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朗同赵宝澜一道折返回荆州, 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昌国公世子已经吩咐收拾行装,今天下午便启程返回金陵。
赵宝澜听得心头一跳,下意识道:“怎么这么快?”
之前不是还说会再留些时日吗,现在怎么忽然就要走了?
嵇朗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 又吩咐道:“昌国公世子在荆州时, 我不曾尽过地主之谊, 现下他意欲回京,我往码头前相送倒也使得。”
侍从应了声, 便退下去安排此事。
嵇朗则转过头去, 看着面前有些失神的赵宝澜,轻轻道:“朝云, 你要去送送他吗?”
赵宝澜跟成星卓认识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一同经历的事情也不算是少了。
最开始的时候她觉得成星卓这个人有些傲慢, 也有些讨厌,但是相处的久了,就发现他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男人。
他明知道蒯淑妃得宠,膝下又有皇子, 不好得罪,却还是决议清查泄露军机一案;
他明知道自己是个坏崽, 但还是帮自己打了掩护,打击了郑氏母女的气焰,也避免了来日郑源为她们所害;
还有后来蒯兴义的死,是他帮忙扫尾;
郑氏和邱姨娘的案子,以及再之后的分家,如果没有他出手相助,帮忙站台, 事情肯定不会那么顺利的了解。
说心里话,他对她也不可谓不好。
现在分别在即,还是去送一送吧。
赵宝澜抬起头,说:“去吧。”
嵇朗深深看了她一眼,说:“好。”
……
午间时候,嵇朗便在荆州府衙设宴,邀请荆州本地名流以及李氏和赵宝澜的三位养兄前去赴宴,昌国公世子那边也送了请柬,只是对方推说事务繁忙,无暇前往。
嵇朗也不强求。
现下朝廷荏弱,所拥有的就只剩下了大义名分,燕侯、昌武侯、云南王这样的强权军阀才是真正的大权在握,执掌一方。
现下昌武侯来到荆州,本地所有未嫁的贵女们都轰动了,就跟一群妖魔鬼怪瞅见了唐僧似的,一窝蜂涌了过来。
李氏收到请帖的时候还有些不明所以:“我一个内宅夫人,又跟郑武分了家,怎么也收到请帖了?”
祝婆婆笑道:“您别忘了,咱们家大公子正在昌武侯麾下效力呢,大抵是昌武侯知道了分家的事儿,想着帮您做脸呢。”
再听说蔚家三兄弟也收到了邀请,祝婆婆也愣了,思忖几瞬之后,终于道:“大抵是因着昌国公世子吧,毕竟外边都在传,说咱们姑娘将来是要嫁进昌国公府的。”
李氏了然道:“我说呢。”
郑家不算什么名流世家,李氏也不拿乔,收拾过形容之后,便叫人去请蔚家三兄弟,一道往荆州府衙去赴宴。
才刚到门口,刺史夫人就热情洋溢的迎了上来,寒暄中难掩亲热,倒叫李氏闹了个不明不白,等一道进了内厅,她才算是明白过来。
相较于前厅和前院,内厅里边的人要少得多,女眷们也都是各家夫人,未嫁的妙龄女郎一个都不曾见——除了坐在主坐昌武侯身边的自家女儿。
怎么回事?
宜静怎么会跟昌武侯在一起?
我的老天鹅!
宜静啊宜静,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阿娘不知道的?
有意嫁女于昌武侯的绝对不止一家,只是现下眼见昌武侯身边已有佳人,众人也不会眼瞎耳聋,视若无睹,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词儿一叠声的往外送,直把两人吹的天上有地上无。
还有些摸不清情况的低声问身边人:“怎么回事,那是郑家刚回来的那个女儿吧?”
身边人同样满头雾水:“不是说许给了昌国公世子吗?”
摸不清情况的:“怎么又变成昌武侯了?”
身边人:“我也不知道啊!”
