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芸回到家,郑毕臣也在,已经给她挑了水浇过菜地,福爷爷则在那里领着小哥俩做煤油灯。
家里之前的煤油灯是用玻璃瓶子自己做的,装个铁片拧的灯芯架,再把棉线引上来点火,灯芯容易烧结块,煤烟又大。
这会儿福爷爷给改装一下,让灯芯细长灯光明亮,黑烟还少。
再罩上大队长给的灯罩,就算端在室外也不会被吹灭的。
姜芸跟郑毕臣打招呼,“郑知青,早晚去浇葱地就成,不用浇我这里。”
郑毕臣不好意思起来,他拿出十块钱和五十斤粮票来,满眼渴望地道:“姜芸,我跟着福爷爷来搭伙行不?”
小海:“郑知青,你要搞特殊?知青们会批评你的。”
郑毕臣可怜巴巴的,“不搞特殊,我口粮还在那里呢,这是额外的。”
他爸妈都是大学老师,虽然被运动过,因为没什么污点很快就恢复工作。爸妈工资高,他是独生子,自然不想他受委屈,每个月补贴钱粮寄包裹那是必须的。
他为人大方,平日里也没少补关系好的知青,只要不撤那边的伙儿,这边多吃点他们也没意见的。
反正现在每个人口粮就那么点,本身就不够吃,他吃双份也撑不着。
福爷爷:“闺女做饭累吧。”
郑毕臣:“以后我帮忙挑水浇菜,小院和自留地的都管,所有力气活都交给我。”
家里没井,要是没有男劳力,每天挑水也是个问题。
福爷爷就看姜芸,让她自己拿主意。
姜芸笑道:“那可多谢呢。”
她对郑毕臣印象很好,他虽然是省城来的,但是为人和气真诚。不像有些知青那样,既怀着骨子里对乡下人的鄙视,又迫于现实不得不巴结泥腿子好过得舒服一些,因此养成一种扭曲畸形的价值观。
而且郑毕臣这样的素质,等运动结束一定会考上大学的,以后也是对社会有积极贡献的人。
她愿意结交。
见姜芸答应,郑毕臣高兴得给福爷爷、小哥俩连连作揖,最后连黑猫都没落下。
“猫大王,以后请多多关照啊。”
黑猫乜斜了他一眼,是一贯的的冷淡。
郑毕臣又麻利地去给福爷爷帮忙,他们要帮姜芸把鸡窝收拾一下,打算用石头、板子垒个二层新鸡窝。
小哥俩早就把菜割好洗干净,柴火也都抱进来。
姜芸把荠菜、马兰头、面条菜等切段放在盆里,用盐揉一揉,加上灵泉水泡着,再用玉米粉、高粱粉以及红薯粉调一下倒进去,搅拌之后连菜捏成饭菜团子。
这种饭菜团子管饱还营养,做起来也简单省事。
小海烧火蒸菜团子。
只吃饭菜团子有些噎人,姜芸就再做个菠菜虾皮汤搭配着,还有她之前做的酸韭菜,酸酸辣辣的特别下饭。
吃饭的时候,姜芸把自己现在一天十个工分的事儿告诉大家。
小海小河嘴巴张成个圆,“哇,我娘好厉害啊!”
郑毕臣佩服得不行,“我刚下乡那年给我六个工分,比妇女都不如呢。我拼了命第二年才长到9个工分,第三年才拿十个工分的。”
更让人羡慕的是以后不用下地,日头毒辣辣的,身体又累得很,地里的农活真不是人干的,
小河:“郑叔叔你不要委屈啦,有几个人能比得上我娘呢!”
在他心里,娘永远是第一的!
娘一个女人愿意养他和小海俩崽崽,谁都说好厉害呢!
姜芸笑道:“小河你姓姜不姓王啊。”
王婆卖瓜可还行?
小河就嘿嘿笑,“小海,我说的对不?”
就算所有人都不同意他,小海也会同意他的。
小海点点头,干脆道:“当然!”
福爷爷捏着饭菜团子,“闺女做饭这水平,在我认识的人里绝对第一。”
他说从前挨饿的时候没少吃这东西,可记忆里的饭菜团子又苦又硬,如果不用水泡着真难以下咽。
姜芸做的怎么就这么好吃呢?咬一口暄腾腾的,既有杂粮的粗糙口感,又有蔬菜的清香脆嫩,吃起来既不会干的噎人,也不会太黏糊。
郑毕臣:“福爷爷说出我的心里话。”
姜芸笑起来,“哎呀,你们可别吹捧我了,不就是粗粮饭菜团子,大家都做呢。其实主要是掌握各种面粉和蔬菜的比例。”
郑毕臣:“不一样的,从前我们在知青点,自己做的那是猪食,只有你帮忙做饭那段时间,吃得才跟人一样。”
他举着手里的菜团子,“现在你厨艺比从前又有非常大的进步,是真的很好吃!”
