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寒舟到的时候,正看见小王爷坐在椅子上喝茶,厅中一个仆从拿着长鞭用力抽打伏在地上的男子。男子蜷着身体,看着身量有些单薄,应当是一名少年。伏在地上,被抽一下就颤一下,半旧的衣衫被抽破了好几处,血迹斑斑。
她皱了皱眉,抬眼看向小王爷问道:“这是什么人,惹了小王爷生气?”
小王爷看见她,也皱起眉头,带着些嘲讽的目光看过来:“怎么?你自身难保,还要管闲事?”
于寒舟便发现这人说话刺得很,前几日在客栈里时,就刺过她一回。
她一扬手,扯住了高高扬起的鞭梢,说道:“既然小王爷看破了,我也不遮掩。我瞧着他被打得半死,便是冲撞了小王爷,也该够了。”
她怀疑地上这少年是被他抢来的,因着骨头硬,不肯委身于他,就被这般鞭打。
她猜得没错,小王爷冷哼一声,将茶杯磕在桌上,冷冷道:“他不曾冲撞我,但我就是要打他,你奈我何?”
充满了“我就是这么屌,你打我啊”的嚣张。
于寒舟见过许多这种人。不得不说,有权有势就是会给人这种底气。
她不恼反笑:“小王爷身份尊贵,我岂敢如何?只不过,这般鞭打他,未必叫小王爷消气。”
小王爷这样的人,自小被捧惯了,顺着他说话,还有说话的机会。若是跟他对着干,才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语气拿捏得好,带着一点恭敬,又不很谄媚,小王爷就不怎么恼,凉凉的目光看过来:“听你的意思,有法子叫我消气?”
“有一点。”于寒舟笑道,“若是小王爷有兴趣,我说给小王爷听听?”
小王爷就不耐烦了:“你说就是!”
“那我就说了。”于寒舟笑笑,说道:“我师父曾教过我,人若是生气,必定是有力气。等到力气耗尽了,自然就生不起气来了。”
小王爷皱着眉头:“你要我耗尽力气?”
这是什么鬼说法?他就看着仆人鞭打那硬骨头,等那硬骨头打得半死,他气就消一半了。何必听她废什么话?
“小王爷可曾尝过力气耗尽的美妙?”于寒舟笑道,“想必小王爷养尊处优,并不曾尝过吧?我却要说句实在话,那等滋味儿,尝过一回,便要念念不忘了。”
小王爷嗤了一声:“小爷不信!”
但还是有点好奇,又问道:“你要我怎样耗尽力气?”
“我陪小王爷玩一玩?”于寒舟仍是微微笑着,“我受了伤,让小王爷一只手,小王爷要不要来玩一玩?”
小王爷本来没兴趣,还想着叫仆人耗尽力气,说说心得。然而听她这么说,不免觉得,如果他不答应,岂不是显得怕了她?
她可是让了他一只手!
“小爷就陪你玩玩!”他站起来道。
在他想来,这女子是个镖师,固然有些武艺,但她伤了一只胳膊,半边身子都不灵活,还想陪他玩?他就叫她知道,她没资格跟他玩!
小王爷这样说,那仆从自然就不再鞭打地上的少年了,紧跟着小王爷走出了屋门。
两人在院子里站定了,于寒舟对小王爷笑着做了个手势:“小王爷请。”
小王爷冷哼一声:“你是女人,还伤了一只手,小爷不占你便宜,你先来!”
他实在没把于寒舟放眼里。他幼年时也学过几年武艺,何况又是名男子,天然力气就比她大,还能叫她占上风不成?
再说,她也没胆子占他上风!
“那便多谢小王爷相让。”于寒舟不跟他客气,率先朝他挥去一掌。
她拿出了三成本事,自然没有什么锐利可言,小王爷自然躲了过去,还朝她反击。
于寒舟侧身一躲,避过他的擒拿,转而抓向他的胳膊。
小王爷觉得她招式粗浅,轻蔑地说了一句:“如果你就这点功夫,我倒是知道你为何被射中肩膀了。”
于寒舟并不动气,笑道:“我是陪小王爷玩一玩,叫小王爷消消气,又不是跟小王爷比个胜负。”
言外之意,她是让着他了!
