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星移月明,仙殿之上,玉楼金阁,云烟袅袅,不知名的香燃着,小妖们轻手轻脚放下手中的仙果佳酿,一切静得有些不大正常。

财神的酒慢慢的醒了,理智也渐渐的回笼了。

顾昀析阖着眼用手肘支着头,狭长的眼尾旁缀着的痣红得像血,偏生他皮肤又白,一头黑发如墨,流水般蜿蜒到腰际,一举一动,皆是惊心动魄的迤逦妖异。

这幅明显不耐的神情落到另外几个人眼中,那真是一点美感也没有,惊惧倒是不少。

正在说话的是小君山的八大山主之一,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平素在小君山,在诸多弟子面前,那叫一个说一不二,现在来讨债,讨得像孙子一样。

讨债讨到帝子头上,多可怕啊。

要不是玉尖花实在珍贵,还是整整二十八朵,大山主三令五申必须讨要回来,他也就当是吃了个哑巴亏,白送给帝子了。

这位山主捏着鼻子自认倒霉,他斟酌着措辞,开口道:“……帝子您也知道,这玉尖花不比他物,乃是我小君山修炼一途必用的神药,千年开五朵,余瑶神女一借就是二十八朵,我们自己用都不够,这原本是不打算借的,但神女拿出鲲鹏令,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不好再推阻,便借了。”

他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细缝,搓着手道:“嘿,小老想着,帝子何等人物,自然不会稀罕这二十八朵玉尖花,现在帝子也醒了,这是否……物归原主啊?”

西边尘僧寺的僧佛施了个礼,也问:“余瑶神女也去我寺走了一遭,借了七十二颗菩提子,不知帝子可知晓此事。”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顾昀析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小君山山主和僧佛面面相觑,摸不准顾昀析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过了一会,顾昀析睁眼,如墨黑发随着动作懒散的曳动,他长指点了点缩在人后存在感觉极低的财神,声音里满是被吵醒的不愉:“过来。”

财神硬着头皮走过去,把变化成小巧匕首的上霄剑和勾着鲲鹏图腾的玉佩放到顾昀析跟前的桌上,笑着打哈哈:“余瑶说她被九重天那帮人气得头晕,现在幡然悔悟,决定闭门苦修,发愤图强,所以就托我来将上霄剑和鲲鹏令归还给帝子,嘿,完璧归赵。”

小君山的山长和尘僧寺的僧佛闻言,皆是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顾昀析垂眸,将鲲鹏令拿在手心把玩,莫名的强大威压从掌心大小的玉佩上散出,他似笑非笑抬眸,字句清冷到了极致:“怎么,这些东西,财神代为赔偿?”

登时,小君山山主和僧佛都打起了精神,朝财神看过去。

别人不知道,他们可是一清二楚,这财神现在看似十分不着调,五六万年前却也是与扶桑等比肩的神君,手里的好东西,少不了。

财神头皮一炸,十分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我就是来传个话送下东西……其他的事,跟我无关。”

风一吹,话一激,他这酒醒了个七七八八。

这些东西赔完,估计他连裤衩都不剩了。

顾昀析漫不经心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来,依旧是懒散到了极点的调子,他将手里的玉佩随手丢回桌上,那叮的一声清脆声响,让在场的几位心头无由来的一颤。

“那你认为,这赔偿,应该由我担?”顾昀析挑眉,眼角红痣妖邪,连带着没落的尾音也有种蛊惑人心的意味。

这下,财神十分快就反应了过来。

“我去把余瑶叫来。”他毫不犹豫卖了队友。

顾昀析一排睫毛敛下,覆在单薄的眼皮上,密密的一层影,他骨节分明的食指搭在桌角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打,接着,他很快不耐这样无趣的游戏,转头又闭了眼。

从始至终,谁的面子也没给。

自大,狂妄,目空一切。

然而,无人敢说什么。

绝对的地位压制,他身上的气息,生而可镇万物。

无边夜色中,财神溜出了殿门。

小君山山长和那位僧佛则被小妖好言好语请去了侧殿歇息。

仙气氤氲,扶桑慢慢现出身形。

肩膀上踩着一只小雀。

扶桑有些哭笑不得地问:“怎么这两日,火气这么大?”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好在扶桑早就习惯了后者的臭脾气,他挑眉,不温不火接着道:“你与余瑶那丫头置什么气,咱们十个里头,她出世最晚,又生来带伤,性子最不着调,说起来,还是你从前给她兜的烂摊子最多,怎么这一次,还就和她过不去了?”