姜芸被他们夸得也很开心,“都是我娘教育得好,小时候我不用下地就在家做饭,我娘说不下地就必须把饭做好,要不就让我下地去。”
郑毕臣看了她一眼,小时候她在家也是娇滴滴的小闺女,嫁给宋占刚以后却备受委屈,不由得替她不平心疼起来。
再一想姜芸已经离婚脱离苦海,恢复自由身,又替她高兴。
她这样一个优秀又漂亮的女人,不应该年轻轻就守寡……他的心脏咕咚一下,一阵热流涌上头,不禁吓了自己一跳,赶紧低头喝菠菜汤。
小海默默地看了他一眼,“郑知青,你怎么脸红了?”
郑毕臣:“没、不是、我,我是被汤熏的。”
福爷爷看了他一眼。
郑毕臣因为家里条件好一直没被饿着,所以发育得很好,高高的个子,俊朗的脸盘,身上也有结实的肌肉,不是那些干瘦文弱的小知青。
姜芸给他们拿菜团子,“多半是菜,吃了消化也快,爹你和郑知青多吃俩。”
郑毕臣原本不觉得如何,这会儿看着姜芸雪白的手托着个黄褐色的菜团子,那双手漂亮得有点扎眼,让他不敢多看,赶紧接过去,“谢谢。”
他感觉脸更热了,忙低头喝汤,却从汤盆里看到姜芸清丽的倒影。
她五官明艳,因为气质恬淡,看起来温婉清丽,可眼波流转间有一种不自知的艳色。
以前他觉得姜芸漂亮,却也没什么异样,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倒影就让他觉得勾魂摄魄,仿佛能杀了他。
“啪”他手腕被黑猫尾巴抽了一下,忙回过神来。
他扭头对上一双冷幽幽的眼瞳,它的猫眼儿会随着光线变换颜色,这会儿黑黢黢的如古井般深不可测。
郑毕臣居然心慌了一下,下意识地躲了躲。
姜芸忙把黑猫抱过去,“猫崽崽也饿啦,来,吃饭。”
她用灵泉水泡了菜团子给它吃。
黑猫喝了灵泉水,却不肯吃饭菜团子,一副没食欲的样子。
姜芸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脊背和肚子,给它挠挠耳朵,“没食欲?”
黑猫不乱吃东西,断然不会吃坏肚子的。
“喵呜~~”声音软软的,它伸出小舌舔了舔她的手指。
姜芸便悄悄给他放一碗灵泉水,让它随便喝个饱。在她心里,黑猫和小海小河一样都是崽,她自然有求必应绝不吝啬。
喝着纯净的灵泉水,黑猫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了。
姜芸:这小崽崽,只想喝饮料不想吃饭啊。
吃过饭郑毕臣没敢再耽搁,赶紧告辞去上工,姜芸对他的情绪变化一无所知,也自去育苗室。
福爷爷则领着小哥俩垒鸡窝,他们盖了个二层小楼房,上层下蛋,下层是睡觉的地方。
小哥俩看得直拍手,笑道:“它们倒是睡上小楼了呢。”
小河回头看黑猫,“要不要给小野也垒个窝啊?”
喝饱了灵泉水的黑猫纵身一跃上了窗台,然后把身体拉长,直接从细细的窗棂钻进屋,趴在窗台午睡去了。
小海惊讶地看着它,“你们说猫是不是没有骨头,这么小的缝咋钻进去的?”
他用手试了试,不容易。
于是,宋书记过来找他的时候,就看到爷三个孩子一样趴在窗台上研究猫的特性,一边研究一边吹黑猫的彩虹屁。
那黑猫悠闲地趴在那里,气定神闲地睡午觉,一个眼神都不给。
宋书记:“老哥,你精神头怪好的啊,今早晨起得不晚,晌午不睡一会儿?”
福爷爷回头瞅了他一眼,“我一点都不困,垒鸡窝呢,你有啥事?”
宋书记看了他一眼,老东西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也替福爷爷高兴,“没事,就是来看看。”
福爷爷白了他一眼,“你是嘴馋来的吧?菜畦里有菜,我做主给你割点。”
宋书记拔了两棵葱,自嘲道:“这就够了,被大队长给传染了。”
福爷爷骄傲道:“我闺女种的葱就是好吃,嘴馋不丢人。我跟你说啊,从来孙子家吃饭,我身上老毛病都见好。”
他身上有旧伤,阴天下雨就会疼,这会儿觉着舒坦一些。
另外他失眠的毛病也见好,昨晚上居然一夜睡到天亮,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呢。
宋书记把一切都归结为人逢喜事精神爽,关心了小哥俩一下,然后就拿着两棵葱走了。
之后几天,姜芸早晚去大葱试验田照顾一阵,再去二队的育苗室。
地瓜秧被救回来的第二天,宋长顺就安排妇女扚苗去秧地瓜,而姜芸只负责育苗,没用跟着下地。
她负责带着妇女们挑选其他种子,棉花、花生、玉米、黄豆等需要浸种催芽,谷子、高粱那些不用但是也需要选种,优中选优,才能提高出苗率。
以前生产队的庄稼出苗率在百分之七十到八十五之间,总得进行第二次补种,或者出苗以后移栽。后补的又总是比第一批长得慢,最后耽误收成。
为了增加出苗率,姜芸悄悄往浸种的大盆里滴入少许灵泉液。
这样不但可以让种子更快发芽,而且出苗率达到百分百,还能增加幼苗期抗病害的能力,从总体上提高粮食的产量。
这日傍晚下班,占国媳妇和宋二婶几个走后,姜芸让张爱英也下工回去休息,不必夜夜住在这里。
以往育苗只需要做好该做的就行,根本不用人盯着,自从上一次地瓜苗出了问题,张爱英就白天晚上钉在了这里。
张爱英却不肯,“只要有种子在这里,我就得坚守到底,绝对不能坏分子机会!”
