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电话,并没有接通。
准确的说,电话是接通了,但苏老爷子正在开会,并不是他本人接到的。
苏奶奶心里也急,但急也没有什么用,只得在电话里跟接线员说,等老爷子忙完了,记得回个电话。
在忐忑中等着,老爷子一直都没有回过电话。
苏奶奶就坐在沙发上,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直到吴妈开始做饭。直到大院门口传来开车的声音,还有苏老爷子说话的声音。
苏奶奶睁开眼睛。
门外,苏老爷子已经走了进来,小张过去,接过老爷子手里的皮包和帽子,帽子挂到衣架上,皮包放回了书房。
“怎么了,香芸,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老爷子坐到了苏奶奶身边,急声问。
苏奶奶就把她和吴妈的对话跟苏老爷子说了。
苏奶奶:“老头子,你说沁沁会不会在乡下哪里受苦?”
苏老爷子:“有这种可能,咱们乡下确实没找。我去问问我那些个老家伙,有些也曾经被下放过农村,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沁沁。”
苏奶奶:“他们认识沁沁吗?如果沁沁真的在乡下,那些人真的得给沁沁改名啊,也不知道沁沁有没有受苦。”
想着自己娇生惯养着的小孙女,有可能在乡下某个地方吃苦,苏奶奶这心里就禁不住难受,眼睛禁不住往下掉。
“沁沁丢的时候,不是戴着我们送给她的金锁片吗?吴大师说了,那个金锁片是关键。”
苏奶奶:“金锁片可以冒充啊,在谁手里,那谁就是?孩子丢的时候那么小,这脖子上戴的,怎么能保得住。如果保不住了,难道我们也按金锁片认人吗?这很不靠谱。”
“自然不能以金锁片为准,咱沁沁才丢了四年,长相也不会大变,咱还能认不出来?”
“可是万一……”苏奶奶还是担心。
苏老爷子轻轻拍着妻子的手背:“香芸啊,别急,老大老二老三老五他们都在找,老四现在在北京有会议要开,他们来不了,已经让阿睿他们过来找了。”
苏奶奶一听四个大孙子也过来了,心里倒也放下了心,“老四夫妻走不开?”
苏老爷子:“走不开,现在国家在搞教育论坛会,老四和老四媳妇作为高校教授,都被请去参加论坛会了,这是国家大事,他们……没办法啊。”
只要一想起电话里老四那哽咽着的声音,苏老爷子的心里也揪着。
老四一家,这日子也不好过啊。
……
上岗村,再次恢复了平静。
童家,却依然硝烟滚滚。
童老太每天都会骂上几句,邻居总能看到老太太在院子里骂人。
骂的,都是二房的。
也有人摇头,这童老太精神可真好。
甚至有人劝着童老二:“童兴,你不如求村长,把家分了吧?我看你这样也不是办法。”
每次童兴都是不吭声。
也不说分家,也不说不分家。
但是苏沁沁却上心了。
分家了,这日子就好过了,就不用天天听着童老太的打骂声过日子了。
她的金锁片是给了薛振替她保管,但是她不知道童老太会不会拿她出气。
甚至会不会把她卖了?
“你就是我的亲闺女,谁也夺不走你。”养母米娟一声一声地说着。
“阿娘,是不是分家了,我们就可以自己做饭吃,不用跟爷爷奶奶挤一起了?”苏沁沁抑着头,轻声地问。
米娟顿时愣住了。
分家?那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她从嫁给童兴起,就没有动过分家的念头。
娘家倒是一直说,让她把家分了,这样带着孩子过日子,也能舒心些。
她就是没胆。
苏沁沁说:“阿娘,我怕奶奶,她又会像那天一样的骂我,打我。她还说我是阿旺哥的童养媳。阿娘,什么是童养媳?”
米娟再一次愣住。
接着她怒道:“谁说你是童养媳?你是我和你阿爹的孩子,一辈子都是。去他.妈的童养媳,他们做梦!”
米娟说得咬牙切齿,童家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
沁沁才多大?才五岁多点,他们就这样迫不及待了?
童养媳,她死都不会答应。
沁沁是她和童兴的孩子,一辈子都是,她还要给沁沁攒嫁妆,将来说个好亲事,才不嫁给那个童旺。
他算个什么东西?
他配吗?
