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游游惊住了:“所以你绕那么大一圈, 就只是为了来这里待上区区六个小时?!”
时针游走六圈的时间而已,值得宋初白花这么大力气?将所有人整得天翻地覆?疯了吗?!
“不然呢?”宋初白平静地说:“六分钟,十五分钟, 三十分钟。”
路游游睁大眼睛看着宋初白。
宋初白继续道:“这分别是上次修学旅行时你站在我面前的时间、待在我病房里的时间、被困在实验室里的时间。我如果不这样做,你会心甘情愿地见我吗?会心平气和地站在我面前说话吗?”
当然不会。
路游游心里快速给出了答案, 自从不用走剧情之后, 她见到宋初白都是秉持着能跑坚决不走的光速闪退原则, 几乎不愿意与宋初白多说一句话, 更别说多看宋初白一眼了。
见路游游不吭声, 宋初白垂下眼帘, 浓密睫毛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沉默片刻,淡淡一笑:“各凭本事换取时间, 邴辞靠给你灌迷魂汤,我靠我自己的方法, 有什么不对?”
见他拿他自己和邴辞相提并论,路游游讥讽道:“不择手段、落得众叛亲离下场的方法也能叫方法?”
宋初白眼里瞬间没有了温度, 他看着路游游,脸上虽然仍挂着称得上温和平静的笑容,但气场却令人头皮发麻。
这样的话宋初白听过太多了。从不同的人的嘴里吐出来。宋家的佣人、宋家人、赵一晟和卫楠。
狼心狗肺、不择手段、私生子、白眼狼。
以至于他早就觉得无关痛痒。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从她的嘴里听到, 他却被刺伤了一下。很刺耳。
“是啊,不然呢?那么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得光明磊落?”宋初白冷冷地加重语气:“你不是拿着上帝视角的剧本吗?”
路游游吞了吞口水,有点后悔将刚刚那句话说出口。现在岛上就只有她和宋初白,她又有求于人, 还是适当示弱的好。
宋初白转过身,取了两只冰激凌,将其中一只递给路游游。
“给我的?”路游游烦躁道。
宋初白“嗯”了一声。
路游游接过来,但是走过去丢进了一边的垃圾桶:“不想吃。”
宋初白视线从垃圾桶那边收回来。
他什么也没说。
自行车租好了,两辆单人的,一辆男式一辆女式。
宋初白闷不做声地将女式的车把手推到路游游面前。
路游游刚要说话。
宋初白便冷冷道:“上来,不然晚上八点的航班给你取消掉。”
路游游瞪了他一眼,忍了忍,推着自行车转身就走。
路游游不知道宋初白想做什么,接下来他似乎完全漫无目的。他单手骑着自行车,另一只手拿着冰激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吃一口,黑色的田径裤和白色T恤被风吹得鼓起。
他漫不经心地骑车单车跟在后面,偶尔和路游游并排,不过他看出来路游游不想在视野范围内看到他,于是他大多数时候都落在距离路游游一米远的距离后。
风景很好,蔚蓝天空一尘不染,海风潮湿,吹过来时却清爽。但路游游没心思去看风景。
她屡次急躁地回头朝宋初白看去,想知道宋初白到底想干什么。
但她一回过头,就能对上宋初白的视线。宋初白眼窝深邃,眼睫极黑,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路游游只好又匆匆扭回头来。
六个小时环岛一圈是绰绰有余的,但是骑自行车到三分之一的岛屿处,路游游就不肯往前了,开什么玩笑,千里迢迢来这里一趟,就是环个岛?她从自行车上往下跳下来,把自行车往旁边一停。
宋初白见状,也慢悠悠地长腿撑地,在她旁边停了下来:“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路游游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现在就跟急躁的秒针一样,恨不得掐着时间算,早点解决这件事,好让曲家少点损失。但撑着自行车立在她面前这个人却老神在在,一副来兜风的样子,还问她怎么了。
路游游分分钟要炸了:“能不能先谈正事?你把我弄来就是来骑自行车?国内是没有自行车吗?”
“你肚子饿了吗?”宋初白问道。
路游游怒道:“不饿,不吃。”
“我饿了。”宋初白淡淡道:“先吃饭。”
说完他就随意看了看,见不远处刚好有家门店极大的海鲜面馆,指了指,问路游游:“吃那个可以吗?”
