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 最割舍不掉的自然是一口清甜软糯的荷叶米粥并一口鲜辣爽口的泡椒藕带。
宋母素来擅长做这些泡椒小菜, 这日过府, 便带了两罐子腌制好的藕带, 并一些宋知欢素来喜欢的凤爪鸭信。
辛娘将早早在灶上煮着的荷叶粥盛出来, 淡绿色彩釉的莲花小碗儿盛着软糯雪白的米粥, 荷叶式的淡绿瓷盘盛着各样泡脚小菜, 宋母饮了粥,夸赞了一声:“辛娘的手艺愈发进益了,果然是在欢儿身边才有动力啊。”
宋母本是开玩笑的语气, 辛娘却不敢怠慢, 忙忙谢过。
宋母又含笑拾起筷子, 给对面埋头苦吃的母女二人各加了些泡脚小菜,又对翼遥道:“这藕带并凤爪,都是你阿娘最喜欢的小菜, 夏日用着爽口下饭,最治苦夏。”
“谢外祖母!”翼遥元气满满地答应一声, 握着自己的小银著向小菜进发。
宋母见她吃的喜欢,便觉心满意足,道:“等过些日子, 溪蟹出了, 外祖母再制些蟹胥送来, 虽不是什么精细吃食,但保准宫里是没有的。”
翼遥听了连连点头,又对着宋母甜甜笑道:“谢外祖母~遥儿最喜欢外祖母了。”
“你一年要有多少个最喜欢的人?”宋知欢挑眉睨了翼遥一眼, 然后对宋母撒娇道:“妈!您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外孙女,心里都没有女儿了。”
宋母这才看了看自家女儿,笑容中隐隐流露出些无奈来,却也带着被需要的满足,只叮嘱道:“我另备了一坛子糟的鹅掌鸭信,该比泡椒的合四福晋的口味,你记着命人送去。”
说着,她又转过头叮嘱辛娘:“这碧粳米虽好,却也胖人,总以此熬粥对身子不好。回头收了荷叶,在下午阳光柔和的时候晒干研粉贮好,秋日佐粟米做粥,温补养胃,并能下火气。”
辛娘恭恭敬敬应了一声,宋母又看向云鹤。
云鹤正站在宋知欢身后不远处,靠着一个小角落,看起来没有半点存在感,一手隐隐搭在另一手的手腕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保证在宋知欢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冲过去。
即便此时的环境再安全不过。
宋母见此满意了几分,状似随意地问道:“你主子的剑如何了?”
这属于送命题了。
云鹤眼观鼻鼻观心,嘴唇嗫嚅几下,挤出两个字来,“尚可。”
“那就是不可了。”宋母淡淡扫了宋知欢一眼,“遥儿不是在打基础吗?你跟着一起,再打一个月基础吧。下回我过府来时,你若没把基础捡起来,呵呵——”
宋知欢连忙指天发誓,“女儿保证,您下次见到女儿时,女儿一个能打云鹤十个。”
“竟是胡诌!”宋母瞪她一眼,嗔道:“孩子还在呢,也不给自己留点儿脸。”
宋知欢嘿嘿笑了两声,用过一顿简餐,翼遥要往正院去了,辛娘用莲花盅儿盛了一碗文火慢炖出的糯糯荷叶米粥,精巧的掐丝小碟子盛着玉白的藕带凤爪,共装在一个掐丝小藤盒里。
另外加上宋母预备的一坛子小菜,玻璃小坛子精巧,捧在手上沉甸甸的,辛娘细细交代了辛夷紫苏许久,方才放人跟着翼遥去了。
临时搭上的檀木雕花小桌被女婢撤下,宋母与宋知欢在花厅里坐着,透过窗子能见到外头设计别致的景致。
小小的池塘青石铺地,周围设着汉白玉栏杆,池塘中养着粉白亮色的荷花并二十来尾看着就喜庆的橙红锦鲤。
从数量便可以看出这池塘实在算不上大。
这小院子大概被分为了几个部分,另外还有两个花坛养植鲜花,周围青松翠竹环绕,实在是个最好不过的赏景休闲之地。
随着宋知新的大船一次次归来,玻璃的价格渐渐平复些许,落在了大部分达官显贵能够承受的基础上,也因此,四阿哥这群皇子成了第一个吃红利的,府邸里的院落有用玻璃做窗户的。
但也只限于爷们的书房和福晋的正院。
宋知欢这里是她自己掏钱,但也格外规划了地方,除了花房并一两处地方外,大部分地方还是采用了老式窗户,另有一番别致风情。
可以理解为宋知欢矫情,偶尔文艺青年起来作出的决定。
别话不多提,且说母女二人在炕上落座,辛娘再用添漆小茶盘捧着两只绿玉斗奉上了酸甜清凉果子露。
宋母轻轻啜了两口,方才一摆手,她伸后的侍女忙将一直捧在手上的一个黑漆小匣子奉上。
宋母将匣子推给女儿,随口笑道:“这是你四弟那边的红利。当年他要做这个,也只有你拿出了私房钱陪他折腾,如今倒是你赚了个金银满钵。”
不是宋知欢吹,对现在的她来说,钱那就是一个数字,当下也不在意,命柔成收下了。
宋母见此方才满意,点了点头,道:“这才是我的好女儿呢。金银黄白不过身外之物,有则有无则无,何必那般在意。”
那您还在京中做生意狂揽金银。
宋知欢在心中暗暗吐槽,宋母素来最知道女儿的心思,当下瞥了她一眼,道:“我若不做这些生意,当年哪有你和你兄弟们的好日子?”
