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咸鱼第四十五式

沉睡中的池家小世子梦呓了一声, 翻了个身,将后腰处黑色的细带子压住了。

遮盖身体的厚重蓑衣被压在了身下,罗袜蹭下一半, 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的脚踝。

司云靖坐在原地,垂眸看了很久。

最初难以置信的震撼感觉褪去, 心头的猜测隐约成型。

雌雄莫辩的容貌, 完全不似乃父的纤细身材, 宁愿犯下欺瞒大罪也不肯脱衣检查……

木头做的命根子。

沉沉的目光落在红了一小团的草褥上。

之前被刻意误导,一直以为是大腿受伤流的血。

但如果换个方向思考, 除了受伤流血,还有另一种之前从未想过的可能……

如此想来,这几天躲躲闪闪的古怪态度,倒是不奇怪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越过遮掩喉咙的立领, 按在了沉睡中那人的脖颈下方, 贴着肌肤轻轻地往下一探。

男子理应生出喉结的凸起地方, 摸起来光滑平顺,什么也没有。

司云靖深吸口气, 这次目光落在了衣襟笼罩下的平坦胸口部位。

沉睡中的人含糊地梦呓了一声,又翻了个身,面朝石壁,后背对着他。

他安抚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睡梦中的人渐渐地再度睡沉了过去。

石洞里再次响起了舒缓而有规律的呼吸声。

司云靖放轻了手脚,动作轻柔而坚决地拉起宽松大袍子的立领,隔着两层单衣,从后颈处缓慢往下按压—

后背处果然摸到了一层层紧紧绑起的棉布。

他收回了手, 低头看了眼沉睡中的池小世子甜美的睡颜。

确定了。

目光重新落在平坦的胸口,暗想, 绑得够紧,勒得够平。也不怕勒坏了。

平稳的呼吸声还在持续着,舒缓而放松,听来便觉得宁静。

山洞里的司云靖此刻却心绪难平,一股暗火升腾。他起身过去篝火边,用树枝又扒拉处一个滚烫的红薯,慢慢把皮剥了,露出里面黄澄澄的红薯肉,却又不吃,扔在旁边包干粮的油纸上,继续去扒拉新的红薯剥皮。

七八个红薯都剥开了,热腾腾并排放在油纸上。

他擦干净了手,从怀里掏出池萦之在军营里留给他的那封信笺,把没有写字的反面摊在地上,从篝火里抽出一截树枝,以黑色的烟灰在信纸上写了几行字,压平折好,走去洞边召来了黄探子。

“你带着这封信,立刻快马返程回京,将此信亲手交给令狐羽。传孤口谕,即刻去查。”

黄探子将信纸郑重放入怀中,大声领命而去。

交谈声和马嘶声惊醒了洞里的人,池萦之抱着温暖厚实的蓑衣,迷茫地坐起身来。

她昨天的京畿大营一日游过得惊心动魄,傍晚时又牵马上山。晚上虽然在山洞里安稳地睡了一觉,清晨一大早的又被惊醒了。

现在睡了个回笼觉,感觉浑身暖洋洋的,躺着不想动,眼睛对着洞外的光亮,很久回不过神。

直到一阵浓郁诱人的香气传入了鼻尖,她吸了吸鼻子,掀开身上盖的蓑衣爬起来。

树枝在火里噼啪作响,她的视线晃了晃,发现司云靖依旧背对着她坐在篝火前。

“好香。”池萦之辨认了片刻空气里的诱人香气,喜悦地道,“是烤好的红薯吧。殿下,给我一个呗——”

说到一半就卡住了。

她突然想起来了。睡下之前,和面前这位似乎曾经有过一段极不愉快的交谈……

算了,还要什么红薯呢。当面说了大不敬的话,大喊着‘裤子不能脱,因为臣硬了’,没被当场扔出去喝雨吃风已经是运气好了。

她话没说完就自觉地闭了嘴,往后缩了缩,后背贴在冰凉的石壁上。

但太子爷的反应再次大出她的意料。

“红薯全烤好了,皮也都剥好了。都在这儿放着。自己过来拿着吃。”

池萦之吃惊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背影,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怎么回事?

把她诓过去,又要出大招儿呢?