该来的人都来了,宴饮正式开始。
嵇朗举杯说了几句话,便转向坐在上首位置的李氏:“子武骁勇善战,履立功绩,宜静乖巧聪明,玉雪可爱,夫人养育了这样出色的两个孩子,今日我合该敬您一杯……”
李氏心想之前不还是跟昌国公世子在一起的呢,现在又换人了?
还是说这也是在演戏?
心里边这么想,她脸上也不显露,得体的应对过去,又含笑落座。
如若只是提及郑源,那说明昌武侯请李氏到此是为了给麾下爱将做脸,现下他却连带着夸赞了李氏之女,又叫她光明正大的坐在自己身边,恐怕是真的有意以郑氏女为主母了。
没看见连郑宜静的三个养兄都请来了吗。
厅中人心思各异,面上却是不显山不露水,歌姬入场,丝竹声响起,觥筹交错之间,气氛融洽至极。
嵇朗同几位荆州军政大员低声议事,赵宝澜则借机出去透气,未嫁的贵女们都被请到了外院,没人能一窥昌武侯风采,现在看得到昌武侯青睐的幸运儿出来了,不约而同的将视线投了过去。
“那不是郑宜静吗?”
“她不是要嫁给昌国公世子吗,怎么又扒上了昌武侯?”
“真有手段。”
“是啊,厉害。”
一群人低声议论着,却没人敢近前说话。
邱姨娘的女儿郑宜舒今日也厚着脸皮来了,妆扮的十分清雅宜人,跟朵水仙花似的,听人说郑宜静那个小贱人又被昌武侯相中了,眼珠子都差点从眼眶里边瞪出来。
现在听周围人议论,她眼珠转了转,心里边忽然冒出个想法来,手提披帛,迆迆然走到赵宝澜面前,行个礼,毕恭毕敬道:“姐姐好。”
赵宝澜觉得十分不适应:“郑宜舒你没毛病吧。”
郑宜舒手指紧了一瞬,说:“从前都是宜舒不好,总是惹姐姐生气,只是现在宜舒已经知错了,姐姐能原谅我吗?”
“……”赵宝澜:“你有事就直说吧。”
郑宜舒目露惊喜之色,强行按捺住激动之情,低声道:“先是昌国公世子,再是昌武侯,这可都是顶尖的金龟婿,家世好,相貌也好,姐姐到底是怎么一一将他们俘获吗?”
她神情难掩迫切:“有这种途径的话分享一下啊!”
“……”赵宝澜:“????”
“这很简单啊,”她颇觉无语,翻个白眼,骚里骚气道:“就是要像宜静一样玉雪聪明,乖巧可爱就可以了啦。”
“……”郑宜舒:“????”
说到这儿赵宝澜上下打量她一眼,摇头说:“不过你就算了,还是回花果山去吧,他们品味没那么低的。”
“……”郑宜舒:“????”
这场宴饮进行的非常顺利,宾主尽欢,等到了未时末(下午三点),嵇朗便起身离席:“昌国公世子今日离京,本侯前去相送。”
他站起身的时候,赵宝澜也随之站起,众人想起郑宜静与昌国公世子不得不说二三事,再看看现在站在一起的那两人,脸上表情各异。
嵇朗视若无睹,赵宝澜也不在乎,二人带了一众扈从,骑马往荆州码头去。
成星卓孤身站在岸边远眺连绵无际的江水,远远望去宛如一株笔直的松树。
江面辽阔,不见人影,唯有一艘巨船正扬帆往荆州方向来。
他看得出了神,却听有马蹄声遥遥传来,再一回身,便听下属低声道:“世子,昌武侯来了。”
小心的觑了觑成星卓神色,他又道:“郑姑娘也一起。”
成星卓面色寡淡如江水,不见一丝波澜,往岸边行了几步,便见那两人骑马而来,随从在后,风采昭昭,一时无二。
嵇朗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赵宝澜自然与他一道。
成星卓淡淡一笑,道:“中途离宴相送,君侯有心了。”
嵇朗亦是一笑:“世子奉皇令往荆州来,我却招待不周,只能临水相送,以表敬慕之情。”
成星卓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的道:“荆州是个好地方。”
嵇朗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这样觉得。”
成星卓道:“只是不知道君侯能继续保有此地多久。”
嵇朗道:“尽我所能,自然没有拱手于人的道理。”
成星卓便又笑了,不再与他说话,却看向赵宝澜:“郑闹闹,你过来。”
“……”赵宝澜嘀咕道:“我才不叫郑闹闹呢!”但还是主动走过去了。
“我要走了。”成星卓说:“你没什么要同我讲的吗?”
