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贺文璋睡着后,于寒舟也轻手轻脚地躺下了。
她才不会去次间睡。如果她去了,一定会传入侯夫人耳中,到时侯夫人就会来问,怎么回事?为什么分房睡?
虽然有贺文璋来应付侯夫人,但是她也跑不了。与其应付侯夫人,她更愿意应付贺文璋。
翠珠在外头等了良久,没有等到于寒舟出来去次间就寝,心下松了口气。看来奶奶又把大爷说服了,想到这里,心中更加佩服起来,奶奶可真有本事。
因着常大夫说了一句,晚上可能会有状况,因此丫鬟们连衣裳都不敢脱,更不敢睡沉了,只等着一有动静就爬起来伺候。
于寒舟也没有睡得很沉。她每隔一会儿就醒来一次,摸摸贺文璋的额头和颈侧,看看他有没有出汗,有没有发热和不适。
幸运的是,他一晚上都很安静。
快到天亮的时候,于寒舟终于确定他大概不会发病了,沉沉睡去。
贺文璋睡了一个好觉,甚至做了一个美梦。
他又像小时候那样,梦到自己成了一只猫,被一个女孩抱在怀里,撸着脑袋,捏着脖子。
他很小的时候,每次生病了,都会做这样一个梦。梦里他是一只三脚小猫,跟一个生活环境很不好的女孩生活在一起。也是因为这个,让他虽然从小身体就不好,脾气却没有多坏。
因为他觉得,生活实在太难了,而他又太幸运了,生在这样的人家,病恹恹的什么也不能做,却也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
甚至更好,因为还有很好的大夫给他看病,有许多下人伺候他,给他解闷,照顾他的生活。
那个女孩什么都没有。她生活在一个非常恶劣的环境中,每一顿饭都需要拼命去挣。她还那么小。他每次变成猫,都会看到她身上有许多的伤痕。但她生活那么困难,还是愿意分一口吃的给变成小猫的他。
贺文璋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并不是真的,可他还是忍不住自省,分外珍惜现有的生活。
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做这个梦了。九岁之后,他就没有再做这样的梦了。没想到,时隔十年,他又一次做了这个梦。
美美睡了一觉的贺文璋,浑身都舒展着,躺在床上不动,一时间没有从那种满足的舒适感中回神。直到渐渐的,他听到身边有轻微的呼吸声,整个身体慢慢僵住了。
空气中弥漫着无法忽视的,已经被他所熟悉了的馨香。贺文璋僵着脖子,缓缓转头,就看到身侧睡着一张安静的容颜。
她脸颊红扑扑的,五官说不出的精致,睫毛又长又浓密,安安静静睡觉的样子,令人的呼吸都不禁屏住了,唯恐打扰到她。
贺文璋的呼吸屏住了没多久,就忍不住了,不得不轻轻吐出一口气,再轻轻吸气。
他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抿住了唇,努力克制着往上翘的嘴角。
她昨晚没有走。
他让她去次间睡,她没有去。
而昨晚他睡得那么熟,是因为她给他按摩吧?昏昏欲睡之际,他感觉到她在用适中的力道按摩他的脑袋。
所以,她说想摸他的头发玩,并不是真的,那只是个借口,她只是想把他哄睡。
把他哄睡后,她还留了下来,哪怕他让她走,她也没有走。
她这样喜欢跟他在一起。
说不尽的欢悦从心底升起,贺文璋从未尝过如此浓郁的甜味。
昨天被她梳头发的时候,他以为是最快乐的事了,没想到,此刻他就尝到了更大的快乐。他整个人仿佛被巨大的快乐包围,无数的快乐从心底咕嘟咕嘟往外涌。
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子,不图回报,什么也不计较的照顾他。
他应当是个很好的人吧?否则,怎么值得她对他这么好?
他既感动,又骄傲,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满足感中。看着身边安静的睡颜,眼睛一下也舍不得眨。
直到肚子传来咕咕叫的声音。
他脸色一变,立刻捂住了肚子,想要按住那不合时宜的叫声。然而已经迟了,身边的人已经被他惊醒了。
他有点懊恼,看着她道:“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于寒舟其实是生物钟到了,她早上都是这个点醒来,眨了几下眼睛,她缓缓清醒过来。再听到一声声清晰的咕噜声,忍不住笑起来。
“你饿啦?”她爬了起来,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见他精神还不错的样子,就有点高兴,“昨晚睡得还好?”