现在她是姜芸的得力助手,只要有种子在育苗室泡着没交给种地的人,她就一定要亲自盯着。
姜芸让别人和她换班她都不乐意,必须自己看着才踏实。
张爱英表面是个和气的人,甚至有点懦弱,但是内心却又刚烈倔强,认死理。所以地瓜秧苗被毁坏,大家指责她的时候,她羞愤交加就想以死赔偿。
被姜芸拉住并且挽救了秧苗以后,她觉得姜芸不只救了秧苗也救了自己。她现在就认姜芸,性子也比以前硬起来,豁出去也不能让种子再出事。
姜芸知道她这是有心病,除非抓到上一次搞破坏的人,她不会放下这事的。
张爱英却想,宋二婶恨姜芸肯定超过自己,没有道理自己负责的时候宋二婶使坏,如今姜芸负责宋二婶反而老老实实的?
现在差不多是春天浸种的最后一批,这批花生秋收之后不交公粮直接分给社员榨油,如果出问题会被全村撕的。
如果宋二婶要搞破坏,这是一个好机会,所以她不敢放松。
她才不相信巡逻的男人们,他们几个凑一起,晃悠一圈就扎堆喝小酒打扑克,根本不好好巡逻。
在他们看来,只有收庄稼看青的时候才需要提防小偷以及起火,其他时候没什么怕丢的。
哪怕宋长顺说了要格外关照育苗室,他们也不会当回事的,他们只会觉得上一次就是她粗心大意,不可能是自己人搞破坏。
姜芸看劝不动她,便说跟她轮班。
张爱英不肯,“好妹子你快家去做饭伺候孩子,不用管我,我呆在这里心踏实。”
姜芸只得先走了。
她出去的时候,就看到宋二婶在墙外晃悠,立刻躲在一侧盯着宋二婶看她干什么。下班了不走在外面瞎溜达,看着就鬼鬼祟祟。
姜芸虽然跟张爱英说相信巡逻队,自己并没有真的放松警惕,她小心谨慎着呢。
她看宋二婶搬了几块石头放在墙外,难道是想晚上爬墙?这个位置爬墙也太打眼了吧。
宋二婶搬完石头立刻往门里过来,姜芸没法躲藏就昂首阔步地走出去。
宋二婶看到她,“我要和你说说妇道……”
姜芸嗤了一声,“我时间很宝贵,找我闲扯淡一句话一块钱,你付的起?”
她轻蔑地翻了个宋二婶一个白眼,扬长而去。
宋二婶气得直跺脚,恨恨道:“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机会,既然你不是抬举别怪我不客气!老娘的组长,谁也抢不走!”
一天十个工分,不用下地受苦受累,那可是福爷爷的待遇,红丰大队头一份的!
她转身跑去宋婆子家告状。
宋婆子却在家里跟儿子老头子置气呢。
宋占强:“娘你做饭越来越糊弄,跟猪食一样,谁吃得下去啊?”
宋老头儿虽然不吭声,可沉默就表明了他的态度。
宋占强:“姜芸啥时候回来?”
虽然姜芸已经离婚,可宋婆子等人依然没有离婚的真实感,总觉得她只是闹别扭过阵子还得回来的。
从前姜芸在家里,宋婆子使唤得非常顺手。虽然表面她总要拿乔吹嘘自己多手巧,嘲笑姜芸手笨,可实际上姜芸不但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地里的工分也没少赚。男人只管下地,家里的事儿一点不用插手,一家子都过得舒舒服服的。
自从姜芸离婚搬出去,家里都要宋婆子张罗,没几天她就吃不消。
一天到晚推磨、洗洗涮涮、喂鸡喂猪、剜野菜、做饭,哪哪儿都得她出力,真是要累死她,连去偷窥姜芸都没功夫了!!!
而她厨艺差又不肯花心思学习,宋占强和老头子都埋怨她做饭难吃跟猪食一样,天天不痛快。
宋二婶两眼放光,“咱们先得让她当不成组长,被大队和福爷爷嫌弃没人给她当靠山,再让社员们讨厌她,然后抓着她和知青乱搞男女关系。你说她走投无路,可不得回头来求咱老宋家?”
宋婆子一拍大腿,“好!那赶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