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前儿来信, 说被万岁爷派往遵化祭拜先太皇太后, 然后便一路回京, 想来重阳前后便可相聚了。”这日早间请安, 四福晋命人赐了茶, 手中捧着一碗补身茶徐徐含笑而语。
李氏听了眼睛一亮, 笑着道:“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了。”
青庄轻笑着附和, “是了,说来爷离去也有几个月了。”说着,又看向内间哄着妹妹玩儿的翼遥, 笑吟吟道:“咱们大格格算算也能背几首诗出来了, 爷回来见了定然开心。”
语毕, 复又看了看穿着水粉色小褂子的和玉,她转头对李氏轻声笑道:“和玉近来想是身子好了不少,脸蛋儿都粉嫩嫩的。”
李氏喟叹一声, 笑容真切,“是啊, 我每日看着也觉着长舒了一口气。如今也没吃药,只寻常用膳食养着。见她精气神儿不错的样子,我也算是松了口气。”
四福晋叮嘱道:“天儿要转冷了, 去年和玉可闹了一场咳疾, 太医不也说和玉天生肺脉若些吗?好生照管着吧。”说着, 她又肃了面容,放声道:“格格身边服侍的人都用心着,格格好了, 你们的日子才好过!”
那边和玉身边的侍人忙来行礼应声,李氏道:“福晋说的这些都记着了,您且放心。”
四福晋略点了点头,也不欲多言,只随口吩咐黄莺:“将内务府送来的雪梨取一些送到西厢房。”
李氏再度谢过,她刺头一样的性子也不喜四福晋多过问和玉的事情,四福晋这样倒是最好的。
四阿哥风尘仆仆打马归来之时,四福晋的小腹已有了弧度,她身着宽松舒适的朱红撒花褂子,腰间用月白丝线绣着微小花朵,一簇一簇在枝头绽放,煞是好看。
身下搭着翡翠如意百褶裙,行走之间裙摆轻动,露出隐约的如意绣纹来,配着鬓边珠玉相间的雅致流苏,自有一派的温婉端庄。
四阿哥见了她便是眼前一亮,也没让行礼,匆匆上前扶住,笑容中透着惊喜,“敏仪,爷在外,接了你的信,便是归心似箭。”
李氏眸色一暗,不自觉抱紧了怀里的和玉。
安氏在一旁用水灵灵的大眼睛神情地望着四阿哥,身后是菊花开遍金桂飘香,一双满是情意水光的眼眸只倒影着一人的身影,如此场景,寻常男人早心都化了。
可惜,如此曼妙的场景,注定是她一人的独角戏。
宋知欢和青庄凑在一起,压制住想要冲上去保住阿玛大腿的翼遥,二人扑闪着眼睛观看深情戏码,就差手里一把瓜子。
终于还是四福晋先抽身而出,对着四阿哥温婉一笑,道:“爷,咱们往屋里坐吧。”
又对翼遥好笑道:“盼了阿玛多少日了?阿玛好容易回来,还不过来抱抱?”
“阿玛——”翼遥总算挣脱了阿娘的压制,猛地扑过去保住了阿玛的大腿,娇声道:“阿玛~遥儿好想您,阿娘日日压着遥儿背诗,遥儿被阿娘欺负惨了!”
“小没良心的,你阿娘是为了谁好?”四福晋失笑,“又说日日压着你背诗,其实你背诗不是背的很容易吗?说得你阿娘多狠似的,其实阿玛的师傅当年比你阿娘还狠!阿玛背书要念一百二十遍、抄一百二十遍,你呢?不过是你阿娘念给你,你再记着,还在这里和你阿玛告状!”
翼遥小嘴一瘪,抱着四阿哥的大腿可怜兮兮道:“阿玛~你看看,额娘和阿娘沆瀣一气,日日欺负遥儿!”
四阿哥一下子止不住笑了出来,又弯腰将女儿抱起,道:“看来遥儿的成语学的不错嘛!不过这‘沆瀣一气’可不能用来说你额娘和你阿娘啊。”
翼遥乖乖伏在阿玛怀里,雪白的小手臂绕着阿玛的脖子,爱娇的小丫头撒起娇来让人心都化了。
四福晋见父女两个亲热的差不多了,便对四阿哥道:“要起风了,快进屋吧。虽然咱们身子康健不在意,还有和玉呢。”
她看向李氏怀里的小丫头,轻笑着道:“和玉素来体弱,经了风咳嗽就不好了。”
四阿哥这才看向另一个女儿,见和玉面色比之去前红润不少也是惊喜,一面将和玉也抱了过来,一面对李氏道:“你将平安养的不错,看着面色好了不少。”
他一面说着,一面一手抱一娃抬步往上房去。
李氏面色略略好看一些,轻声道:“是林太医的功劳。”
又仔细叮嘱道:“不过平安这两日也有些咳嗽,您当心些。”
一行人往上房里走去,暖阁里已备好了一桌精美菜式,众人按次落座,开始了商业聚餐。
宋知欢对此是极为熟悉的,就坐在那里闷头吃饭,不被领导点名绝对不抬头,非常对得起自己的信仰。
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听着四阿哥又开始cue自己,宋知欢在心中哀叹一声,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只听四阿哥道:“爷虽为上战场,但随汗阿玛劳军,也曾见些将士。有一悍勇小将,名唤宋知诚,听闻在战场上手持□□呼啸往来,乃是敌军眼中的煞神,却是汗阿玛亲口称赞的国之栋梁。本以为这样的声威,定是个七尺壮汉,不想竟然与知欢容颜七分相仿,文质彬彬,实在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是,在家时妾身母亲常说是因着小弟们随着妾身长大的缘故,两位弟弟都与妾身样貌相仿。”宋知欢听着四阿哥亲热的称呼,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儿,面上却笑得谦卑恭谨,“本还担心小弟在战场上刀剑无眼伤身,如今听了您的话,倒是也有了自己的成就,再不是当年倚着长姐撒娇的幼弟了。”
