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说了那种话, 那么接下来就算是逞强也得一口气做到底了。
接下来的旅途像是开了二倍速一样过的很快,在她的印象中只是每天起床,进行必要的祈祷, 然后随便吃一点东西,这里的东西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她不能吃的, 她到现在还是素食主义者, 与其说是因为信仰而苦修, 倒不如说仅仅是因为挑食。
偶尔会和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说上一些话, 这两个人因为和她靠得太近已经有了怪人的称呼,不过他们原本也就是这种性格所以无所谓。
丈夫跟她其实不怎么说话, 好像她的存在是自然而然的,就是他的一部分, 不值得讶异。有时候遇到了一些商船,要是商船刚好不来自希腊, 而且当时离最近的城邦都很遥远, 他们就会开始劫掠。
劫掠的时候美狄亚坐在船舱里面看着, 觉得这些人都无聊的要命。
这么想着,终于回到了他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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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光荣的回归了故乡,实际上由于阿尔戈号招募的水手们都来自世界各地,在回航的路程中船员们就已经渐渐散落了。
他们道别的时候不知为何没有像是女孩子与女孩子道别一样流着眼泪, 只是互相拥抱,说一些宽慰的话,许诺下一次船长到了自己的家乡时会得到很好的招待。
美狄亚觉得如果有人哭一哭会很好的, 她跟波吕克斯道别的时候就哭了,她的眼泪流下来, 波吕克斯用剑尖轻轻挑掉。
她的剑是那么锋利, 但是在划过美狄亚脸颊时没有留下任何伤害, 她的眼泪顺着剑尖一直流下去,在上面闪烁着寒光,最后在剑柄的宝石那里被波吕克斯用指尖擦去了。
“很漂亮。”波吕克斯说,安慰着她,“真的很漂亮。”
两兄妹的默契很足,当有人递给他们什么的时候,两人甚至会同一时间伸出手,如果叫一个人的名字,另一个人也会有所反应。
有些人相信双胞胎本来就是一体的,只是出生的时候在母亲的子宫中被一分为二而已,他和她之间也好像每个人身上有另一个人散落的另一半。
即便如此,在两兄妹之中美狄亚也只与妹妹波吕克斯更亲昵。
卡斯托尔,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站在那里,而美狄亚站在另一边。他脸上的冰冷和骄傲让她有些害怕,
那种骄傲好像是会刺伤人的。
实际上此时也的确如此。
与波吕克斯不同,卡斯托尔的指尖刺破了美狄亚的手背。浅浅的一层,在那上面刻画着带血的深奥的符号。
她垂眸看着,觉得是与自己所侍奉的神明截然不同的神明的意象,这个符号让她想到雷霆与天空,那是卡斯托尔与波吕克斯共同的父亲——大神宙斯的力量。
她感觉到疼痛,但有的时候祭祀赫卡忒(她所侍奉的从来都不是一位温柔的女神)时作为祭司,她要遭受的痛苦比这要多许多倍。所以她没有挣扎,只是等着。
卡斯托尔收回手,血液一滴滴的顺着他的指甲往下滴,他的指尖垂落着,像是一把刀。
他摸了摸美狄亚的头发,像如果美狄亚的兄长还活着,他也会这么对她做吧。
“回去吧。”他说,“回到你丈夫的身边。”
那个符文是由伤口组成的,但在他把手收回的瞬间就已经消失无踪了。
美狄亚转身的时候,看见波吕克斯和卡斯托尔的嘴角挂着一丝同样的微笑,这微笑有些神秘,他们好像已经知道了某一种能让人快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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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并不比卡尔基斯更糟,但也并不比卡尔基斯更好。
在这里她得到礼遇,作为一个客人而不是作为女神所宠爱的祭司。伊阿宋的地位本来就已经够尴尬了,国王并不准备承认他拿到了金羊毛就可以继承自己的王位。事情一拖再拖,两个人之间打着一些机锋,明明心里面都恨不得把对方给杀死面上却还是保持平静。
哦,不对、她的丈夫也许真的不太在意吧,他只是在等着国王给他的第二次试炼,指望着持之以恒来打动他,可美狄亚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侍女们对她的态度让她有点不适应,她从前没有受到过这种冷待。
可那能够算是冷待吗?她们不也在她走过的时候恭敬对她低着头,并且为她用香膏涂抹着肌肤,在手上熏着奇异的香薰吗?