她谨慎地拒绝:“臣还是不——”

“不吃?”司云靖懒洋洋换了个姿势,单手撑在膝上,声音听不出喜怒,“不喜欢吃?还是因为孤亲自烤的,不敢吃?”

“……敢吃。喜欢吃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池萦之不再跟自己过不去,谨慎地把蓑衣披在身上,小心地站起身来。

香甜地睡了个饱,醒来浑身轻松,身子感觉比昨夜好了很多。

试探着挪了几小步,果然不再汹涌了……

她精神一振,大着胆子快走了两步。果然什么也没发生。

这次要命的月事期应该是快要过去了。

池萦之心里一松,放下心来,拢着蓑衣在篝火前摆着的油纸包里认真挑拣。

专供皇家的红薯,自然是最好的品种。个个烤香浓郁,色泽金黄。原本在火里烤得滚烫,在油纸上放了一会儿,正好温热可以入嘴。

她挑选了片刻,觉得个个都好,索性拿起个头最大的,用油纸包了,捧在手里小小咬了一口。

香甜醇厚的滋味在舌尖展开,她惬意而陶醉地眯起了眼睛——

“挑了半天,选了个孤吃过的。”耳边响起不冷不热的声音。

池萦之:???

她急忙把手里的热红薯翻了个面,这才发现确实是被人咬过一口的。

红薯个头太大了,少了一小块,刚才居然没发现。

——吃过的跟没吃过的混一起放着。天底下一等一的尊贵身份,平日里吃食这么不讲究的嘛。

池萦之默默腹诽着,嘴上当然乖巧地说,“臣逾越了。实未看见。”

连红薯带着油纸包放回去,重新捡了个头第二大的红薯,来来回回检查了一番,确定这个没被啃过,这才放心地捧在手里,谨慎地放慢动作坐下来,蓑衣依旧披在身上,小口小口吃起来。

她这边吃上了,对面却一个接一个地抛出了问题。

“孤心里有些疑问。池小世子既然醒了,不妨回答一下。”

池萦之注意到对方重新用起了疏离的称呼。

经过了一场不愉快的交谈后,对方的疏远冷漠在她的意料之中。

说心里一点不难过是假的。浓长的睫毛沮丧地低垂了下去,小声答,“殿下请问。”

司云靖悠闲地从油纸包里横排着的一列红薯里随意捡起一个,一口咬掉了小半个。

“你说你山中被毒蛇咬中,削去了一片大腿内侧的皮肉。那里离男人的要害之处颇近,蛇毒若是蔓延出去,岂不是会影响到你的命根子?”

类似问题,池萦之早有准备,“多谢殿下挂心,不曾伤到。”

“当真不曾伤到,确定能用?”司云靖意有所指地扫了眼被蓑衣严实遮挡的下半身。

“像你这般十六七岁、火力健旺的少年人,哪个早上睡起来不竖旗?刚才见你睡了许久,下身毫无反应,又见了草褥上沾染的血迹……感觉不太对。”

池萦之听到‘血迹’两个字,心里就是剧烈一跳,急忙小幅度挪了一下位置,用自己的身体把背后的草褥遮掩住了。

“臣……睡起来,有反应的。有反应的。”她硬撑着地回答,“冬裤太厚,臣畏冷,穿得又多……殿下放心,臣身为男子的一切反应正常。”

司云靖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池小世子是正常男子,孤就放心了。第二件事。”

“昨天你留书一封,说要上山猎一只猛兽,献作谢礼。孤看你受伤颇重……算了吧,不必再谈什么猎猛兽做谢礼,随队下山,此事就此作罢了。”

他盯着池萦之的表情,淡淡道,“孤的提议,池小世子意下如何。”

池萦之也想起了昨晚上山前自己留下的那封信。

信是作为安抚用途留下的,但信里写的内容,倒是句句是心里的想法。

身为一个自学成才的大忽悠,自从入京以来,跟面前这位的对答里十句里倒有八句是忽悠,结果对方顾念着旧日的情谊,把她的忽悠都当了真,夜奔几十里赶回去河边捞她不说,怕她在山林出事,昨夜又追上山来,最后还骗到了对方的守护承诺。

想起刚才摸着自己头发的那只温热的手掌,她感觉胸腔里一颗愧疚之心突突乱跳。

“说好了猎一只猛兽作为谢礼,臣说到做到。”