四阿哥笑容更显,又对四福晋道:“说来,这宋小将军和阿布哈也有一番渊源。”
“妾身额娘在信中说了。”四福晋说着放下手中筷子,执起宋知欢的手,对四阿哥笑道:“宋小将军对妾身阿玛有救命之恩,乌拉那拉一族永世不忘。”
“这样也好,你与知欢本就亲厚,日后后宅更相和睦了。”四阿哥点了点头,对宋知欢道:“敏仪在心中说孕前期诸多不适,多亏知欢你贴身照顾,爷得此妻妾,实在三生有幸。”
宋知欢温顺地垂首,轻声道:“妾万不敢当。”
——三生有幸,真好意思,老娘对敏仪好是她对我的性子并且对我也好,关您老人家半毛钱关系。
“爷,尝尝这蟹,佟娘娘知道您回来,特意赐下的,说是记着您喜欢。”四福晋抬手夹了螃蟹与四阿哥,轻笑着柔声道。
四阿哥长叹一声,“劳烦佟娘娘挂心了。”
宋知欢凭借自己酒桌末位零存在感埋头苦吃多年的死猪社畜经验,总算在这一顿旁人都吃得不好的晚膳中填饱了自己的肚子,吃的美美哒。
她吃饱了,就是别人遭殃的时候了。先是翼遥,“螃蟹性凉,不许给大格格多吃。”翼遥哭唧唧看着自己碟子里被撤走的那半只螃蟹,惨兮兮地抹了一把眼泪。
然后是四福晋,“赛螃蟹里姜放的重了,怕用多了晚上胸口难受,且从福晋身前撤下吧。”四福晋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面前一道最喜欢的赛螃蟹被黄莺快手快脚地搬走,一手捂着胸口,对宋知欢发射了控诉射线,可惜宋知欢不吃这套,对着她温温和和地笑着,一点没心软。
最后是四阿……没有了。
宋知欢老神在在收回了自己的眼神,毫不在意女儿和敏仪对自己发来的控诉。
四阿哥看着好笑,亲自上手给母女二人各夹了些二人素日喜欢的菜式,先对敏仪道:“敏儿自有了身孕,愈发孩子气起来了。”
又对翼遥道:“你阿娘说得有理,听她的吧。尝尝这奶汁鱼片,遥儿素日不是最喜欢了吗?”
四阿哥胤禛大爷把自己困在了后宅和睦妻妾和美的美丽幻境中,抛却了往日在意的规矩礼教,此时看着宋知欢对他摆出苦瓜脸,都觉着那是神似自己额娘孝懿仁皇后的温婉神情。
真是一个眼瞎了的可怜男人。
大白天的,酒喝多了。
用晚膳毕,撤了筵席,众人在暖阁里坐了.
此时已是日落西山之时,屋内烛光熹微、灯影幢幢,暖炕上下早被彻底打扫了一番,铺设着的靠背引枕坐褥一色都是簇新的,素雅的鸭蛋青缎子面料,绣着“宜男多子”的吉庆花样,以如今的情势来看,是极好的意头。
红漆炕桌上摆着三四碟子蜜饯点心,另有一只琉璃花囊,插着四五多新鲜菊花,或是含蓄婉转地含苞欲放,或是艳而不媚地徐徐绽放着,压住了房中花团锦簇的热闹。
且说今日,众人均打扮的脂粉艳丽,便是宋知欢也随大流放弃了自己的淡青水蓝,被柔成压着换上了一身酡颜衣裳,遑论素来爱俏如李氏、开始争宠如安氏、福晋大将如青庄。
此时这一屋子莺莺燕燕珠翠萦绕,也便是这一瓶菊花并屋内素净雅致的摆设,方能压住如此的艳丽装扮。
众人随性闲谈,四阿哥与四福晋于炕上东西两边归坐,翼遥被四阿哥抱在身边坐着,和玉在四福晋的示意下被放到她的身边。
若论对和玉,四阿哥并非不疼爱,只是比之身为长女的翼遥,倾注的心力自然不同。何况和玉素来体质孱弱,又性子沉闷,四阿哥难免忽略了些。
人的指头尚且有长短,遑论如今这年月,满人家女儿虽珍贵,但受父亲疼爱的无非是长女、幺女或是会撒娇卖乖讨长辈喜欢的。
四福晋虽然庆幸于四阿哥对翼遥的疼爱,却不会为了翼遥而踩和玉,此时命人将和玉抱到自己身边,也算是为了孩子不会觉得自己和姐姐太不相同。
她在家中是受阿玛额娘宠爱长大,闺中却也认识两个家中透明人一样的手帕交,知道被父母忽视的无奈。
翼遥骄傲的小孔雀一样和阿玛显摆了一番,背出了十来首古诗,又念了小段《千字文》和《百家姓》,然后挺着小胸脯看向了阿玛,满脸讨夸。
四阿哥果然不负女儿所望,将翼遥抱起来夸了个天昏地暗,用词之夸张足可以与宋知欢前世写过的拍领导马屁的陈情报告媲美。
然而四阿哥自己半点没觉出夸张,反而认为自己说得全是真话,自己女儿那是天上仅有底下无双,聪明乖巧无人能及。
翼遥扬着小下巴听着阿玛的夸奖,半点不愧疚。
宋知欢目瞪口呆,再次认识了傻爸爸这一专有品种名词。
四福晋含笑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继续温柔地注视着父女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