美狄亚原先的科尔基斯服饰已经被尽数换下。她的头发被挽成了已经出嫁了的妇人的模样。她与伊阿宋的父亲见面的时候,那个老人用敬畏又不无忌惮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她,他也许已经知道了美狄亚为了伊阿宋究竟做出了怎样的牺牲。
这可不是由于怯懦而让命运凌.辱,被动作出的牺牲,是她自己亲手把哥哥宰杀切碎,作为祭祀她爱情的羔羊的。
但无论如何做,为了答谢她救了自己的儿子,老人依旧很友好的接待了她。尽管美狄亚能够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出他并不希望自己做自己丈夫的妻子。
但是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美狄亚走在后面,而伊阿宋在前面半步,两个人行走在王宫中的时候侍女们永远在远处窃窃私语,单独一个人的时候谁都会过来问好,但两个人在一起似乎就昭示了什么。
昭示了国王和王后。无论如何伊阿宋都有王族的血统,如果他们有后代那会怎么样呢,后代是不是会比就伊阿宋的叔父,现任国王的后代更加接近于这个国家的王位呢?
大家已经默认了伊阿宋是不可能取得王位了。但是不是这样子的。美狄亚想。
他答应过她要让她做王后的。美狄亚无所谓什么王后的尊荣。她在原先的国家里受到的就是王族的待遇,如果她以后出嫁也会被当成王后对待。但是现在是伊阿宋答应了她的。他和她会作为爱人得到整个国家的祝福…
“啊…什么,您刚刚想要对我说什么?”
思路中断,美狄亚有些恍然的抬眼看着自己的丈夫。他刚刚说了些什么,她能够在脑中回复他每一个字的声调——她怎么可能忘得掉呢,但又像是听到了一段音乐,难以辨认其中的意思。
她看着他,期待着他再说一次,他却只是沉默了一下,有些复杂的转移了话题。
他的眼睛看着美狄亚身边的地板,这里的地板和科尔基斯王宫那里的不同,因为两个地方的地势和石料的材质都不一样,单单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已经让美狄亚在晚上哭过很多次了。
变化还不止这些,以往美狄亚身边的地板上面总是会蜷缩着一个小生灵,漂亮又灵慧,它对其他人不答不理的,只跟在美狄亚的后面。
“你的那只猫呢?”
他问。
她的神色恍惚了一瞬,手指微微收紧了。
“您是说乱步…”她给它起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名字,如果说一艘船在海上开的很远,一直到远东魔物栖息的地方,他们就会听到类似的这种名字。
“自从我杀死了自己的哥哥。”美狄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跟她做下这件事的时候一样毫无愧疚,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出于爱而做这一切的。
“自从我杀死了自己的哥哥之后,乱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也许它觉得这有点可耻吧。”
一只猫也会有廉耻之心吗?但美狄亚真的是这么相信的,也许它在她心目中不只是猫吧。
他曾经见到过有几次美狄亚非常高兴,想要用嘴唇轻轻触碰它的皮毛,但又停住了,这就简直就像是未出嫁的少女想要和少年亲昵又碍于礼法而停住一样。
“您刚刚在说些什么?”美狄亚重新问了一次。
伊阿宋看着她,也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语。
“我的父亲已经很衰老了。”
美狄亚点点头,先前那个老人向她问好的时候,她一边感受到年龄在他身上沉淀下来的温和,一边也知道这个郁郁不得志的老人在这个世界上不能够生存很久了。
“我想。”他迟疑了一下,那一丝犹豫与其说是因为自己作出的决定,倒不如说是为了如何说服美美狄亚感到犹豫。
“我想拜托你,从我的岁数之间减出一些来,让我的父亲回归年轻。”
“哐当”
美狄亚手中的瓶子掉到了地上。
这怎么可以…要让那么老朽的人回归年轻,伊阿宋大人要变得多老啊?
那他还能够陪她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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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狄亚面如死灰,她不知道其他人在得知自己的丈夫非常孝顺的时候是怎么做的,只是现在的她真是恨不得丈夫的父亲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已经死去,刚好免得他向她请求这个——她有什么请求不会答应他的呢?
要想些什么。想些什么。既能够满足他的心愿,又能解决现在的一切。
…解决现在的一切?
美狄亚的眼神微微涣散,她的嘴角却忍不住地向上挑。
女性在被逼到绝境的时候自有其找出一条路来的办法,她想到了一件好事情,与之如影随形的是死亡。
她的脑中有了一个计划的雏形,就算是世界上最恶毒的人在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也会被吓得站起来,但是…但是。美狄亚想,这是他应得的,他活该。
“您爱我吗?”
美狄亚问,她在杀死自己哥哥之前也是这么问他的。
和那次一样,伊阿宋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她笑了。
“很好,您对我祈求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从自己的岁数里面减出一些给父亲,这我做不到,也是神明所不允许的。但是…让我来做一件更加符合您心愿的事情吧。”
她的眼睛因为幻想中的未来闪闪发光
“我们的爱情会在鲜血之中冉冉升起,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