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速肯定飙的很快, 高级车辆行驶的时候基本感觉不到震动,但是能够看见窗外的风景就好像是假的,像是电影快进一样的在车窗迅速掠过去。
她感觉到脑垂体传来的晕眩感, 胃袋里面的酒精产生化学作用, 她想吐。
椎名真白打开车窗把头伸出去吹风的时候被太宰治揪着后领拉回来。
“头会掉下去的。”
他没有回头看她,面朝前方开车, 半点没有迟疑的碾过公路上一只死鹿。
汽车剧烈颠簸让椎名真白的脑子稍微摔得清晰了一点。她没有系安全带,手撑着前面才勉强维持住自己的身体没有然后撞在前面的仪器盘上面摔出一个血口。
她旁边的太宰治更夸张,首先那个过于年轻的外表使得他如果现在遇上交警肯定就是拿出驾驶证(肯定也是假的)的时间都没有就会直接被拉到警局叫家长,那个汽车表盘上面明显超过限制时速的速度也很让人不安, 更何况这家伙根本就没有系安全带, 身体自由自在地随着车载音乐轻微摇晃着。怎么看都觉得这辆车应该直通地狱。
椎名真白觉得现在死掉的话肯定是撞到之后大出血,瞬息之间死亡,不会太痛。
这么想着, 她放心的身体靠在了后面, 现在比起来劝小津安全驾驶, 还是直接向神明祈祷现实一点, 她是这么判断的。
察觉到她的想法, 太宰治回过头看她一眼。
说真的,虽然小津的眼睛很漂亮, 但是椎名真白更希望他开车的时候能够看前面。
前面一辆车迎面驶来, 她看着没感觉心脏骤停,但是呼吸的确慢了一点。小津没有考虑就转着方向盘一个大幅度转弯显显避开,那辆车几乎是擦着椎名真白那边的车窗过去的, 把她那边的风景都遮蔽住了。
和太宰治的冷静不同, 那辆车在经过她们之后打滑了一瞬, 从车窗里面伸出一个头来对两人破口大骂, 看来还是他要更加害怕一点。
小津没有回头,汽车按原先的速度行驶,在一秒钟之内就把叫骂声抛在身后。
像是为了净化汽车里回响在椎名真白脑海中的叫骂声一样,太宰治按了一下前面的按钮,汽车顶盖突然打开,原来这是一辆敞篷跑车。
在上百公里的时速下刮来的风让椎名真白头发几乎脱离头皮,她得用手挡在前面才能确保眼睛不被风里面卷着的东西给刮伤。
“透透气。”太宰治说,声音透过狂风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对她说出来的,“第一次喝酒喝那么多会很难受的。”
说的真好,但是为什么之前你不让我把头伸出窗外呢?椎名真白想,一边这么想一边凝视前方。
她现在什么都看不见,视野被风给阻断了,明明风是透明的。
她费力地让自己的声音通过狂风向身旁的太宰治传达,“我们…要去哪…里。”
说的时候空气迎面涌进她的嘴巴里,椎名真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气球,如果不是后面的椅子靠背挡着,肯定会这么被风填满然后飞到天上去。
她的声音很大,但小津和她不一样,他好像做什么都游刃有余。
他的声音透过狂风传递到她的耳边,在她的鼓膜里面起着物理作用。
“去看生日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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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他所说的生日惊喜是什么,在那辆疯狂行驶着,以这种速度被两边经过流线型车身的气流托举起来,车轮几乎离开地面,并不是开的比较快,只是在飞的比较低的跑车停下来的时候,椎名真白觉得自己已经收到惊喜了。
她的后背被惯性死死按在座椅上面,很好地感觉到了这偷来的车辆真皮座椅的柔软触感,跑车停一下后又过了几分钟,她因为过于晕眩简直要搅成一团的脑浆才慢慢的恢复了原来的状态,她眨了眨眼睛,想人类的习惯性果然非常的强大。
她转过头去看着他,“我们之前是不是闯过了好几道关卡,有铁丝网和士兵巡逻的那种?”