赵宝澜想了想,说:“一路顺风?”
“……”成星卓说:“‘你行’跟‘你行吗’是一回事吗?”
赵宝澜忍不住嘿嘿笑了出来,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下,由衷道:“一路顺风。还有,多谢你。”
官船上的人都已经整装待发,只等成星卓登船,他站在江水边,低头看着面前的郑闹闹,真有种命该如此的感慨,无声的叹了口气,又低声嘱咐她说:“蒯兴义跟蒯兴怀的事情自有我去处置,你不必担心,至于霍铎,此人行事向来利益至上,既然已经离开荆州,想来也不会专程折返回来报复你……”
赵宝澜听他说的情真意切,心里边实在不能不觉得动容,罕见的乖巧起来,轻轻“嗯”了一声。
成星卓又说:“你做事也该收敛些,不要总是那么暴躁,当心阴沟里翻船……”
说到这儿,他叹口气,道:“算了,说这些做什么呢,真要是一板一眼老老实实,那你也就不是郑闹闹了。”
赵宝澜咳嗽一声,说:“我有分寸的。”
成星卓不想对这个“有分寸”发表评论,默然看了她良久,忽的又唤了她一声“闹闹”。
他说:“随我一道往金陵去吧。你是蔚朝云也好,是郑宜静也罢,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也好,在我心里,你都只是郑闹闹,螃蟹一样张牙舞爪、鲜活动人的郑闹闹……”
赵宝澜听得睁大了眼睛:“喂,成星卓——”
成星卓把想说的话讲了,反倒自在起来,两手抱胸,意态闲适道:“郑闹闹,你看不出我很中意你吗?”
赵宝澜:“……”
“120你听见了吗?”她雀跃道:“这条鱼说他喜欢乖崽哎!”
系统120慢腾腾的打了个“66666”出来。
成星卓身量颇高,肩宽腰窄,又生得好相貌,往岸边一站,当真是渊渟岳峙、英气非凡。
赵宝澜看得蠢蠢欲动,双眼冒光,下意识近前一步,衣袖就被人给拉住了。
嵇朗顺势握住她的手,似笑非笑道:“朝云,你要去哪儿啊?”
赵宝澜:“……”
成星卓瞧见之后也笑了,拽住赵宝澜另一只衣袖,把她往旁边拉了拉:“昌武侯,我还在这儿呢,你总不能连话都不叫闹闹说吧?”
嵇朗道:“世子,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已经拜见过朝云的母亲了。”
成星卓道:“我也拜见过了啊。”
赵宝澜:“……”
嵇朗道:“整个荆州都知道我同朝云的关系。”
成星卓道:“你以为你到荆州之前,本地八卦的男女主角是谁?”
赵宝澜:“……”
然后嵇朗跟成星卓转过头去看向赵宝澜,异口同声道:“朝云闹闹,你怎么说?”
赵宝澜:“……”
赵宝澜看看英姿勃发的成星卓,再看看风光霁月的朗哥哥,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弱小无助又可怜的问:“不可以全都要吗?”
嵇朗:“……”
成星卓:“……”
系统120:“哇哦,刺激!”