她坐直了身体,郑重地说,“昨天是做好了准备上山的。弓箭诱饵捕兽器都带来了。殿下如果有事可以先下山去,过个几天,等臣身子恢复了,就进深山给殿下猎一只大的。殿下是喜欢虎皮呢,还是熊皮?豹子皮最漂亮,就是不知道附近有没有。”

司云靖盯着她的眼睛,很久没说话。

安静的山洞里,除了洞外逐渐转小的风雨声,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直到池萦之被对面晦暗不明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慌,不安地问了句,“怎么了?”司云靖才调转了视线,重新望向火堆,平静地说,“你脸上沾了灰。坐过来,替你擦擦。”

他拍了拍身边的地面,示意坐近些。

池萦之疑惑地抬手擦着自己的脸,挨坐到了他身边。

坐的近得很,司云靖直接捏住下巴,把一张眉眼精致的脸孔抬起来,用袖口随意地在她脸上擦了几下,擦去少许的灰尘,又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池萦之:???

她捂着自己被厚重金绣滚边摩擦得发红的脸颊。

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对方语气动作突然显出的亲近的意味,她察觉出来了。

明明只是个简单的揉了揉头发的动作,不知怎么的,难受的心情突然好转了许多。

她没忍住,抿着嘴笑了笑,漂亮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对面微微一闪神,停下了撸猫似的撸头的动作,手移走了。“好了。”

“这就好了?”池萦之低声咕哝着,“好歹拿个干净帕子擦一擦。袖子不见得比我的脸干净呢……”自己去行囊里找了块干净帕子过来,一边擦着脸一边重新坐下来。

司云靖斜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没心没肺的小混蛋,才过了几天就忘了之前的教训,又挨着他肩膀坐下了。

女子之身伪作男子,身份,姓名,来历,说不定都是假的。……但谢礼承诺是真的。

……对自己的亲近和不防备,也是真的。

在守心斋里抄书抄到手软的事,被扣在京里讨要三十万两银子的事,一个人被丢在河边大营的事……被自己坑了这么多次,这么快就不计较了?

——她就这么喜欢自己?

他翻了翻油纸包上并排放着的红薯,捡了个模样最齐整的,给她递了过去。

“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

池萦之立刻正襟危坐,双手接过了红薯,屏息静气等着。

司云靖咬了口手里的红薯,悠然道,

“河边夜空之下,野外闲谈之时,你曾说过,一眼万年便是万年,情一往而深。我原本以为过了那夜,再怎样的万年深情,都也抵不过人世间的三十万两银子。没想到……你依旧说,喜欢孤,喜欢的不得了。“

他的声音顿了顿,”——你那一眼万年,现在还算数么?”

池萦之低下了头,咬了口红薯,小声道,“算数的。”

司云靖的唇角细微地勾起,满意而舒心地笑了。

细微的笑意倏然而至,又迅速隐去,他凉凉地追问了一句,“喜欢孤,喜欢得不得了——还硬着?”

池萦之嘴里的红薯噗的一声喷了一地。

她慌忙拿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勉强维持着声音镇定,“也不能……时时刻刻都硬着。”

司云靖低低嗤笑了一声,总算没有再追问下去。

手里的红薯吃完了,他把剩下的红薯里挨个翻了翻,把个头最大的那个红薯捡起来,看了眼池萦之咬出来的小口牙印,什么也没说,接着咬了一口。

池萦之:“……”哎哎哎?她吃过的??

得了,看来洁癖和身份没关系。这位在吃食上是真不讲究……

太子爷都不嫌弃她的口水了,她自然不敢反过来嫌弃他,就当没看见呗。

两人并排坐在篝火前,一人手里一个,安静地啃着红薯。

“你睡回笼觉之前,我曾对你说的一番话,还记得么。”

太子爷语气里的缓和,池萦之自然能听出来。

“只是睡了一觉而已,当然记得的。“

“哦。”司云靖淡淡说,“重复一遍给我听。”

“殿下说,臣身处京城之中,殿下的羽翼之下,臣这样的,一个两个,殿下护得住。”

“还有呢。”

“还有?”池萦之怔住了,想了半天,不确定地说,“事分轻重缓急?”