太宰治若无其事的跟她说你看错了。
椎名真白这个时候从车门爬下来,她并不是打开车门出去,而是从敞篷跑车的车门上面爬下来,蹲在地上用手指了指防弹车身上面的弹孔。口径很大,这绝对是□□。
太宰治对她看了看。
“好吧,他们的确是挺生气的。”还拿子弹疯狂扫射呢。
“不过——”太宰治笑嘻嘻地敲了一下前面的方向盘,方向盘的中心有一个宝石制的装饰品,被他敲击的时候闪烁着奇特的光泽。
“我们跑得很快哦!”
我们…?
椎名真白回过头看了一下,想知道有没有追兵开着坦克和天上的轰炸机过来追寻她们。如果有的话。就把太宰治丢出去并且迅速抱头蹲下来大喊自己是无辜的人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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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被从那边下车过来的太宰治按着后脑勺抬起头的时候,椎名真白还是哇了一声。
横滨本来就是港口城市,先前全速狂飙那一阵怎么想都已经突破城市边缘了,现在她来到了确实的大海旁边,虽然说身后是四四方方的让人联想到铁皮盒子黯淡建筑物,那里面有些什么椎名真白不是很想知道,但是前方,尽管黑色的潮起潮落的大海还有一段距离,也能够闻到海水咸咸的味道。
椎名真白站着的地方还是确实的水泥地板,她更加往前走几步,发现再前面平坦的路面直直往下,是一个整整十米的竖直落差,从这里跳下去的话,应该会折断一根到两根骨头。
她就坐在落差的边缘看着下面的沙滩。
沙滩很干净,没因为这个地方没有人来过(不是所有人都像太宰治一样有连闯三道拿着机关枪巡逻的士兵的关卡的勇气的),她没有在那上面看到多少海藻和贝壳,沙子细细的,简直就像是把精品店里面卖的许愿瓶里面的沙子洒出来集合在一起一样童话的梦幻沙滩。
椎名真白看着那个。
太宰治从她的身后走过来。
椎名真白拉着他的手,从10米高的落差上面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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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说过从这个地方跳下去的话会有一根到两根骨头折断,真的跳下去之后她觉得这个应该是最保守的估计,正常来说应该会全身瘫痪或者直接死亡的,但是两个人在半空中似乎完全无视了物理学的定律,并不是两个选择跳楼一时想不开的笨蛋,而是像是两根飘飘悠悠的蒲公英一样,几乎是飘到了接近海岸线的沙滩上面。
椎名真白落下的时候连沙子都没有多少溅在身上,她膝盖微微一弯就把力气全都卸掉,站直的时候就摸了摸自己的长发。
在她的旁边的太宰治看起来要狼狈一点,但是好歹没有死。
真白看着看到前方潮起潮落的大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只是说真漂亮啊。
太宰治也点了点头。
他看着前方,并没有看海洋,而是看着头顶的天空。横滨的污染其实挺严重的,但是在这里的话天空并没有厚重的云层,抬起头能够看到点点的星星。
“我之前就想带你来这里。”太宰治说。
椎名真白点了点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里的风景是最好看的,但是被包围了起来…有一点浪费吧。”
椎名真白站在那里看了一会,突然又往前走了一步,让海水没过她的脚背,在脚踝那里徘徊,她感觉到退潮的时候海水特有的浮力把她往前方带去,海洋本身在柔柔的呼唤着她。
在海洋的最底部,比人类所能到达的极限距离还要深,比故事中的亚特兰蒂斯还要深的地方,她的朋友在那里沉睡,喧闹的红色星球再一次经过这个星球的时候,祂就会醒来。
她在这里看着,用脚趾点了点潮湿的沙滩,在那里留下了一个小凹陷。
凹陷又随着下一次潮起潮落被抚平了。
旁边的太宰治突然问了她一句,“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吗?”