应当是很好的,看他的气色就知道了。
“嗯。”贺文璋也缓缓坐了起来,有点赧然,有点感激,“谢谢你,昨晚……照顾我。”
他想到被她抱着脑袋按摩的情景,整个人就浑身发热。可惜,昨晚她按摩得他太舒服,他甚至不记得躺她腿上的感受了。
幸好不记得,要不然他现在还不知道多窘迫。
“不客气。”于寒舟歪了歪头,用轻快的口吻道:“我们是朋友,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她常常听他说“对不起”,“连累你了”,觉着这应该是他没有过小伙伴的原因,所以打算教给他,什么是小伙伴。
小伙伴会互相包容,不怪罪对方,也不怕连累对方,一起开开心心地玩耍。
所以她会在他每次说“对不起”“谢谢”后,告诉他“没关系”,这是应该的,小伙伴都是这样的,她会照顾他,他也要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力量和帮助。
她眼神澄澈,带着沉静和抚慰人心的力量,让贺文璋本来激动的心情渐渐沉淀下来。
他看着她,缓缓点头:“好。”
他们是朋友。她是这么好的人,能做她的朋友已是极大的幸事,他再没有什么不知足。
“来人!”于寒舟下了床,朝外面唤道。
外头守着的丫鬟们听到叫声,立刻推门而入,如往常一般,伺候两人穿衣、束发、上妆等。
翠珠绝口不提昨晚睡次间的事,只高兴地道:“大爷晚上没叫人,早上看起来气色不错,应当是没有不舒服?这可真是太好了!”
又说:“大爷从前病一回,总要折腾上几日,这回竟没有,可见是奶奶照顾得好。”
旁边有个小丫鬟笑着说道:“要我说,奶奶是大爷的福星呢,有了奶奶,大爷的身体就好了不少,说不定很快就要好起来啦!”
吉祥话儿人人爱听,贺文璋此刻也忍不住脸上带了笑,一边张着手臂由人为他穿衣,一边心中憧憬起来,他会有好起来的那一天吗?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是他仍旧忍不住想道,如果他真的好起来了呢?
如果他能够活许多年呢?那他,他跟她,岂不是……胸腔里一颗平稳跳动的心,蓦地咚咚咚剧烈跳动起来,贺文璋几乎要被震破了耳膜,又怕被人听到,看穿他的痴心妄想,努力绷着脸,不让情绪外泄。
然而他自以为绷着脸,其实人人都看到他上扬的嘴角,吉祥话儿愈发多了起来。
“咱们奶奶是天生福星。”
“大爷遇到奶奶便好了起来,可见是天生一对。”
“咱们大爷读书好,等到身体好起来,谁也掩不住大爷的光彩,奶奶就跟着享福吧。”
贺文璋听到这一句,理智终于回来了,板起脸喝斥:“多话!”
他现在还没好。待他真的好起来的时候,至少,常大夫说他会好起来的时候,再说那些话罢。
紧张之际,他余光往于寒舟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想道,事情未成,不能挂在嘴边说,免得给她希望,最终又令她失望。
“以后谁再胡说,不轻饶她!”他严肃地道。
丫鬟们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使他忽然严厉起来了,忙住了嘴,只恭维于寒舟去了:“奶奶今日戴哪根钗?”
“这对耳坠儿正配奶奶今日的衣裳呢。”
贺文璋对这些是不讨厌的,甚至很高兴看到丫鬟们对她尽心。
等于寒舟打扮完毕,两人便坐在桌边,准备吃早饭。
贺文璋昨晚睡得好,此刻心情更是美好,看到清淡寡味的早饭也不觉得讨厌,还很有食欲。
早饭快用完的时候,常大夫来了。他昨晚一直没睡沉,只等着这位发作起来,下人唤他过来诊治。没成想,竟是一夜安稳。
他都安稳一晚了,也不差这点时候,于是常大夫吃过早饭才过来的。
等贺文璋也用完饭,便叫过他坐到一边:“手伸出来。”
他给贺文璋切了切脉,略有些意外,当然是高兴的那种意外:“不错,你长进了。”
知道宣泄情绪,不把郁闷的情绪憋在心里了,这很好。
他又哪里知道,贺文璋并不是自己主动宣泄情绪。但是贺文璋也不会跟他解释,垂下眼睛,只说道:“是常大夫的药开得好,我吃了药,就睡下了。”
常大夫听了,摸了摸长须,笑眯眯地道:“继续保持。”
因他没什么状况,常大夫收了手,就起身回去了。
没多会儿,侯夫人也来了。
她最关心大儿子的身体,何况他现在病着,推开一切待打理的事情,过来看看他的情况。
“给母亲请安。”于寒舟和贺文璋同时行礼。
侯夫人看着整整齐齐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尤其儿子的气色极好,心情也不错的样子,别提多欣慰了!
“快别多礼。”她笑得和善极了,“坐下说话。”
本来打算看一眼就走的侯夫人,因见大儿子和大儿媳相处得不错,一时竟忍不住,不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