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老板特意开放了别墅原本的绘画室给两位各自拖家带口一起吃饭的“家长”使用。
——气氛突然变得很奇怪。
兰波小姐面无表情,身边坐着四个孩子,从低到高跟手机信号似的;福泽先生一脸严肃,身边也坐了三个,毫不示弱。
如果忽略掉桌子上的装饰品,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诡异的谈判现场。
“难道是组合家庭的聚餐……还是相亲?”
气氛过于诡异,服务员躲在后厨忍不住切切私语。
为了照顾岛国人的饮食习惯,兰波把餐单交给客人,福泽先生看也不看就把装帧精美的册子给了趴在桌子上透过水晶酒杯看彩色灯光的乱步。
“点心吗?我要看!”
他拿出侦办案件的状态认真研究那张彩页,左看右看放下册子:“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不要,其他全部都要!”
兰波不置可否,把甜食当正餐吃的人她又不是没见过,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其他人则表示吃什么无所谓,还是由请客的人决定就好。
长发女人把餐单合上直接交给侍应:“照着当季最受欢迎的上,六分熟。”
侍应躬身退下,很快餐前的面包和沙拉一一送上。
无论大小,孩子们开始埋头苦吃。
国木田少年一开始还扶了下眼镜,似乎很想像个大人那样张嘴寒暄几句打破尴尬。然而不知道谁在背后给了他一下,黄头发的少年立刻闭上嘴,低头和其他人保持一致。
兰波把玩着餐刀,在橙黄色的灯光下抿开一抹很值得玩味的笑意:“福泽先生最近很忙?”
福泽谕吉抽了下嘴角。他确实很忙,而某人正是造成他忙碌的元凶之一。
“如果Port Mafia安分些,我也许能轻松许多。”
“那您可不能对我说这话,得找森先生,我只是个打工的。”
“不过,虽然忙了些,没什么可抱怨的吧,我们也只是清理掉了一串臭虫……”
兰波放下餐刀拿起勺子,朝自己肖想了很久的意式咖啡奶冻下手。
“欧洲人都说厨子要请法国的,情人要找意大利的,唔……其实意式甜点也不错。”
考虑到对方带着孩子,她把关于“情人”的那半部分掐掉了没说,今天很给男士面子让他在崽子们面前不至于显得太过纯情。
福泽先生一身羽织带着刀,端坐在欧式餐桌边总有那么点怪怪的。
女士主动提出话题释放交谈的信号,正确的操作应该是顺着话题继续向下聊……可惜福泽谕吉并不是什么聊天的合适对象。
“关于芥川兄妹今后的教育,你有什么打算?”
就像所有负责任的老师那样,他张嘴的第一句话总是围绕着小弟子以及她的哥哥转。
兰波在乱步目光炯炯的视线下吃掉半个奶冻才放下勺子看向一直坐姿笔挺的男人:“我以为你才是老师?你说了算。”
那个黄色头发的少年频频将视线扫过来,哪怕是个死人也察觉到他对银的在意。
同门之间的羁绊,以及认真负责的名师,还不收学费,为什么不?
银的小脸上绽放出惊喜笑容,她都做好不得不告别的准备了——年龄虽然小,并不代表小姑娘没有分辨能力,当然能弄明白兰波小姐与福泽先生之间微妙的立场差别。
“龙之介放学的时候送妹妹过去,晚上一起回来;或者都交给我的长子接送,只要您不介意。”
兰波抬起眼睑,亮棕色的眸子在光线下变成了深棕色。
福泽谕吉……他当然不在意,学生家长这么好说话,当即颔首表示明白,这个话题就算告一段落。
国木田少年看上去松了口气的样子,银也变得更加活泼。
小孩子之间的友情还真是可爱!
——兰波瞄了一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一顿丰盛的晚饭就在这种沉默气氛中结束,福泽先生心事重重始终板着脸。
兰波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只在甜点都被乱步吃光后笑笑问客人是否喜欢。趴在桌子上直哼哼的孩子气青年撑得说不出话,大概应该是喜欢的意思吧。
“兰波……小姐,我最近从朋友那里得到一个传闻,您有位老朋友似乎有向远东移动的意图……您知道吗?”
异能特务科的二五仔遍布各国,总会有些消息透出来,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反正都是F国人,大概是认识的吧……?