椎名真白保持沉默。
理论上来说她知道那一次经历,就是因为那一次才让她决定要好好的对待这一个世界,她得到了能够让她存活下去的善意,但是…
“嗯…”
真白看着他的眼睛,觉得那里湿湿的。
她把手伸过去隔着眼皮轻轻的按了一下,感觉到晶状体的硬度,但也不是很硬,有点像是鱼缸里面的水宝宝,用力一捏就会碎成很多个小小的碎块,碎块在灯光下面的话会闪烁很残忍的光泽。
“不记得了。”椎名真白坦然的说。
他眼睛里面的波光瞬间被打碎了,滴落到地上,碎成了很多个小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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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的泪水椎名真白心里毫无波动。
虽然毫无波动,但心脏的某一块地方却好像是为了不让椎名真白忘记它一样开始了钝钝的疼痛。
就是一根针刺进去一样的疼痛面积,却并不像是被针刺到一样的鲜明,只像陈年的旧伤一样,你以为它已经好了,可是用手摸上去的时候会发现那个地方比其他地方敏感很多,感觉到淡淡的疼痛。
椎名真白把右手轻轻地捂在胸口,然后觉得不太对。她的受伤害面积并没有这么大,把指尖轻轻地按在那里,也要比指尖小很多。
到最后她只是看着他。
莫名其妙的,就好像是站在海洋之中受海水的呼应一样,她的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生理盐水吗?椎名真白这么想,把头滴下来弯着一根手指擦她湿湿的眼睫毛。
就算在那里擦去一滴水,也会有更多的液体流溢出来,到最后她放弃了,把已经完全湿掉的手放下来,感觉到脸上面有两行热热的痕迹涌动。
她注视着他,感觉到太宰治并不是因为想到了某一些难过的事情而哭的,他眼睛里面的泪水简直就像是椎名真白哭泣的反射一样。
她茫然的看着他,开始叙述自己的事情。
“你知道吗?”
真白的手握着他,很冰冷,她一开始的体温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因为新陈代谢的高效率而有点高,但是现在握着他的手简直就像是海洋深处的鱼类一样冰冷。
“我觉得我像是一个被打开的盒子,本来我的包装是好好的,第一次死亡的时候把上面的缎带给拆开了,第二次死亡把我的包装也给打开了一次,就算再拿出透明胶和缎带过来也没有办法把我包装成原来的样子了,任谁过来看一眼都会知道这个人已经被打开过了。”
“那个叔叔说的并不对,我并没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我只是…”她有些局促不安的握了握他。
“我只是和神明融为一体而已。”
太宰治看着她。
“如果一滴水滴入了海洋里面它也就变成了大海,但是在大海里面没有它的个人意志发挥的余地。神明永远都是无比仁慈的,祂向我们所有人展现着祂们的荣光,在画中我看到祂的身影,我难以抗拒的与祂融合在一起,我身体的细胞每一次分裂分化都朝着祂的方向靠近一点,因为人类本来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进化的。”
“我会变成大海里面的一滴水,我是一个盒子被打开,里面的内容物则不归我的管束,我…”
椎名真白抓着他的手不知不觉间非常用力,她的手指陷进了他的手臂里面,她的语气很平静,眼睛却在说救救我。
“我要消失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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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有些惊叹的看着她。
他看着她的眼神和森鸥外不一样,森鸥外看她的时候椎名真白总觉得自己是一个等着被打开的盒子,森鸥外已经把里面的内容物全部取出来一次了,她为了自保把他杀掉,她其实真的有一点害怕,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人非得不让人家有任何的秘密,非得这么不尊重别人的个人情感,把盒子的内部全部掏空不可。
但是太宰治看她的眼神让她又有点想哭了,却是很温柔的那一种。像是你在外面已经玩的很累了,回到家,回到妈妈的怀里面,会忍不住想哭泣一样。
明明没有发生什么痛苦的事情啊。椎名真白想,用手背压着自己的眼睛,感觉到下方有着热热的涌动,泪水从眼皮和手背皮肤的间隙中涌出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哭这么多,难道是因为现在自己站在大海之中,也被大海无尽的水分补充了吗?
