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沈湛很清楚这件事不会轻易结束,处境只会比在麻省理工更糟糕,现在林佳音都难过成这个样子,那以后呢?

他不愿意看到整日脸上挂着笑容的林佳音变得愁眉苦脸,一有风吹草动就流眼泪。

在压抑的糟糕环境下待久了,再阳光的人都会变得沉默,变得阴郁和灰暗,他都如此,何况是情绪简单的林佳音。

林佳音吸了下鼻子,抬起手用袖子努力擦干眼泪,哽咽道:“我、我不哭,我不不哭了。”

“什么都不要想,”拇指轻轻碾过她眼角溢出的泪水,沈湛笑了笑,“我们去吃饭。”

这个笑容太刺眼了,比头顶炽热的阳光还要让人睁不开眼睛。

沈湛就是这样的人,似乎什么都不在意,看什么都是淡淡的,他不爱说,也很少流露出来。

林佳音不敢再哭,因为他说他快喘不上气来了,死死咬牙憋着,把哽咽声都咽回肚子里。

“吃饭。”林佳音深吸一口气,怕再多说一个字牙齿缝隙就绷不住的透出哭音。

沈湛看向对面问她:“那家行吗?”

“行。”林佳音用力点了点头。

小店的生意不好,或许是因为比起美食街离学校太远,也可能是装修得太过简陋。

拥挤陈列着八张桌子,就一对老夫妻经营。

客人就一位老人坐在最里面,正端着碗喝汤。

见有客人进来了,老板很热情地问吃什么,但在看到明显是哭过的林佳音时,话到一半噎了回去,沉默地递给他们一张菜单。

估计是情侣间吵架了,她想。

“想吃什么?”沈湛垂眸,指尖在过了胶的光滑菜单上划过。

林佳音和他面对面坐着,闷闷的低声道:“随便。”

“不可以随便。”沈湛敛眉。

林佳音看向他推过来的菜单,没心情地胡乱指,“这个。”

“还有呢?”沈湛问。

林佳音抬眼看他,“我……我没胃口。”

沈湛没说话,起身把菜单拿到出菜口前站着等他们的老板,报了几道菜名,都是平常林佳音爱吃的。

“我可能吃不下。”他坐下来后林佳音说。

沈湛:“吃不下也必须吃。”

“我们现在回去跟他们解释好不好?”林佳音委屈道。

沈湛叹了口气,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什么也不要想好吗?”

“不好。”林佳音固执地摇摇头。

因为人少,菜很快上来了。

林佳音握着筷子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她夹起一块平时最喜欢的排骨放到碗里,用筷子戳了两下后停住了。

“我们回去解释好不好?”林佳音搁下筷子,放在白色瓷碗上,精神有些恍惚没放稳。

两根筷子都掉在了地上,接连发出两声轻响。

本来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没什么人的小破饭店里,像有回音一样被无限拉长放大。

“解释有用么?”沈湛自己的筷子递给她,莫名有点烦躁。

林佳音看着他,“有用的,肯定有用的。”

“不要把什么事都想的太简单。”沈湛声音放低,“解释没人信,或者,信了也无济于事的那种无力感,你懂吗?”

“我不懂,可是你不能什么都不做对吧?”林佳音声音一点点提高,那么骄傲的沈湛为什么要变成像现在一样暗淡无光,压抑在她心中为着沈湛的委屈在一点点爆发,“所以你就一个字不辩驳?就让他们在校门口用喇叭喊是你害死了赵野吗!我是不懂!我也不明白!可我委屈啊,陶茉陷害我都没这么委屈,我求你了,你现在去跟他们解释好不好?好不好啊!”

“小太阳,”沈湛沉着眉,伸手包住她因为激动而捏紧的拳头,“你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林佳音挣脱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颤抖,“我只是委屈。”

“委屈,”沈湛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就不委屈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佳音说。

“先吃饭。”沈湛沉默片刻后道。

林佳音迟迟没拿筷子,“吃完饭你就去解释对吗?”

“吃饭。”沈湛又说。

林佳音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时间,最后才说了一句,“你不解释我帮你去。”

她说着就站了起来。

“林佳音!”沈湛吼了一声,站起来抓住她胳膊,“你想告诉他们我不是故意不开门的对不对?是以为赵野又骗我才戴上耳机的是不是?他在门外求救的半个小时里我都不知道是不是!”

