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说,你想干什么?”
天瑜抱着碗愣了一瞬,昨夜失眠让她脑子有点慢。
顾清晗绷直身子站着,看起来冷静又理智,他又重复了一遍:“臣想搬出去住。”
“你想回国公府住?”
顾清晗低声道:“臣只是想暂时……”
天瑜放下碗,愉快地打断了他:“好呀,好呀!我也觉得你该搬出去了。”
她高兴地说:“你这个提议好极了,你不提我也要提了。天气越来越热,衣裳越来越薄,住在一起越来越不方便了。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走呢?”
顾清晗看着兴高采烈的天瑜,脸色一黯:“殿下让臣什么时候搬都可以。”
天瑜:“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吧。”
成交!
顾清晗:“……”
顾清晗黑着脸去衙门了,天瑜指挥着丫鬟婆子把顾清晗的东西收拾了一番,她以前从没关注过他,这一收拾才发现顾清晗的衣裳鞋帽多到吓人,奢靡程度让天瑜咋舌。
这些衣裳全是从内到外搭配好规整摆放的,据仆人们说顾清晗一身衣裳最多只穿一日便要换洗,常常只穿半日就脱下了,因为他从外面回府必换一身干净的常服。
这就是所谓的,世家大族贵公子的风度与教养。
天瑜不屑地想,这明明是强迫症加洁癖患者病发的模样。
她暗戳戳地想,怪不得顾清晗看起来总是一尘不染,永远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原来并不是他的衣服不会脏,只是他换得勤罢了
天瑜随手从箱子里拿起一件,旁边的丫鬟红着脸道:“这是驸马爷的亵裤,殿下给奴婢吧,奴婢来收好。”
天瑜塞给了丫鬟。
原来顾清晗也要穿内裤的啊。
她又从另外一个箱子里捏出一小卷,抖开了看看,认出是一只臭袜子,她立刻又给丢回了箱子里。
原来顾清晗也要穿袜子的啊。
还有,那狗男人也要吃饭洗澡上厕所,他下水救孟蓉蓉那天累到了,睡觉打小呼噜了,他还拿女德教育丛书羞辱我……可恶的家伙。
想起这些事,顾清晗勾走无数少女心的完美男主形象在天瑜心里轰然崩塌,她干脆利落地派人把顾清晗的几十口衣裳箱笼统统搬回了国公府。
王夫人慌了,连忙拦住秀竹姑姑询问:“姑姑啊,这是怎么回事呀?”
秀竹姑姑因着前几日天瑜要和离的事情,对顾清晗本也有些意见,今日他又主动提出要搬回国公府,更加不快。
纵然殿下中意他,可驸马也太端着了,所作所为令殿下寒心。
想到这里,秀竹姑姑似笑非笑道:“王夫人,我一个做奴婢的,怎么知道主子的事情。不过就是早上驸马爷吩咐了下来,他怎么说,奴婢们怎么做罢了。
”
王夫人心急火燎地让人套了车,去刑部衙门寻了顾清晗。
“晗儿,你是不是跟公主吵嘴了,公主方才将你的行李全送回咱家了。”
顾清晗有一丝讶异:“她竟然动作这么快。”
时间还未到正午,距离他离开家才一个时辰而已。
见到娘亲忧心忡忡,他安慰道:“娘大可放心,儿子并未同公主争执,此事是我同公主深思熟虑之后议定的。娘也知道,别的驸马同公主都不是同住的,儿子之前太过招摇,已经惹出不少非议。以后想按照规矩来,想必就不会有人背后再议论了。”
王夫人是个内宅妇人,没什么见识,听儿子这样一说觉得确有几分道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怪不得,桑家婆子前几日还跟我说,她在街上听了些风言风言,说你要同殿下和离,这样说起来,肯定都是那起子红眼病的人,见不得别人夫妻和美瞎编出来的。”
可道理归道理,孙子是孙子,这是两码事,在抱孙子这件事上王夫人的思路是很清晰的。
她发愁道:“你们小两口不住在一处,倒是没有闲言碎语了,只是往后该怎么要孩子呢。”
顾清晗心里烧灼一般上火,却不敢露出来教母亲看见,硬做出微笑的模样道:“母亲莫要担忧,日后就跟其他驸马一样,每日早晚问安,隔着三两日便去公主府上宿一回。”
顾清晗:“而且这样还可少了夫妻间的许多口角。”
顾清晗又安抚了王夫人几句,送走了母亲之后,他让人泡了一壶浓茶送来,独自坐在公房里凝神发呆。
其实他早上离开公主府的时候心里已经后悔了,可他毕竟是个男子,说出口的话总不能这样算了。
顾清晗在衙门里磨磨蹭蹭,直到晚饭时分才去给天瑜问安。
他踏入公务府就闻到了厨房的饭菜香,他满怀期待,正好是饭点,她肯定会留自己吃饭的吧。
“臣请公主金安,公主安否?”