太宰治的手抓着她,他对她说真白。
“你全部忘记吧。”
椎名真白已经没有办法再叫他小津了,她觉得这个称呼是自己还有记忆的时候才有资格对他说出口的,现在什么过去都不记得只是遵从着惯性跟在他身边的她并没有这么叫他的资格,他说‘你全部忘记吧’的时候真白往下瑟缩了一下。
她现在还记得最勉强的一点东西,这些东西与其说是之前的那些让她决定去爱的记忆,倒不如说是之后今天勉强拼凑起来的回忆。在酒吧的时候逃出来真的很好玩,飙车的时候她也有点被吓到了,真的很感谢的他能够和她一起从10米高的断崖上面跳下来,更何况他哭了。
他为什么要看着她哭呢?她以为这个世界上面没有任何人会像以前世界的爷爷一样爱她,但是他的确看着她流泪,好像她的经历是什么非常值得痛惜的事情一样。
椎名真白茫然的看着他。
太宰治说你全部忘记吧。
“在几个星期之前你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普通不是说你有多少画画的才能有多喜欢画画跟社会脱节的有多严重,就说你站在地上面的时候看着一朵花生长绽放,你想到的只是那一朵花而已,你没有从那里面幻视到任何恐怖的东西。但是现在你看到这副场景会尖叫,你笔下的花永远长了牙齿花瓣是肉质的张着嘴要吃掉画布外的你。”
“几星期前如果有人要伤害你,你可能会逃走,也可能会默默忍耐,也可能反抗回去,但是你不会有那种‘为了保证以后他不会伤害我,我必须得杀掉他不可’的想法,并不是说你不可以报复回去——之前那个人骂你的时候我把酒瓶砸他头上了——是说你的行为会让你痛苦,你其实并不想要这么做。”
太宰治看着她。
“但是你非得这么做不可。”
“黑手党把你给驯化了,森鸥外知道只要这么做你就一定会坠入黑暗中,你开始确定这个世界上都是一定会害你的人,你觉得他们必须得死,如果不死你就没有办法拥有任何平静的人生。你不是为了快乐而宣泄暴力的,你是被逼到角落里非得反抗不可的小动物。”
太宰治回握住她的手臂,和她不同,他的体温很高,她觉得热。
“那就全部忘掉吧。”
太宰治认真的看着她,“忘掉你在这里所学的一切,忘掉你和所有人的接触,回到那个世界里面当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我回不去了。”
椎名真白勉强的说。
她不想跟他讨论任何与记忆有关的话题,她在这里学的东西就好像是一个走上了歪路的乖乖女学到的一样,就算想要回归原本循规蹈矩的生活也会在做一些很平常的事情的时候那些记忆突然涌进脑海,她只是说着一些很现实的事情。
“我回不去了。画作没有完成我是绝对回不去的,我找不到画我眼睛的那种红色,就算是自画像也不行,我对自己的了解没有你想象中的这么多,以前的自己和现在自己对我来说是两回事,我找不到,没有东西能够触动我。”
她说,太宰治默默听着,表情却像是完全没有当一回事。
他伸手往旁边一抓,先前从酒吧里面出来的时候没有带椎名真白的那一幅画,他是故意的,椎名真白也是故意的,虽然说她假装的跟自己已经忘掉了一样。
但是现在,简直应该遭天谴,他往旁边一抓,竟然真的在旁边的沙滩上面摸到了搭着他腿的画框,再拿起来一看,就是那张自画像。
在恐怖小说里面会激发人厄运的东西总是如影随形的跟随着主角,在这里也差不多,不过在这个时候出现真的是恰到好处。
“你会找到那种红色的。”有东西可以触动你。
太宰治的语气简直就像在说既定现实一样。
他用同样莫名其妙出现在地上的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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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太宰治送给椎名真白的第二个礼物。
椎名真白不想看的,但是不知为何视线却无法离开那里,好像她的身体是一个是由铁粉构成的,而那里是一个无比强力的磁铁,把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吸引过去一样。
那把匕首的造型很奇怪,其一些弧度给人一种很不快的感觉,你觉得正常的构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那种弧度,看起来更加像是人类的骨关节和青苔组合而成的。