“你这一睡,就是八千年,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一时看人走眼,还出了这样的事,等会来了,必定也是蔫头巴脑的,你多安慰两句,也就过了,生死丹的事,咱们再想办法。”

扶桑叹了一口气,上古十神,除了最上头那个老哥哥,他出世是最早的,真心把余瑶当妹妹一样的疼和操心,但余瑶从前是轮不到他管的,她的每一件事,都有顾·大家长·昀析亲自操心。

按理说,知道顾昀析醒来,余瑶应该是最开心的一个。

当然,欠债的同时还做错了事那就另说。

必然是老鼠躲猫一般的躲着。

顾昀析又拿起了那块玉佩,温润透泽的质感,有些凉,但是他手指的温度更凉。

他似是觉得扶桑方才说的话有些好笑,嘴角微微勾了勾,却并不见丝毫暖意,话里的凉薄与轻嘲几乎溢出来:“我安慰她?”

他顿了顿,玩味的目光落到扶桑身上,“那也要她敢来见我。”

“你觉得,她敢吗?”

扶桑噎了一下。

很显然,余瑶不敢。

并且此刻十分慌张。

“这段时间真是要命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余瑶又一次叹气,财神在后面冷冷地来了一句:“所以死之前,拿我探探底?”

“余瑶,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对我有这么深的感情,死都想拉着我一起?”

财神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幽怨,衬着他那肉嘟嘟的脸颊,不知怎么就突然变了种画风,变得格外搞笑起来。

余瑶看着那张脸,苦中作乐,一边驾轻就熟地怼他:“你又没欠他钱又没用他的玉佩赊账,那么怕他做什么,两句话一唬,就被吓得屁颠屁颠地回,我真是搞不懂你怎么想的。”

财神:“别提前说大话,我跟你说余瑶,顾昀析绝对比从前更强大了,那股威压,来讨债的那两个,话都不敢多说几句。”

余瑶:“就是只蜗牛,睡个八千年,也该成精了。”

她与财神互相看了一眼,悲从心来。

所以八千年原地踏步甚至比从前还不如的,只有他们两个。

他们于是默契地换了个话题。

“你出来的时候,顾昀析的脸色如何?是那种面无表情的冷还是那种直接黑了脸的冷?”

财神嘴角抽了抽:“我没具体观察是哪种冷,但就是能让我跑得脚底抹油的冷。”

余瑶默默地闭了嘴。

财神看她心神不宁的模样,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了,“我这么怕顾昀析是因为被打过,不得不屈服在他的武力之下,你怕什么,顾昀析再怎么凶残,多少也会念点旧情吧,万年前你跟他可算是形影不离,他走到哪你跟到哪,什么人嫌狗憎的事都干。”

“那时候扶桑还跟我说,顾昀析管你就跟管女儿一样。”

“会不会说话?”余瑶瞥了他一眼,又捏了捏鼻尖,道:“被镇压久了之后的条件反射吧。”

余瑶看了看财神小小的只到自己腰腹处的身子,又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方才尤延说的话来,她耸耸肩,状似无意地问:“你别光顾着好奇我的事,我问你,万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是怎么捅了雷劫的老窝,让它这么多年都不停歇地逮着你劈?”

财神抬头,眼神比她还要茫然:“我不记得了啊。”

余瑶:“???”

“不骗你,万年以前的事,我一件也记不起来了。”

他的表情实在无辜茫然,一时之间,余瑶居然不知道他是随意编了一段话敷衍她还是真的如此。

她有些不放心地问:“下一次雷劫,在什么时候?”

接下来财神的一句话,让她的心不住往下跌。

他说:百年之内。

扶桑说的有神灵陨落,也是百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