宋知欢对母亲讨好地笑了笑,宋母看着她又不自觉舒展了眉眼。
她不自觉地抬起手,想如从前一样揉一揉女儿头,但看着那挽起的圆髻并与柔软黑发互相依偎着的一支碧绿玉钗,她又忽地认识到一个最现实不过的事实:女儿已长大了,不是当年那个能被她揽在怀里揉头发的孩子了。
如此想着,宋母的眼中不自觉蕴出些哀愁来。
宋知欢忙下地蹭到宋母怀里,拉着宋母的手放到她头上,撒娇道:“妈妈~”
宋母忽地笑了出来,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一面揉了揉女儿的头,一面道:“好姑娘,妈命人在南地搜罗了些好看布料,回头命人送过来,你和遥儿裁衣裳穿。你不是和福晋交好吗?也不要吝啬了福晋的一份。你姨妈也给你妹妹带了不少东西,你可不许贪污了啊。”
又道:“听说四贝勒为你请封侧福晋了?你可千万不要飘了,还如往前一样才是。这男人啊,最现实不过,别信那些情情爱爱的。若不是你兄长入了户部平步青云,二哥在国子监立足脚跟,你三弟又在京畿历练,他怎么可能放下素来宠爱又育有一子一女的李氏提选你做侧福晋?好孩子,别被繁华迷了眼才是。”
宋知欢笑吟吟听着,一面倚着宋母,轻笑着道:“妈,好多年您没这样抱过女儿了。”
宋母方才压抑着的情绪忍不住再一次浮现而出,眼眶发红,热泪夺眶而出,她重重抚着女儿的脊背,带着哭腔道:“是啊……是啊……妈的女儿啊!若知一入宫门便是这多年不见,我便是——”“没有便是!”宋知欢猛地伸手紧紧握住宋母的手,瞪大眼睛重重道:“母亲,宋家是爱新觉罗家的臣子,如今已位列镶黄旗。母亲!”
宋母苦笑两声,重重点了点头,“女儿放心,母亲记着呢。”
她又抱紧了女儿,仿佛这样就能取缔那多年的骨肉分离,她揽着女儿的身体,重重抚着女儿的背,好半晌,方才长长舒了口气,沙哑着嗓音开口,“你二嫂生了,是个女孩儿,妈为她取名‘宁乐’,小名团团,希望咱们一家能团团圆圆的。
宁安和宁林不像小时候那样总是缠着妈问你去哪儿了,却总会在不顺心的时候到你的院子里待着,你哥哥弟弟在官场上有不顺的,也爱去那里。妈曾见过你父亲夜里起身对着你那院子的方向流眼泪,想来,他也是想你的。
凡年节饮宴,总在妈身边留着一个空位,就像你还在一样。宁安就要预备下场考试了,你二哥说他准备极好,咱们家许是要多上一个举人老爷了。等哪日你出府去庄子上,也好见见面,咱们一家团聚。”
她说着,忍不住悲意,彻底痛苦了出来。宋知欢不停地点着头,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傍晚时分,宁馨过来向宋母问安,宋母含笑唤了外甥女免礼,轻声问了两句日常,然后拉着二人的手叮嘱她们要在后宅相互扶持。
宁馨轻却坚定地点头,一双冷淡的眸子中透着满满的坚定固执。
宋母笑了一下,道:“宁馨性子虽冷,内里却像你母亲。”
宁馨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宋母,宋母却只是笑而不语。
没过多久,晚膳备齐了——自从出了宫,宋知欢都是一日三餐的。
翼遥踩着时间回来,想来也是在敏仪的敦促下,回来陪着宋母用晚膳。
宋母待着整整一日,用过了晚膳,四人坐在花厅磨牙般慢腾腾地喝空了一整壶青柑茶。
直到天色发黑,宋母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宋知欢一路送到内门处,一回头,宁馨就静静站在她身边不远处,翼遥伸出小手抓着宋知欢的衣角,云鹤与柔成静悄悄站在一旁。
敏仪不知何时也出来了,站在后头静静看着眼圈通红的宋知欢,这几个人,俨然就是她最有力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