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横滨禁忌画家(6)

究竟是要回去整理一下, 给她一个最好的谎言呢,还是现在打开门, 把所有的真相对她全盘托出。

他得做出选择。

#

太宰治转头看着身后的黑暗,静静的,光线也无法穿透,港口黑手党从建立就延续着的黑暗。

他的指尖动了动,想步入黑暗中,却不知为何没有这么做,而是转回视线,将钥匙插进钥匙孔里面转了一圈,打开了大门。

他步入审讯室中。

#

他打开大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这不是故意的,港口黑手党审讯室的墙壁隔音效果很好, 门也设置得非常厚重,这就保证无论里面的人叫的到底有多么大声, 在外面行走的人却一点惨叫都不会听见,还是能够谈笑风生。

但是每当外面的人进入的时候,里面的人就会骤然从封闭的满是尖叫与血的状态中脱离。

他能够听见外面走廊上面的声音, 人们的笑声,人们的满不在乎, 外面的血腥味浓度更低的空气会大量涌入, 他们会开始憧憬外面。他们什么都愿意说, 只是为了能够重新接触阳光和外面被重工业污染的一点都不好闻的空气,

一般来说, 审讯室里面的重头戏不是那些刑具, 而是在痛苦中让人看到曙光的那几秒钟。

太宰治并不想吓唬椎名真白, 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差到一种限度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现在打开门。

有的时候看见真相并不是什么好事。

有人把真相比作曙光,说人是追求光明的。但是这种人应该知道地震发生后去救援那些被埋在废墟底下整整三天没有水和食物快要死掉的人们的时候,让他们接触外界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用布把他们的眼睛给盖起来,免得他们见到阳光的时候因为视网膜灼伤而失明。

他打开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并没有吵到里面的椎名真白,她没有回头。

太宰治原本以为她会用手抱着膝盖蜷坐在床上陷入一种谵妄的状态,这种状态不要说是在审讯室中了,就是在以前的卧室中,她晚上也经常会陷入。

以前,她和他互道晚安,喝了一杯牛奶,然后躺在床上,让太宰治用纸巾擦掉她嘴唇边的奶渍,闭上眼睛。

她的呼吸趋近于平缓,她睡得很熟,他也渐渐的入睡,但是睡得轻——黑手党的人不可能拥有完全的睡眠的,免得到时候任何一个人进入你的房间,走到你的床边,拿出你枕头下的□□,用枕头按住你的头,一枪就了结你的性命。

所以他在她哭的第一声的时候就醒了,但是还是背对着她,静静的看着透过窗子洒落在地板上的月光。

椎名真白在他的旁边,她原先是仰躺着,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枕头下面,由于她今天晚上还要睡而且枕头已经被完全打湿了,让她的头发也湿漉漉的,她就开始半坐起来。

先是靠着床边,后来就完全坐起来,蜷缩着哭泣。

她的声音在哭泣,她的呼吸很急促,她的肩膀抖得像发烧的小鸟,但是她的眼睛,却总是那一片沉寂的鸽子血一样的红色,凝视着自己被被子包裹着的双腿。

这双腿可以带着她去任何的地方,但是她没办法回家。

哭累了之后,椎名真白会重新滑落进被子里,继续陷入睡眠。

第二天早晨起来的时候她的眼睛总是会红肿,她和他轻声说早安,进入洗手间清理自己,她看着镜子,和自己有些红肿的眼睛对视,自己都不知道昨天晚上做了些什么。

太宰治从客厅经过洗手间,和镜子中的她对视,走到桌边给她倒了一杯牛奶。

她和他的每一天就是这么开始的。

#

他打开门,他发出声音,但是椎名真白并没有像是电影里面的被拯救者一样,先是惊恐地向后退,然后又满怀期许的抬头,最后发出一声尖叫冲上来紧紧抓住铁栏,用期待的看救命稻草的眼神看他,等他打开门就献上电影结尾的热情一吻。

椎名真白背对着他,面对着墙壁,用血书写着亵渎的文字。

太宰治看到那些文字,他不理解其中的意思,但是看到的瞬间就想到了椎名真白放在家里面的那本古书。

就算他有着能够无效化异能力的能力,也半点不想碰那本古书。他相信在异能出现之前就有一些神秘的东西流传,比如说在远古,祭司们在祭坛前诵唱着的咒文,那语言自有其魔力,甚至比人类本身更加古老。随便碰到肯定要倒霉。