兰波玩勺子的手停了下来,表情藏在长发阴影下有点看不清楚——“这样么,我知道了。”
数秒后她身上突然变得险恶的气息又被本人尽数收拾起来,长发女人掩在阴影中的唇线勾起:“不知不觉欠了您不少人情呀,福泽先生~”
“该怎么还呢……”丝滑声线逐渐低下去,福泽先生想起那天脸红后荒唐的慌乱梦境,握拳胡乱咳了一声:“不必,只是两个孩子而已。”
兰波大乐,这个一脸严谨的东方男人实在太有趣——微微靠近就会像被吓到的贝类那样紧闭贝壳力图做出老成持重又禁欲的模样。内心活动却又相当丰富,脸上努力维持平静,不知道微微下垂然后开始游移的视线彻底出卖了他的脑内剧场。
不心虚的话,为什么不敢看着我呢?
她换了个姿势,沾着杯中佐餐的红酒在餐巾纸上画了一串数字,推到好似思考人生的福泽先生眼皮子底下。
细长的手指尖残留了点石榴红酒液,透出惊心动魄的白,她的手腕很细,隐隐能看到其下青色软筋,半点也不像是个黑手党的高级干部,更看不出是个凶残至极的职业杀手。
“号码,我私人的~”
福泽先生只觉得这顿饭吃得实在是太难了,对面的女士若即若离的暧昧让他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态度……上一秒还在正经严肃讨论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下一秒她似乎就像变了个人,慵懒缱绻,像是对情人撒娇般放缓声线轻语。
实在是,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面对她,即便是再虔诚的宗教信徒也会心猿意马,福泽先生完全控制不住乱跳的心脏,勉强自己继续努力维持形象,抬起手从兰波指尖前接过那张餐巾纸——学生家长的电话号码,拒绝比接受更奇怪吧,毕竟兰波小姐什么也没对他做过,反应过度岂不是显得自己气弱?
福泽先生竭尽全力控制视线不要飘,一抬眼撞入一片流光溢彩的亮棕色。
“您怎么了?”
兰波小姐似笑非笑注视着他,橘黄色的暖光为她镀了一层人间色彩。
冰冷的职业
温暖的人
“不,没有什么。”
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紧绷的如同青涩少年。
她右手边那个黑头发的瘦肖少年无声大笑,岌岌可危快要滑进桌子里。
表现得……有那么凄惨么?
其实还好,绝大多数人都没看出他此刻的窘迫,只可惜能看出来的己方队友甜点吃撑了无暇帮他分担压力。
兰波小姐见好就收,收回手在自己的手机上轻轻敲了敲:“您随时都可以打这个号码。”
她取出张黑色的卡放在小盘子里打了个响指。
侍应立刻出现,弯腰行礼端起盘子退下,过了一会带着服务生送了盘水果上来。
“兰波小姐,您的账单和发/票。”
兰波懒得看那串能让普通公务员哭出来的费用,随便拿起纸单往西装衣袋里一塞举杯起身。
福泽谕吉拿起面前没碰过的玻璃杯回应了一下,两人身后跟着的年轻人纷纷鱼贯而出……老实说气氛看上去更奇怪了。
侍应一路把他们送出大门,鞠躬关上门送水果的服务生立刻凑上来拖着他躲进休息室:“欸欸,相中了么?”
“相中什么?”
“哎?绘画室用餐的客人难道不是来相亲的?双方连孩子都带上了,不知道将来会不会考虑委托我们办婚礼?那位男士看上去略微年长了些,女士竟然有四个孩子,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压了多少赌……”
“……嘿嘿嘿嘿”
“……”
兰波和福泽谕吉并排走在前面,路口处互相告别各自带着一串崽子转身离开。
福泽先生一身正气笼着袖子朝事务所的位置慢慢走,国木田少年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银的养母……看上去有点……”
“国木田,你问的太多了,这种事难道用眼睛看不出来吗?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穿着侦探斗篷猎鹿帽的眯眯眼青年咧嘴笑嘻嘻,“她可不是个普通女人。”
“兰堂,她就是Port Mafia的干部,前职业杀手,‘醉舟’。”
江户川乱步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突然蹲下身捡了根小木棍去捅一只树上掉下来仰面朝天的蝉。
这个季节出来找朋友的蝉们逐渐完成了繁衍后代的使命,走不几步就会看见两三只。有些已经彻底僵硬沦为蚂蚁的储备粮,有些还能蹬蹬腿动动翅膀逗乐路过的顽童。
“什么!”
国木田少年的反应特别大,让人非常有“达成惊吓”的成就感。
“那岂不是……!”
他有些慌张的转头去看老师,福泽先生表情不为所动,就是耳朵悄悄动了动。
“没必要大惊小怪,比起其他的Port Mafia,‘醉舟’至少仍有理性与底线。”
比如说不杀幼崽,比如说收养孤儿。
同样曾经干过这一行,孤剑士银狼表示自己不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