小王爷便不高兴了:“小爷不用你让!”话落,招式凌厉起来。
于寒舟多用防守,任凭他攻击多么猛烈,都防守得很好。偶尔小王爷不耐了,她便露出一点攻势,激他一激。攻攻守守,渐渐把小王爷套进去了。
一刻钟后。
于寒舟看着喘息有些急促的小王爷,改守为攻,掌心、手背、脚尖分别击打在他身上穴位,小王爷本来还有不少力气,结果飞速流失,很快就虚脱了。
他大汗淋漓地撤退,怒视向于寒舟,然而他此刻连站立都是强撑着,眼神便没什么威胁性:“你,你——”
他想说,你耍小爷?
但是周围不少仆人看着,他要面子,便没说出口。
于寒舟收了招式,对他笑道:“如何?小王爷可还气屋里那人?”
小王爷跟她交手一场,回想起来竟被她逗着玩似的,脸色黑得厉害,明明应当生气的,却累得气都气不起来,哪还记得屋里的少年?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站直身体,叫仆人过来扶他。一声不吭,往屋里走。
不是不恼怒的。但她是个女人,还让了他一只手,他输都不好意思恼火。
“倘若小王爷不介意,我将他领走了?”于寒舟跟着进屋,指着地上的人道。
小王爷一口拒绝:“不行!”
“打他有什么意思?小王爷不痛快了,找我玩一玩。”于寒舟不急不缓地道,“至于他,倘若小王爷喜欢得紧,我给小王爷调教一番。”
“我用你调教?”小王爷不快道。
于寒舟便笑道:“小王爷自然是用不着我的。但我在此吃喝数日,怪不好意思的,想为小王爷出出力。”
小王爷嗤了一声。他心知肚明,她就是来管闲事来了。但他这会儿累得紧,没精力同她歪扯,就道:“随你。”
反正就算她领走了,人还是在他府上。
“多谢小王爷赏识。”于寒舟拱了拱手,就把少年领走了。
少年挨了一顿打,但神智还清醒着,吃力地爬起来,跟着于寒舟走了。
于寒舟将他带回院子,就吩咐下人打水、拿衣裳,要为少年清理包扎一下。
少年看她的眼神说不上好。他以为于寒舟是小王爷的走狗,是被驯服的宠物,打心底瞧不起。偏偏这人又救了他,这份恩情却要记得,忍痛拱了拱手:“多谢这位兄台相救。”
于寒舟听他称呼自己“兄台”,笑了笑,没解释:“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怎么会被他抓来了?”
少年便道:“我叫宋辞,俞县人,途径此处。”他脸色不好,“也没做什么,只在街边买包子,就被他抓来了。”
于寒舟瞧着他的脸。他虽被打得惨,但仆人没往他脸上招呼,他生得一副好精致的五官,高鼻梁薄嘴唇,睫毛浓密而长,是个倔强的美少年。就买个包子,便被抓来了,也是惨。
“不知兄台名讳?”少年问道。
于寒舟便答道:“我叫于寒舟,是兴隆镖局的镖师,在此做客。”
“兄台不是被他抓来的?”宋辞听她这么说,好不惊讶。他瞧着于寒舟长得不错,竟然是被请来做客的?
于寒舟点点头:“我受了伤,在此做客一段时间,待我伤势好得差不多,便要告辞了。”
她说得跟真的一样,宋辞便信了,眼眶登时一红,垂下头道:“那真是恭喜兄台了。”想到这里,后退两步,深深拜下:“方才多谢于兄为我解围。”
“举手之劳,不必如此。”于寒舟道。
下人送了水和衣物,宋辞虽然受了伤,但还能动,便没要下人伺候,自己去收拾了。
于寒舟在他收拾的时候,叫了一桌菜,打算等他出来好好吃一顿。吃得好了,就恢复得好。
然而宋辞有几处伤口在背上,他够不着,试了几次也没成,便向于寒舟求助:“可否请于兄帮个忙?”