司云靖抬手敲了下她的脑袋,“错了。”

池萦之:“……”

她捂着敲红的脑门,“给个提示呗。刚才说了那么多句,谁知道哪句是殿下要听的……”

司云靖抬手又不轻不重地敲了她一下,把曾经说过的原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下次再遇到难处,说出来,告诉我。”

“原来是这句啊。”池萦之恍然,“臣知道了。”

“不只是要知道,还要记住。”司云靖站起身来,最后说了句,“记住这句话。记在心里头。你的难处,我等你说出来。”

山洞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司云靖起身走到山洞边缘,打量着空中渐渐转为细雨丝的春雨。

“雨快停了。你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不必在山上耽搁了,随着队伍一起下山吧。”

池萦之顾忌着还没结束的月事期,摇头,“我、我大腿削掉了一块皮肉,碰一下就痛得很,不能上马。那个,就在此处再凑合一两天吧。殿下先下山去,叫黄哥他们几个陪我就行了。”

“黄探哨只怕不能陪你了。刚才有军中急事,遣他快马急速回京,现在人早已下山了。你一个人留在山上不安全。”

池萦之惊讶地往洞外看了一眼。

这下子出乎意料,她没想好下一步怎么办,“那我……”

“随我下山。”司云靖简短地替她做了决定,熄灭了洞里的篝火,

“你说你大腿有伤,自己骑不得马?那就像上次那般,与我共骑吧。”

池萦之想了想上次趴在马背上的不怎么愉快的经历,

“多谢殿下好意,还是不必了。上次是平路,都晃得差点吐了。这次山道下山,只怕半路就会吐在乌云踏雪身上——”

“叫乌云踏雪步子稳些。”司云靖如此保证道。

储君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做臣子的除了谢恩,还能说什么呢。

池萦之只能带着满腹疑虑和细微的不安,跟着出了山洞。

两人穿戴了蓑衣,冒着细雨丝走出了十几步,东宫禁卫牵来了乌云踏雪,司云靖翻身上了马背,往下伸出了手。

池萦之攥住干燥温热的手,迟疑地看了眼马鞍,正思考着‘大腿带着伤的上马姿势’应该是怎么个姿势,司云靖却手臂用力,直接把她拉上了马去,坐在马鞍前头,身后靠着温热的胸膛。

池萦之隐约感觉这个姿势不太对,按理来说,大腿内侧受伤的人是不能这么骑马的。

再说,对于两个男子来说,靠在一起的姿势有点太近了……?

她赶紧辞谢,“臣还是横过来趴着吧。这样坐着,嗯……疼。”

“疼?”身后传来了轻飘飘的反问,“真疼?”

“嘶——”池萦之细细地吸了口气。

昨天上山时为了稳妥,她弃了平日里骤雨卷风配备的浅棕色鞍具,选了军营里一套黑色马鞍。

颜色是安全了,但慢行上山了一路,大腿又磨破皮了。

“真疼,马鞍一碰就疼。还是横过来趴着的好。”

“那换个姿势吧。”司云靖听了她细细抽气的声音,这次倒是没有坚持。

池萦之松了口气,自觉地两腿用力,撑起上身,准备换成横趴着的姿势。

身后的手掌伸了过来,果然扶住她侧边的腰,往上提了提。

随即往后一拉。

池萦之:???怎么回事?

换了个姿势,自己现在……坐在了身后那位的大腿上?!

“换个姿势,就这样悬空吧。马鞍磨不着你的伤口。”司云靖平静地说着,随即抖动缰绳,催动乌云踏雪沿着下山道小跑而去。

池萦之:“……”

结实的男子大腿坐在屁股软肉下,温暖的人体体温隔着布料传过来,身后之人说话时靠的极近,温热的鼻息打在立领遮掩不住的一截雪白脖颈后面。

她上一次这么近地坐在男人怀里,还是六七岁的时候老爹抱她。

说起来,两个男人搂搂抱抱的,一个坐在另一个大腿上,说不过去吧。

池萦之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是她的错觉吗,自从她一觉睡醒,太子爷的说话行事就不太对劲了。

怎么突然有点……断袖的感觉??

她怀疑地思考着,难道是自己清晨的‘臣硬了’的告白太生猛,太刺激。

原本好好的东宫储君,被她给硬生生……掰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