再远一点的地方,左护法跟右护法拍着大腿喊66666,方长老配合的喊起了宫主牛批。
嵇朗不说话,成星卓也不做声,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为了缓解一下气氛,赵宝澜旁若无人的吹起了口哨,目光也跟着四处飘忽。
此前驶往荆州的那艘巨船已经到了码头,人在岸边,已经能清晰的瞧见甲板上摆着的两张摇椅。
船头站着位三十岁上下的夫人,脸上蒙着轻纱,身后侍立着个仆妇,虽说隔着面纱窥不见她面容,只是观其气度,也能猜到并非普通人。
只是她看着赵宝澜的目光有点不善。
赵宝澜心说:“瞪我干什么,没见过靓女是吗?”心里边这么想,她还顺带着朝那边翻了个白眼。
申氏心心念念着要来找乖崽回家,唯恐自己家的孩子在外边吃苦,结果一路奔波找过来之后才发现那小王八蛋过得可滋润了,面颊红润气色上佳,居然还忙里抽闲的脚踏两条船搞暧昧????
她吩咐人将船靠岸,搭着春娘的手下了船,道:“我以为东食西宿就够贪心了,不成想你倒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赵宝澜不高兴了:“要你寡!”
申氏眯起眼来,徐徐道:“你居然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赵宝澜听得莫名其妙:“你有毛病吧,我都不认识你呢!”
申氏笑了,摘掉腕上叮当作响的镯子交给春娘,又不知道从哪儿摸了根棍子出来:“不认识我是吧,没事,认识它就行。”
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赵宝澜感觉到了一种来自物种上的压制感,汗毛倒竖,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汪鸿今天也到了,正在后边跟血云宫三巨头侃大山,见申氏到了,忙拉着那三人近前去行礼,又同赵宝澜道:“姑娘,这便是您兄长的妻室,也是您的嫂嫂。”
“……”赵宝澜:“?????”
“……嫂嫂?啊!”
话音落地,申氏的棍子就打过去了,赵宝澜脚底抹油,撒腿就跑,从码头岸边跳到船上,又从船上跳回到岸边,敏捷的像是只成了精的猴子。
她动作快,申氏更快,赵宝澜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往前跑,风呼啸着往耳朵里边灌,脑海里却在这时候浮现出过往的某些画面。
老燕侯夫妇早逝,她是被哥哥嫂嫂一起抚养长大的,年岁上差的又大,说是兄嫂,实际上跟父母也没什么两样了。
哥哥公务繁忙,时常带军出征,那时候家里边便只留下她和嫂嫂,再就是比她小几岁的小侄子,嫂嫂教她骑马射箭,也教她习武学医,一手把她教成了个混世魔头。
她早早失了父母,府里的老人们都宠着她,哥哥在家的时候少,觉得对不住她,也格外骄纵这个小妹妹,她又学了一身本事,颇有些老子天下第一了不起的意思。
自然造物相生相克,一条毒蛇盘踞的地方往往就生长有能解除这种蛇毒的药草,这事儿也不例外。
赵宝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家嫂嫂,就跟老鼠怕猫一样,物种上压制,武力上又没能青出于蓝,每每闯了祸必然得挨一顿教训,哭天喊地的求饶一通然后下次还敢。
想起来了。
这回是真想起来了。
横向霸道、无所畏惧的小魔王被打的抱头鼠窜。
“嫂嫂我错了!”
“我全都改!!”
“嫂嫂不要打我!好疼的!!!”
这么过去了两刻钟,赵宝澜到底还是没能逃脱的了,被申氏逮个正着,提着后衣领拎到了码头边上。
小魔王艰难的挣扎着:“嫂嫂不要提我的脖子……”
汪鸿还是头一次见到这姑嫂俩相处的画面,着实被惊的不轻,扭过头去想找个人感慨一下,就见血云宫三巨头脸上带着虚无缥缈的微笑,双目晶亮、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这一幕。
“嘿,哥们儿,”汪鸿伸手在他们仨人眼前晃了晃,说:“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方长老喃喃道:“我们在看奇景。”
右护法喃喃道:“旷世奇景。”
“……”汪鸿:“?????”
汪鸿说:“什么旷世奇景?”
左护法揉了揉眼睛,长舒口气,以一种不枉此生的语气赞叹道:“罕见的野生赵宝澜被驯化的珍贵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