路游游瞪着他,想说刺激人的话,但是又因为自己占下风的情势,忍了半天没有开口。再加上路游游中午也没吃饭,现在肚子实则也空荡荡得很,再怎么和宋初白谈判,不能饿着自己。她憋了半天,咬牙道:“那就快点吃完。”
路游游说着便转身朝海鲜面馆走去,打算速战速决。
宋初白跟在她身后走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路游游的错觉,她瞥见宋初白自上岛以来,难得地向上扯了扯嘴角。
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窗户是开的,海风吹进来。
一张长的横木桌。宋初白在路游游对面坐下来。
路游游接过老板娘手里的菜单,十分自然地随口问道:“有生蚝、鱿鱼、还有大杂烩海鲜面,你想吃什么?”
她只是随口一问,但或许语气忘了针锋相对,而是很平和。
宋初白怔了怔。
“点一份和她一样的。”宋初白眼尾疏朗开来,少了几分平日里刺着的冷漠,看起来简直称得上有几分开心。
他将菜单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去后厨了,海边人流量非常少,整家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人之间一时静默无语。
宋初白忽然掏出手机来,对路游游低声道:“拍张照吧。”
“拍什么照?”路游游抬眼警惕地看着他。
“我和你还没有合照。”宋初白安静地看着她。
路游游觉得今天的宋初白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匪夷所思,骑自行车、吃饭、拍照,他绕了一大圈逼迫自己到这里来,把所有人弄得人仰马翻,就只是为了这些?这人心思太深,路游游本能的不相信,而且,她觉得宋初白慢悠悠的样子,不像是只留她六小时的样子。
会不会还有什么后着?
“待会儿吃完去那边拍。”宋初白居然还认真找起拍照地点来。他朝远处看去,指了指一处地方:“那边有风车,待会儿去那边。”
路游游心不在焉地吃饭,没听到他说什么。
两碗海鲜面和几道菜很快上上来。
路游游吃得很快,几乎是狼吞虎咽,也不顾及形象,只想着早点吃完早点结束这一切。
宋初白却吃得很慢,很慢,像是最后一碗面。
路游游很快就吃完了,站起来催促道:“走吧。”
宋初白没吃完,但也放下筷子,慢吞吞地用纸巾擦了下嘴角,抬起眼看她:“你平时和别人拍照会用什么软件?”
他的语气称得上轻松,甚至还有期盼和愉悦。
但路游游强忍住了一路的焦躁和不安却登时达到了顶峰,都什么时候了?检方都开始登门了,宋初白还在关心用什么软件?
她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宋初白疯了。自己刚刚那会儿怎么能信他的话?他要是真能放自己乘坐晚上八点的航班回去,那他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
宋初白就不是一个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的人。
“是不是真的过完六个小时,你就会收手?!晚上八点你真的会让我上飞机?”路游游不信任地问。
宋初白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淡了,他盯着路游游,下颌线紧绷,一动不动。
他脸上的温和根本让人脊背发凉:“你就这么着急回去?你就那么喜欢邴辞?在国外的这三个月里,你们同居了?”
“喜欢,也同居了。”路游游虽然怂,但是理直气壮。
宋初白眼神一下子暗沉下来,脸上勉强维持的温和也快要绷不住。
“是吗?”他像是兜头被一盆冷水泼下来,强行摁着上了断头台一样,脸色瞬间就白了。但攥紧了拳头,仍在竭力冷静。
路游游重新坐下来,尝试和他沟通:“你非得让我为了逃避你,再死一次才可以吗?”
“再?”宋初白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字眼,执拗地盯着路游游,一字一顿道:“什么意思?”
路游游道:“那天晚上,你利用我爸,威胁‘路鹿’说出关于我的事情,然后你开车从医院出来,过来找我。你忘了吗?”
宋初白盯着她。
路游游继续道:“我是因为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不得不连夜开车发生车祸的。因为你马上就要到达我家,所以我连拖到第二天都没办法拖到。”
宋初白握着茶盏的指骨一瞬间收紧。
猜到了她可能是为了躲避自己才死遁,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她说出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假如没有亲耳听到的话,他还能自欺欺人地觉得,不是他直接导致了那场事故,而是顾燕鸣,而是曲问骅,或是别的什么人——他还能骗骗自己,她没有躲避和厌恶自己到那种程度。
可这一瞬间,却没办法自欺欺人了。
宋初白声音沉得发哑:“为什么,就那么憎恶我吗?”