苏沁沁低下了头。
童家都是一群吃人不吐不骨头的人,也就养父母对她好。
但是养父太愚孝,最后却依然保护不了她。
她无法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养父身上。养母就更不可能了。
养母是典型的以为夫天的农村妇女,在她眼里,丈夫就是她的一切,丈夫的话就得听。
她保护她的心有,但是她没有力量保护。
还记得,以前童老太要把她赶出去,甚至扬言要卖了她,气得养母带着她回了娘家。
但是还没有到娘家,就已经被童家老大追了回来。
娘家也没有出面帮她,更不要说苏沁沁并不是童母的亲生女儿,就算是亲生女儿,米家也未必会出面相帮。
娘家甚至叫她不要回去,不要得罪婆家,更不要为了一个不是自己生的养女,把婆家给惹了。
当时米娟的心都冷了。
流着眼泪,又把苏沁沁牵了回去。
用她柔弱的肩膀,扛住了童老太的怒火,所有的打骂全都留在她的身上。
那时,苏沁沁就窝在养母的怀里,听着养母不吭声地挨打,她怕极了。
哭得嗓子都哑了。
后来,直到养父回来了,这才止住了这无边的打骂,救下了她们母女俩。
今天听到了别人在说分家,她就想到了,分家就可以脱离童老太的管制了。
二房,才能够真正像一个家。
“阿娘……”苏沁沁喊。
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米娟。
米娟今天并没有去上工,如今农忙闲了下来,也不需要她们妇女上工了,只要求男人们去上工。
她就在家里干着家务。
家里的家务,都是她的,童家也没有分工,说什么今天大房干明天二房干。不管她有没有上工,家里的活都是她包了的。
她也没觉得这样不好。
大房那边有儿有女,本来就得童家老太太的喜爱,小姑是待嫁的姑娘,更不可能干活。
她无儿无女,只有一个养女,多干点活没什么,只要老太太能不每天念叨她不下蛋的老母鸡,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有时候,她还抢着活干,只想恕轻心里的罪。
不能给童家生个一儿半女,哪怕原因并不只是出在她身上,她还是有罪孽感。
但听着女儿那颤微微的喊声,她的心里突然产生了,分家也没有什么不好。
或许分家了,她就解脱了吧?
就不用为没有孩子而担负那些打骂?
“我去跟你阿爹说说,看能不能分家。”米娟终于停下了洗衣服的手,望着苏沁沁一阵发呆。
“阿娘,阿爹不同意怎么办?”
米娟咬牙切齿:“那我就跟他分开,跟他离婚,他爱过不过,我就跟沁沁去外地,咱娘俩自己过日子。”
苏沁沁眼睛一亮,这样好。
但又想到了养父。
养父其实对她很好,真的很好。
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为了她可以跟老太太抗争,这对于养父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进步了。
养父一向孝顺,从来不敢跟老太太对着干。
“阿娘,阿爹他很好。”
米娟说:“我知道你阿爹好,我也没有说要把他扔下。但如果他还不肯为了我们母女,把这个家分了,那我就跟他离婚,我不要他了。”
说出这样的话,米娟需要多大的勇气。
她是个最典型的农村妇女,从小的教育就是以夫为天。离婚那更是不可能,离婚的女人,那就是不详的女人。
但是,如果童兴真的不愿意离开他的父母,还愿意跟他们挤在一起,欺负她们娘俩,这样的丈夫,不要也罢。
被人说那就被人说吧,被说成不详那就被说成不详。
她认了。
这也没什么,她到外地去,也没人认识她,也没人笑话她。
她在这个村子里,受到的白眼还不够吗?
谁不骂她?当面不骂,也在心里轻视吧。
生不出孩子,在村民的眼里,就是她的错。
老太太不一声声地骂她,不下蛋的母鸡。
她委屈,伤心。
如果童兴再不为她们母女俩考虑,她还顾虑什么?
……
童兴从地里回来,还挺高兴。
因为今天生产队长说,明天不上工,让他们可以在家里呆着,有通知会下达。
“怎么突然不上工了?”米娟好奇。
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过。
现在秋收还没过,到时候还得再松松地,为来年的春耕做准备。
虽然活不多了,不用妇女们下地了,但男人们的活还有。
还不少。
“我也不知道,听说是城里来人了,好像是什么地质学家。”
“地质学家是干吗的?”米娟没有读过多少书,很多东西都不懂。
童兴:“我也不知道,但听大队长的意思,那可是好东西。只要那个成了,以后我们上岗村就再也不是穷村子了。”
这事,让人兴奋。
苏沁沁静静地听着,城里来人了?
她突然兴奋了起来。
“娟子,你准备准备,我们去支书那里,先把名报一下。”童兴喊着她。
“还报名?报名做什么?”米娟不解。
童兴:“我也不知道,是大队长说的,他也只是提了一嘴,说以后我们都不用种地了,可以像城里的工人一样,有工资。”
米娟心里一动。
她可是知道城里的工资,可比他们种地高多了。
像她娘家堂弟,就是在城里打工,还不是正式工,一个月就有三十六块。
三十六块啊,这得有多少钱?
他们一年还攒不下这么多钱。
“走走,我们走。”童兴催道。
米娟:“我去抱囡囡。”
“抱她做什么?在家就行了。”
苏沁沁却抱着米娟的大腿,“阿娘,我也要去。”
米娟弯身抱起了她:“沁沁在家里,我不放心。”
童兴一时也没有再说话,他知道米娟说的那意思,不放心什么。
自然是不放心童家人。
他有些悻悻的。
两人刚出门,就看到耳边房门也打开了,大房还有童老太和童老爹都欲出门。
“老二,你也听说了?”
“嗯,听说了。”
“我们快走,去晚了,名单就没了。”大房也不等他们,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