沈湛从没吼过她,林佳音楞了一愣,吼得她头脑有些发懵。

“我就问你是不是?”沈湛声音放缓。

“是!”林佳音也吼了一声。

“然后呢?”沈湛往旁边走了两步,直视她偏过头去的眼睛。

“什么然后?”林佳音问。

“大家都会说我没错,赵野的死不关我的事,”沈湛继续看着她,“你是这样想的吧。”

“对。”林佳音点了点头。

“你觉得你信了,其他人也会相信对不对?”沈湛有些烦躁地问。

“对!”林佳音偏回头,声音拔高。

沈湛想到什么突然笑了。

“老爸都没怎么信,他们会信么?”

“为什么?”林佳音声音又颤抖起来,她一直以为沈湛和他父亲矛盾源于逼迫他去赵野家当儿子。

“为什么?”沈湛看着她,低声重复了一遍。

林佳音说:“他是你爸爸,为什么不信你。”

“因为我从小性格冷淡,看什么都漫不经心,对人对事都没太大的感情。”沈湛声音放柔,“除了你。”

虽然老爸没明说,但有些事一眼就能看出来,比如打心底认为他是厌恶赵野而故意不开门。

林佳音静静地看着他。

“我看着你开心一点,我也就开心一点,”沈湛声音里有着很微小的哽咽,“为什么你一定要去帮我解释呢?你知道的,我不想看到你受伤害,不想看到你站在舆论里被所有人围着,就像刚才那样,懂吗?”

林佳音突然觉得自己呼吸不上来,想说什么,嘴唇半张,但说不出来。

不想看到你受伤害。

不想看到你站在舆论里被所有人围着。

他曾经被这样对待过吧?

在明湖前见他的那一幕,她就感受到了。

那种无力感,压抑的灰暗,笼罩在耀眼的他身上的那格格不入的阴影,到现在她都还能回想起那一幕。

胸口像被破出一个四处漏风的洞,冷飕飕的。

“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好么?小太阳,”沈湛轻声道,“我身上背着的镣铐,得我自己解开,别人都不行,就算是你也不行,你只要好好吃饭,每天对我笑,我能好过许多。”

林佳音看着他。

“我知道你为我委屈,我也委屈,可我没办法。”沈湛把她拉回座椅上摁下,“你吃饭。”

林佳音犹豫了一下,拿起筷子就着跟前的菜盘夹起一块肉,味同嚼蜡的动着嘴。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沈湛说没办法,从来没有想过这三个字会从他嘴里说出来,他那么优秀,那么厉害,无所不能。

林佳音喉咙堵着,咽不下去嘴里的东西,胸口也发闷,她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感到后悔。

她没经历过,不能感同身受。

但是……

她忽然明白了一个问题,挣扎过一次的沈湛不敢再去挣扎第二次,他好像害怕了……畏惧解释过后没人信的那种席卷全身的无力感。

可总要做点什么啊。

“那你什么都不做吗?”林佳音勉强吞下一整块肉后道,“你不能什么都不做。”

“老爸会做,学校会做。”沈湛说。

林佳音咬了咬嘴唇,“你呢?”

“我?”沈湛想了想,“看情况吧。”

林佳音低低地哦了声。

似乎是听出她语气里的失望,沈湛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点开一个论坛,“你看看。”

林佳音疑惑地接过手机,是一个论坛,全英文的。

她虽然读书时成绩不好,但英文还行,匆匆浏览一遍后,呼吸都不顺畅了。

“这是MIT的学校论坛。”沈湛说,“SZ这个用户名是我。”

林佳音咬着下嘴唇。

沈湛几乎在每一楼里都有回复,无论是质疑的还是谩骂的。

一字一句的回复过后带来的是更恶毒的嘲讽。

林佳音握着手机,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太凑巧了,做笔录时我也承认了听到他那句胸口痛,”沈湛把手机收回来,“要不是当事人是我,我都不信。”

“我信啊,”林佳音望着他,“我信。”

“我说什么你都信。”沈湛笑了笑。

林佳音摇摇头,“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很清楚,如果你知道赵野有生命危险肯定会开门的。”

“那可不一定。”沈湛尽量让自己语气松快起来,试图打破两人间低迷的气氛。

“不,”林佳音直视他眼睛,“你会,肯定会。”

“对,我会。”沈湛深吸一口气。

十七岁的年纪虽然不够成熟,但是再厌恶一个人也不会拿生命来开玩笑。

林佳音还想说点什么,但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手机铃声响了。

“你手机。”林佳音说。

沈湛关了声音,把手机放在桌面,无声的震动,亮起的屏幕。

“不接吗?”林佳音担心。

沈湛说:“等会接,先吃饭。”

他似乎对她吃不吃饭这件事很执着,吃了仿佛就能代表她不去想这件事,不再为他难过。

“辅导员的也不接么?”先前是他妈妈打来的,这次来电显示换了个人。

沈湛捞过手机,直接关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