“本宫安好,退下吧。”
顾清晗恭敬地起身站到一旁,用清澈的眼睛看向天瑜。
天瑜正准备吃饭,见他站着不动,奇怪道:“怎么不走?”
顾清晗笑容一僵:“哦,臣这就走。”
他回到国公府陪王夫人吃了晚饭,又陪着王夫人在家里花园逛了一圈消食。
王夫人打呵欠了:“娘年纪大了,睡得早,你不要管我了,自己去做正事吧。”
顾清晗并没有什么正事可做,他回到了自己单身汉时候住的那间卧房,躺在床上睡意全无,心情非常不愉快,因为床板很硬,被子不够软,安神香的味道里少了点甜蜜……
这个时辰,天瑜应该是在梳妆台边上坐着,秋兰应该在给她解发髻,梳理头发了吧。
唉,我想她做什么。
顾清晗瞪着眼睛看帐顶,又觉得同样是失眠看帐顶,家里的这个床不如躺在天瑜身边的时候看得顺眼。
总之,他觉得什么都不对劲,浑身上下哪哪儿都难受。
见时辰还早着,他索性起身去了国公府书房,抽出一本书翻了几页书塞回书架上,又换了一本,看了几页塞回去,如此往复了几次,他发现自己根本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顾清晗纳闷极了,这明明这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家,这间书房他自从五岁开蒙读书就在用,无比熟悉自然的地方,为什么坐卧不宁,所有地方都像是长了刺。
顾清晗以手覆额,苦闷地想:“这是哪里不对呢?为什么心静不下来。”
想到了,一定是这些书不对,自己最近常看的书都在公主府的书房里!
读书人顾清晗立刻决定回公主府书房去看自己喜欢的书。
他飞快地跑回了公主府,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所有的灯烛都点亮,在书房坐了大半天,也不见天瑜派人来问他。
想必她是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吧。
顾清晗一会儿叫人上茶水,一会儿叫人上点心,一会儿说灯烛不够亮,让人去正院里找秀竹姑姑要钥匙开库房拿大蜡烛来。
一直坐到半夜,顾清晗隔着窗户见正院里的灯熄灭了,他知道天瑜已经睡了,只好垂头丧气回家了。
月亮的冷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平添了几分落寞,好端端的一个春夜,硬是过出了秋天的感觉。
春困秋乏,天瑜不用出去的时候,早上总是睡到自然醒才会起床,下人们也不会来特意叫醒她。
可是今天一大早,她被外面的争执声吵醒了。
秀竹姑姑道:“驸马爷是知道的,殿下不喜早起,你现在让奴婢去叫醒殿下,岂不是为难奴婢。”
秋兰也劝:“驸马爷,你看着时辰不早了,就算现在去把殿下叫起来,待她梳洗穿衣完毕,你再进去请安,那你上衙门当值就要迟到了呀。”
顾清晗却固执道:“君臣之礼不可废,驸马早晚向公主请安是应当尽到的臣子之仪,臣必须向殿下请安。”
天瑜揉揉眼坐起来:“让他进来吧。”
顾清晗到了卧房,天瑜睡眼惺忪地靠在床头,脸颊睡得红扑扑,有气无力道:“我不换衣服了,你就这样请吧,赶紧的,请完我还要睡二茬觉。”
顾清晗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觉得她没睡醒的模样像一只绵软的小兔子。
他走之前,天瑜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听说你昨夜在书房待到很晚才回去,衙门事情这么忙的吗?那我今天派人把你那些书也搬去国公府吧,省的你跑来跑去的。对了,你把你那个书童留下来搭把手,我怕给你搬乱了。”
顾清晗一惊,连声婉拒:“不用了,臣觉得一点也不麻烦,就隔一条马路而已。书籍搬动也容易散佚。还有,还有就是公主府的书房是新建的,大而轩亮,臣觉得比国公府的书房好很多。”
听着顾清晗一迭声的拒绝,天瑜想了想,反正自己也用不到那个地方:“好吧,你喜欢就继续用吧。”
顾清晗黯然地走了。
从那日开始,连着几晚他都跑到公主府书房枯坐,假装自己很忙,盼着天瑜能来找他,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才子读书,佳人送茶。
可是天瑜一次没来过。
顾清晗后悔极了,为什么自己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要过这种青灯古佛的日子。他开始想搬回去,但是搬出来的事是自己先提的,现在才出来两天又说搬回去,岂不是太没有面子了。
顾清晗委屈地想,明明她亲口说过,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如今除了早晚问安,他都见不到她,见都见不到如何陪伴?如何告白?
