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澜展颜一笑, 同样向他回个礼,道:“法师怎么称呼?”
那僧人站起身来,身量挺拔,宝相庄严:“贫僧法号空明。”
“哦, 空明法师。”
赵宝澜称呼一声, 又道:“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空明手握持珠, 言简意赅道:“金陵。”
“金陵?这不是巧了吗,咱们顺路啊, ”赵宝澜惊喜道:“我们一行人也是要往金陵去, 既然殊途同归,不妨结伴同行?”
空明却摇头道:“多谢姑娘好意, 只是贫僧自有同路之人,便不加以叨扰了。”
赵宝澜正准备再劝几句,就见空明后边小路那儿走过来几个僧人, 光秃秃的脑袋上烧了戒疤,做普通僧众装扮,往身上看,却是清一色的劲瘦结实, 步履稳重,显然有功夫在身。
怕不是普通和尚呢。
赵宝澜心下有此明悟, 便见那几个和尚不知从哪儿寻了铁锹工具来,就地开始挖坑,看起来是要将路边倒着的尸体掩埋起来。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空明一眼,又叫了人过来帮忙。
空明又向她道了声谢。
烧鸡被架在火上烤至七八成熟,外皮已经变得焦黄,油脂慢慢的流淌下来,香味四溢。
他们一行人虽然出行在路上, 但准备的却极为周全,此前路过城镇的时候还专门购置了香料,烤鸡收拾完往肚子里一塞,烤完之后那味道往鼻子里边一吸,恨不能叫它在五脏六腑里边儿转八个圈儿才算完。
这地方是片占地不小的树林,午间时候阳光正盛,好些人都停下来歇脚,烤鸡的香味飘出去之后,吸口水的人多了,往这边看的人也多了,只是这会儿逃难在外,都知道一口吃食难得,没人腆着脸上前去要。
仆从们带着铁锅,专门去取了山泉水煮饭,几只烤鸡熟了之后就分了碗筷,找个地方坐下准备大快朵颐。
赵宝澜还惦记着空明,不好叫出家人破戒吃荤腥,看他们聚在一起吃硬干粮,便叫人盛了米饭,跟碗筷一起送过去。
那边加上空明有四个和尚,这边就有四个人失去了饭碗。
左护法看一眼那边的几个秃驴,卑微道:“宫主,碗筷给了他们,我们怎么吃啊?”
“你找个树叶树枝凑活一下当碗筷使,怎么还不能吃了?”
赵宝澜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失望道:“你有没有大局观,有没有同情心?没人教过你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吗?左护法,你太叫我失望了!”
左护法:“……”
左护法心说你这么善良,怎么不把自己的碗筷送给别人用,为了泡和尚叫别人牺牲,自己捧着个碗哼哧哼哧吃的那么香,还好意思说什么手有余香。
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边说说,嘴上是打死都不敢讲的,不仅不敢说,还得主动拍彩虹屁:“世间竟有您这样善良美好的姑娘,而且还叫属下遇上了,上天实在是太过厚待属下了!”
“算你识相!”
赵宝澜冷哼着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左右手各端一只碗,往那几个和尚歇脚的地方去了。
“山间没什么珍馐美味,只这些米饭是热的,几位法师不要嫌弃。”
空明不想她会过来,倒是一怔,目光扫过她手里边端着的米饭,正待推拒,赵宝澜便道:“几碗热饭而已,又不值钱,权当是一点心意了,法师勿要推辞。”
说着,她也不听他回答,便将那两碗饭放在两个僧人面前,转头回去端另外两碗。
热腾腾的米饭摆在面前,那两名僧人却没动筷子,只去看空明神情,等待他的吩咐。
空明垂下眼睫,注视了那两碗尤且冒着热气的米饭一会儿,轻笑道:“吃吧,别辜负了这位姑娘的好意。”
那两名僧人这才拿起了筷子。
赵宝澜又端了两碗饭过来,将左手边那碗送到一名僧人面前,又将右手那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的递给空明,两眼亮闪闪道:“这碗是空明法师的!”