于寒舟心想,他把她当男子,她若是拒绝,倒说不过去了。余光瞥见院子外头忙碌的丫鬟,便走出去道:“宋公子身上有伤,你去里面伺候着。”
丫鬟常年在别院伺候各种受伤的公子,早就习惯了,因知道小王爷待女子无意,便很喜欢在别院里做事,闻言痛快应了一声,就进去伺候了。
等宋辞出来,她便扯了个谎:“我方才同小王爷交手,有些脱力,还望宋兄莫怪。”
宋辞哪里怪得?连连摆手:“是我思虑不周了。”
目光落在屋中新置备的一桌饭菜上,眼底暗了暗。他本来打算绝食抗议,以死相逼,迫得小王爷放他出府。然而伤口都清理了,药也上了,这会儿再绝食也晚了。
他不由得想起于寒舟对小王爷说的“调教”,心中提起了戒备,莫非这都是对他的调教?
“你坐下,我同你讲一讲这位小王爷。”于寒舟见他只看不吃,眼神还有点阴沉,便招呼他坐下,“你听完之后,再决意如何。”
宋辞听了,便坐过去。绝食不绝食的,不差这一顿。
两人一边用餐,于寒舟一边转述从艾雀他们口中听到的事,末了她道:“倘若你更在乎尊严,不见得就以死相拼,再想想法子也可以的。倘若珍惜性命,便忍他一忍,他见猎心喜,总不会超过三个月。”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宋辞把她的话听在心里,倒没全信,只拱了拱手:“多谢于兄提点。”
因着小王爷给他单独安置了院子,他吃完饭便回去想辙了。直到次日一早,于寒舟听到隔壁有些争执声,起身去看,就见艾雀和宋辞对峙着。
艾雀说:“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还跟我们小王爷玩欲拒还迎这一套?小王爷把你当傻子看呢!”
宋辞便冷笑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于寒舟听着两人打嘴炮,真是绝倒。她再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样荒唐的一幕。
但她也听明白了。昨晚小王爷跑艾雀的院子里,找艾雀泄火去了。他等闲不搭理这些过气的老人儿,但是有时候青黄不接时,还是会找他们泄泄火。
艾雀得了一晚的宠,趾高气昂,跑来宋辞这里示威来了。宋辞哪里搭理他?简直都恶心死了,两人说话一句比一句呛。
于寒舟见小王爷不在,知道这两人闹不出事来,掉头就走了。
小王爷平时也不单单是强抢民男,他爱好很广泛,强抢民男只是他众多乐子当中的一样。近来重山寺的枫叶美得紧,他同狐朋狗友们要去赏景儿,他还想显摆显摆,就叫了于寒舟一起。
“到了山上,不用你做什么,舞舞剑就是了。”他道。
于寒舟的武艺很不错,小王爷那日跟她交手,看得出来。他好面子,想带她出去显摆显摆,叫人知道他身边有个武艺绝佳的美少年。
“别叫人知道你是女子!记住没有?”他告诫道。
于寒舟便笑道:“我记住了。”
不就是给他长脸吗?于寒舟觉得自己可以。把他哄高兴了,叫他的气出了,再谈放人的事就好说了。
到了山上,她果然很听吩咐,小王爷叫她舞剑就舞剑,吹牛皮说她身段软味道好,她也没辩解,叫他大出风头,收到好多羡慕的眼神。
下山后,于寒舟看着他满意的神情,就说道:“小王爷,我伤势好一些了,想追上镖队。”见他沉下脸,也不怕他,继续说道:“这一趟镖,很不好押,我们师兄弟当中功夫最好的属我和大师兄。现在大师兄受伤不能跟随,我也不在,我担心其他师兄们照看不来。”
小王爷刚刚还不错的心情,顿时被打破了。
他又想起那天,他看到面色苍白的病弱美少年时的心动。他当时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唯有她是苍白的,脆弱得叫他惊艳。
偏偏!她居然是女子!
而且这些日子在他府里吃得好睡得香,那点苍白的病弱模样就不见了。她现在红光满面,看起来元气满满的模样,不是他的喜好。
他看见她就烦,不耐烦地摆摆手:“快滚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