更何况他总觉得外面那层人皮封面亵渎无比,却只是一个幌子,一个保护壳,它隔绝了里面的动力,不是为了不让里面的知识受到侵害,而是为了不让它们侵害别人。

椎名真白曾经数次翻看过那本书,她翻看的时候太宰治从来没有朝她的地方瞥过一眼,她只是看着那个愣愣的发呆,她无法理解那些文字的含义,但把书页当成一幅画记在了脑海中。

她两位数以上的加减法要靠计算机,但如果让椎名真白去记一幅画的话,她能够做得比任何现代计算机都好——你能相信有一个人可以只看过卢浮宫里的蒙娜丽莎像一眼,就可以闭着眼睛拿着画笔在画板前忙上三个月,都不需要看画板一次,就完美地复制出一模一样的赝品吗?

不,不是一模一样,它看起来比网上的蒙娜丽莎像照片都更加像蒙娜丽莎。

两者有着绝对相似的激情,那是只有原作者才能够在自己的作品中倾吐的激情。

椎名真白不是在模仿,她追求的并不是百分之百的就像是你用相机去拍照一样的完全一致,她追求的是‘如果我是画家我会怎么想。’其中有一些细节是不同的,就好像达芬奇站在自己的画室里,那一个时刻的光照在地板上的角度是这样子的,而椎名真白此刻在她的房间中,她看到的光线则是另一种模样。

空气中的湿度,她今天的心情,她耳边听到的楼下街道上人来人往,这一切都决定了她落笔的方式。

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但是她画完了,你却相信就算是达芬奇在世也只能是如此了。

“…你竟然对它倾注了热情?”太宰治当时难以置信,椎名真白转过头来看他。

“…嗯。”

她眼中无机质的鸽子血一样的红色渐渐褪去,随着她眨眼的动作,微量的眼泪渗出来,让虹膜微微湿润,她看起来已经完全像是一个人了。

椎名真白画画的时候和她平时完全不是同一种状态,如果说一个是只为了记录下内心的情感而存在的机器的话,零一个就是确实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跟他说话的少女。

她说“每一幅画都是我的孩子。”

而现在,椎名真白背对着他,用自己的血和肉,像是每一个母亲做的一样,把她的孩子画在这幅墙壁上。

她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太宰治转头,看到审讯室门口的花瓶。

花瓶是空的,里面原本有一颗绿色植物,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吸了太多带着鲜血味的空气,而且他听说红叶姐的那些部下有时候把人家的肝脏挖出来之后就直接往花盆里面丢,把这个行为称作施肥,总之植物开始变得萎靡不振。

每一种花,不管号称多有生命力,在这里总是活不过三天。

后来大家就干脆把这个花瓶空置在这里了,花瓶是淡蓝色的,中国青花瓷,被擦得光滑,和这个地下室的背景不匹配。

太宰治把花瓶拿起来,高高举起,举高的时候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然后松开手。

“哗啦啦。”

花瓶摔的粉碎,其中一个碎片砸进牢笼中,蹭着真白的裙子砸到了墙上,在上面留下了痕迹,墙上用血染的图画变动几毫米。

“……”

她终于转过头来看他。

视线交织,她的眼中逐渐注入人类的情感。

“...小津?”

椎名真白的指尖悬在墙壁前几厘米,指尖的血往下滴,离完成这幅画就差一个句号。

#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这很危险快点逃跑,你是不是我的梦境?我是不是终于陷入疯狂了?我刚刚到底在做些什么为什么我无法感觉到我自己的存在,但是你在这里就好像是一个锚点一样,把我固定在了现实之中?

这些想法夹杂在一起,混乱纷繁,像是打开老式收音机调频时听到的杂音。

但是最后,她的调频终于到了一个固定的频道,椎名真白的心脏剧烈跳动,手臂上的空洞几乎灼烧起来,一切的想法化作几乎破声的尖叫脱离口中。

“离开那里。”她说,“猎犬——”

剩下的声音被从审讯室角落探出身影的怪物发出的吼声吞没,怪物夹杂着它诞生时就包裹着身体的蓝色火焰,低吼一声,以人类绝对无法反抗的速度朝着太宰治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