一下子软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哒哒哒”急促的皮鞋声,弗格斯夫人指挥着几个少年替她将几卷绸布抬着,见她先是一笑,紧接着,那笑就僵在了嘴角。
“贝莉娅,你不是……”
柳余瞬间感觉到了不对。
她的手还停留在小狗的脑袋上,可弗格斯夫人睁大的眼睛——就像是这一幕对她来说十分不可思议。
她一下子缩回了手:
糟糕,她大意了。
心不由砰砰直跳。
“贝莉娅!小心!该死的,是哪个将狗带来的……贝莉娅,你小时候被狗追过……一直很讨厌狗,看见一条都要打死的……”
弗格斯夫人恼地要踢,小狗“呜咽”一声,从柳余手底溜走了。
“母亲,我现在是神了,早就不怕狗了。”
柳余圆了一下。
“勃朗特,还是将它送出去吧。”
少年一脸尴尬地应“是”。
弗格斯夫人的惊讶消失了。
她又招呼柳余去看她新买的料子,并且道:“我请了裁缝上门……”
柳余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
可不知道为什么,不安却像是无法斩断的滕蔓……
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