空明对着那碗几乎有其余三人两倍多的米饭看了会儿,又转目去看赵宝澜。
十四五岁的姑娘鲜嫩的像是三月里的柳芽儿,清新娇美,难掩娇俏。
他将持珠放在膝上,郑重道:“姑娘,贫僧是出家人。”
赵宝澜语气轻快道:“我知道鸭。”
她两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空明法师,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长得特别好看?”
这话一进耳朵,其余几个和尚都停了吃饭的动作,看赵宝澜一眼,又捏着筷子侧目去看空明神情。
空明面不改色道:“像姑娘这样当面说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赵宝澜道:“像空明法师这样好看的僧人,我也是第一次遇见呀。”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空明反倒默了一默,旋即才又一次道:“姑娘,贫僧是出家人。”
“空明法师,这话你已经说过一次啦。”
赵宝澜笑盈盈的站起身来,道:“我这个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法师勿要介怀,世间难为之事多了去了,不试一试谁知道能不能成呢?”
这话说完,她也不看空明反应,倒背着手,美滋滋的吹着口哨回去了。
左护法几人对于小魔王每日一骚早就习惯了,用树叶当碗吃米饭,暗地里又猜测着这个和尚什么时候能被宫主搞到手。
吃完饭之后树林里边的人陆陆续续出发上路,空明几人将碗筷洗净送回,便辞别出发。
他们似乎是急着赶路,又或者是想甩开赵宝澜一行人,上马之后走得飞快,没多久便不见了踪迹。
赵宝澜也不心急,左右到金陵的路就那么一条,早晚都会碰上,仍旧是不急不慢的往前走。
这么走了将近有一个时辰,他们就撞上了往回逃窜的流民,皆是面色惊慌,难掩惶恐,行李在逃命的时候丢的差不多了,还有人连脚上鞋子都跑丢了。
宝蝉看了一眼,便知不好:“恐怕是遇上了劫匪。”
赵宝澜眉头微蹙,吩咐下属们保持警惕,催马顺着大路跑了一段,就见地上血迹未干,东倒西歪的躺着十几具护院装扮的尸体,已然没了气息。
路上马蹄印极为杂乱,断裂的树枝杂七杂八的掉了一地,路边还倒着几具短打装扮的男人尸体,看模样像是山匪。
不远处停着几辆马车,七八个跟地上护院装扮相同的男人守在边上,马车里隐约有哭声传出,还有女人的说话声传出来。
午后同赵宝澜一行人辞别的空明几人栓了马在路边,有个僧人受了伤,同伴正在为他包扎,空明驻足在道路边,神情微沉,一言不发。
赵宝澜目光在场中一扫就明白了。
洪州那边闹起来之后,周遭大户纷纷迁往京城,山匪流民便趁机抢夺大户携带的细软,想是好在正遇上几个僧人在此伸出援手,那家人才没遭难。
赵宝澜催马近前,从马兜里取出个药瓶扔了过去:“上好的金疮药。”
空明动作精准的接住,深深看她一眼,道了声:“多谢。”
山匪们已然撤离,躲藏在周边的人也逐渐找回了勇气,战战兢兢的过来瞧一眼,唉声叹气的商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还有人将目光投向了空明和赵宝澜两行人。
前者几人都是高手,有自保之力,后者全都是高头大马,难掩剽悍,显然都不是任人揉搓的软柿子。
这时候马车里边的抽泣声停了,里边人掀开帘子吩咐几句,便有个管事模样的人趾高气扬的过来说话。
“我们家夫人说了,愿意出钱雇几个护卫,自然,等到了金陵之后,好处绝对少不了你们的……”
这话显然是跟武力值最有保障的两拨人说的。
赵宝澜听这语气就觉得不爽,瞥了那管事一眼,言简意赅道:“滚。”
管事显然是被人捧惯了,即便刚刚才遭了难,脸皮还透着白,也不禁愕然怒道:“大胆!你可知道我家夫人是谁?居然敢——”
赵宝澜瞟着他,说:“我现在正在世界上最好看的法师身边,感觉特别幸福,别逼我在这种时候用大耳刮子扇你,滚!”