这夜,顾清晗在床上翻来覆去,仿佛睡的不是床,是钉板一样难捱。
忽而想起了晚餐母亲又提要抱孙子的事情。
他立刻决定了,明天晚上给公主问安的时候,一定要说搬回去的事情。
面子什么的,哪有儿子重要!
*
卫怀瑾理了理衣裳,又抚了一下额角碎发,气沉丹田给自己定了心神,踏入了天瑜的公主府,递上名刺道:“有劳列位进去通报,南省卫怀瑾求见五公主。”
卫怀瑾曾在对面国公府上住过几日,后来他中了状元,国公府里的下人很是津津乐道。故而他一进门,公主府上的几个门房就认出来了,连忙引他去花厅奉茶,然后通报公主了。
不一会儿功夫,秀竹姑姑拿着名刺出来,蹲了个万福:“奴婢是五公主身边的掌事姑姑,不知卫大人找我家殿下所为何事?”
卫怀瑾有些失落:“公主不在府中吗?”
秀竹姑姑避而不答:“卫大人若有急事,不妨先同奴婢说一说。”
卫怀瑾压下心头的遗憾,客气道:“前些时日在下不慎冲撞了公主的马车,损毁了公主车上一对辕头,今日特意来赔。”
秀竹姑姑听车夫抱怨过这件事,她笑了:“些许小事,难为卫大人还总记着,竟还亲自送来。”
卫怀瑾便将提着的包裹放在桌上打开:“民间工匠,不敢擅雕龙形,只好雕了一对狮子,还望姑姑转告公主,在下心中惶恐,想面见公主道歉。”
秀竹姑姑瞧这人一脸光明磊落,礼数又很周全,心里生出几分好感:“无碍的,殿下不会介意这些小事。”
她看了一眼那两只狮子:“竟然是小叶紫檀,寸木寸金,做辕头实在奢靡,卫大人破费了。”
卫怀瑾坚持道:“公主不介意是公主宽厚,在下应尽的礼数还是要尽到,恳请姑姑通秉一声。”
他天生潇洒俊逸惹人喜爱,态度又着实诚恳,秀竹姑姑无力拒绝了:“奴婢只能说帮卫大人通秉一声,见不见还得殿下做主。”
天瑜看着摆在桌上一对张牙舞爪的木刻小狮子,觉得很是一言难尽:“不见。就说我在睡午觉。”
秀竹姑姑去了。
天瑜又吩咐秋兰道:“把这东西拿给车夫,放在我这屋里算什么。”
“好勒。”秋兰一手一只拿起来端详了一番,惊喜道:“哇,这俩狮子眼睛瞪得像铜铃铛,就跟活的一样呀。”
她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似的举到天瑜眼前给她看:“殿下,你快来瞧瞧,这两只狮子竟然是一公一母,母的这只脚边上还有一只小崽子呢。”
这很稀奇么,天瑜无奈道:“衙门门口的石头狮子,本来就是成对的,当然一公一母,原来你今天才知道么?
秋兰吐吐舌头去了。
天瑜脑海中突然凭空冒出一个脆甜的少女音。
“哎呀,这两只狮子竟然是一公一母,母的这只脚边上还有一只小崽子呢。”
然后一个少年的嗓音道:“衙门门口的石头狮子,本来就是成对的,当然一公一母。你日日在我家门口摆摊儿,原来你今天才知道么?”
那脆脆甜甜的声音有些羞涩:“我只顾着看你何时回来,哪管狮子是公是母。”
竟然和方才同秋兰的对话一摸一样,天瑜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茫然四顾,什么也没有,屋里只有自己一人。
天瑜抱着双臂靠着桌子坐下来,心里发慌,这是怎么回事,刚才那声音是谁的。
她隔窗子叫住了秋兰:“去看看姓卫的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