“倒也不是憎恶。”路游游坦诚道:“不是憎恶,也不是讨厌,就只是想避开剧本里的人生。避开你,也避开顾燕鸣。你知道我和你本来是个什么剧本吗?你是男主,整整三年,我对你死缠烂打、求而不得,遭受了各种羞辱和排挤。你直到得到家产后,才开始对我好一点。我既然已经走过了一遍这样的剧情,我为什么还要回头再走一遍?”
宋初白无法辩解什么。因为路游游说的都是事实。
那个时候,路鹿在他最狼狈的时候撞见他之后,开始接近他。他在想,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人好,她必定是有所图,或许是听到了他私生子的身份之后,打算从他身上勒索一笔,又或者是和卫楠赵一晟他们的家族一样,打算从他身上谋取利益。
他只知道最吸血的人,往往咬得最深。
他心底对路鹿的所作所为感到排斥无比,甚至厌恶,因而不打算理睬她因为接近他而遭受多少讥讽。
而就在他以为路鹿会知难而退,趁早放弃从他身上谋取任何所图之时,她却仍然没有放弃。她一如既往,偶尔不小心和他对视时,笑容还会更加灿烂。
宋初白从这个时候,心底开始滋生出慌乱和烦躁,如果不是有所图的话,她到底有什么目的?——除非是因为同情他,才会不图回报。可同情、怜悯,比起这些恶心的无用的东西,宋初白倒还宁愿她是有所图。
那时候宋初白一方面忍不住去人群中搜索她的身影,但与此同时却又觉得她追寻的目光十分刺眼。
路游游说的全是事实,他那时的确就是那样对待她的。
所以他甚至没有底气去恨,恨为什么她是演戏?为什么她演着这场戏,却又半途而废,中途逼他醒来?
“如果。”宋初白垂着眼,盯着桌面,声音里有种空茫茫的茫然感:“如果我当时对你没有那么糟糕,现在结果有可能会不一样吗?”
路游游沉默了下。
宋初白宛如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低声道:“时光可以倒流的话,会不一样吗?”
“然而没有时光机器。”路游游浅浅的吸了口气。
……
宋初白面色终于如同死灰。
他像是紧抓着一把好的糖果,紧紧抓在手里不放,还在犹豫害怕这糖果是否会伤人时,这糖果便已经消散在空气中了。
宋初白明明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但他仍不知道如何面对失去的这一切。
就像很早之前,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接近一样。
……
宋初白坐在这里不知道多久,他垂着眼,整个人的状态不太对劲。
路游游忍不住问:“你所说的,过了六个小时后,会让我回去,也会结束你所做的事情,还有效吗?”
宋初白没吭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你走吧。”
路游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可以走了?!“那——”
宋初白哑声打断她:“证据我没送去检方,曲家不会有事的。你走吧,趁着我后悔,做出更疯的事情之前。”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对曲家做出什么事来,那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本身就是自不量力。除非玉石俱焚。
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只是想要最后的一段时间和那张照片而已。
他发现他还从未和她有过单独的合照。
可他不这样做的话,路游游会见他吗?
宋初白习惯了想要什么,都必须用手段去得到。
以至于到了此时此刻。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吗?就不能不要喜欢邴辞吗?邴辞可以做的,他也可以做。照片也没拍。这样再简单不过的话,他都说不出口。
他只会威胁。
路游游下意识就退后两步,转身想走。
海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她快要出店门时,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她看见宋初白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身形宛如沉默而死寂的石板,只有被海风拂动的额发才让他显得有了一些生机。
路游游的声音忽然从宋初白的身后传来:“其实在一回目的时候,我们是有一个好的结局的。”
也就是说,在另一个平行时空,路鹿真的爱过他。
路鹿爱他,并且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无论他多冷漠,她都坚持到了最后。
……
宋初白肩膀终于动了动,他眼圈发红地回过头去,但海边空无一人。
路游游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