空明不想她会这么说,先是一怔,旋即轻笑起来。
他面容生的庄严清正,肃穆如庙宇里的灯火,忽的展颜一笑,却如同天山上的雪莲初绽,清华难掩。
赵宝澜看得痴了,那管事却是恼羞成怒,向空明道:“和尚,你怎么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空明道:“敬酒不吃,罚酒也不吃,你走吧。”
管事一前一后碰了两个钉子,心下实在恼怒,冷笑一声,丢下句:“你们等着!”便折返回马车旁边去了。
赵宝澜瞥一眼他背影,说:“法师方才真不该帮他们的。”
空明道:“以后不帮了。”
赵宝澜诧异的看着他,失笑道:“我以为你会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空明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这话一听,赵宝澜在馋人身子之余,倒真有些喜欢他品性了,下了马同空明说了几句话,便见那边马车帘子一掀,下来个十五六岁的瓜子脸姑娘,叫两个护卫陪着,管事跟随,怒气冲冲往这边来。
瓜子脸往这边走的时候还寒着一张脸跟要火山爆发似的,到了近前瞅见空明面容,脸上表情就变了,硬生生把怒火揉回去,挤了个笑出来。
“朱管事,你之前是怎么说话的?”
瓜子脸柔声说:“这几位法师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你不感激道谢也就罢了,怎么能恶语相向?还不快些向法师致歉!”
朱管事听得愣了,显然没想到瓜子脸态度会变得这么快,呆愣了几瞬,方才勉强行个礼,赔笑说:“法师恕罪,小的方才言语冒犯,您多见谅……”
空明面色沉静,一言不发。
瓜子脸便有些羞涩的抚了抚发丝,向他行了个万福:“家仆无礼,唐突法师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介怀。”
赵宝澜看她变脸忒快,连管事都没反应过来,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空明侧目看她一眼,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瓜子脸见状,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语气不善道:“这位妹妹家居何方,是哪家的千金?我在外抛头露面的少,竟不曾见过。”
赵宝澜最喜欢跟人斗嘴了,听她呛声,立时便笑问道:“这位姐姐又是哪家的小姐?我阴阳人见的少,一时竟辨认不出。”
瓜子脸听得脸都绿了,眉毛一竖,怒指着她道:“放肆!你可知道我是谁?敢得罪我,有你的好果子吃!”
“我真不知道你是谁,”赵宝澜把她差点戳到自己鼻子的那根手指拨开,又从香囊里边摸出一把瓜子儿来,一边嗑一边端详她:“不过瞅着倒是挺像我家隔壁郑老太太葬礼上扎的那条纸狗。”
瓜子脸什么时候遇见过这等段位的高手,一口气没喘上来,倒是将自己憋成了个大红脸,缓过那口气来之后二话不说,抄手就想给她一巴掌。
幸亏没打出去,要不然她这会儿指定就满地找牙了。
“锦儿,不许胡闹。”
马车上又下来个年轻姑娘,看面容比瓜子脸大一点,温温柔柔的向赵宝澜和空明行个礼,含笑道:“我家小妹被宠坏了,不懂规矩,姑娘宽恕则个。”
说完,又向空明道:“马车上都是女眷,实在是不便抛头露面,因着男女之隔,又不好请法师过去,这会儿才同法师致谢,实在是叫人愧疚脸热。”
“哦豁,”系统120磕着瓜子评论说:“先diss你抛头露面,再diss你不遵男女大防,高手,这是高手。”
赵宝澜嗤笑一声:“她算个屁!”
然后她把瓜子往地上一丢,婊里婊气的撅起嘴,说:“姐姐懂的好多哦,跟您一比,妹妹可真是个小笨蛋呢!这么有经验,同样的事情您肯定经历过很多次吧?”
“真好呀,”赵宝澜满脸艳羡的看看她,再看看空明,惆怅道:“不像妹妹我这么单纯,人也笨笨的,对怎么跟男人来往一点都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