匕首的刀锋很钝,就算你用力划拉也不会造成伤口,但是碰触到太宰治手掌的一瞬间,就好像是穿过豆腐一样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少年的手掌。血流如注。
已经是必须得去医院处理的程度了,但是从断口中没有看到任何的脂肪经脉和骨骼,太宰治的身体就好像是一个只用来装血的袋子一样,从破口中鲜血顺着匕首的刀锋向下流去,经过刀柄的时候擦亮了上面古老的浮雕,然后向下滴去。
椎名真白的视线追随着那些血液,血液滴在沙滩上面,在上面砸出一个小坑。
海水冲刷过来的时候血液在海水之中扩散开来,变成了轻薄的雾气一样的红色。
海水退去的时候那个小坑已然消失不见了,椎名真白的目光却死死的盯在那里。
她的嘴唇微微的张开,舌头就像是有着自己的意志一样在口腔内轻轻的弹动着,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音节。
太宰治随手把匕首往身后一丢,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但是并没有听到落地的声音,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他把手再伸回来的时候上面还残留着伤疤,这是非常不正常的,再怎么想那么大的伤口都不可能这么快就止血,但是现在的确如此。
一条伤疤横亘在手上,呈淡粉色,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已经是十年以上的快看不见的伤口一样。
他问她“你有没有找到你想要的那种颜色?”
椎名真白的视线还是停留在地上,听到这句话,她僵硬得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把头一卡一卡的往上抬起来,眼睛大睁着,像看到了什么很让人害怕的东西。
太宰治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就叹了一口气问了第二个问题。
“话说你其实并不是找不到那些颜色,你只是不去找而已吧?”
椎名真白僵硬得像木头。
太宰治看着她继续说下去,如果某一个人以前受过伤并且没有处理好伤口,断掉的骨骼已经在已经在皮肤里面长成了奇怪的形状,那么治好她的最佳办法就是把这个骨骼重新打断一次再用正确的方法接回来,然后好好的疗养。而现在他就要让她重新受伤。
“如果是普通的画家的话,的确是会有没灵感于是无法作画的情况,但是你并不是这一种情况的,与其说是你去追随灵感到不如说是灵感追随着你,包裹着你就好像是大海一样把你溺毙。你告诉过我你在画一幅画之前,还没有落笔的时候,心头已经会有对那一幅画的印象,你要做的只是把那个印象通过你的画笔让它回归现实而已…你不可能看不到那种颜色。”
“森鸥外让你去看审讯室里面的血液那个行为,一半是为了让你和我之间的关系恶化,另外一半则是因为那个是真的,你真的会被那种东西所吸引,或者说你的画,那些异教诸神。”
“你说祂们是慈悲是公平的,但是以人类的视角来说再怎么看那些家伙都只能带来无可违逆死亡,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可能有好人,但是对于好人必经之路的蚂蚁来说,他们就只是无条件地用大脚给它们带来死亡的巨人了。”
“你的第一幅画,第一幅带出去卖结果出了差错杀死了整整37个人的风景画,你带出去的时候并没有跟我说,因为你不想让我看到。你卖画的时候它还没完成,如果是之前的你应该会把那一幅画给画完的,你这么做是因为知道那一幅画永远都不可能有完成的时候。”
太宰治的眼睛看着她。
“那一幅画缺失的颜色是什么,你要用什么颜料才能补充那种缺失的色彩?”
椎名真白的指尖掐进了手掌里,血并没有顺着手指流下来,但皮的确擦破了,粉红色的肉陷在指甲里面,她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就是死死的掐着。
“不要转移注意力。”太宰治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同情在里面,他只是看着她。
“告诉我。”
椎名真白勉强的张开了嘴。
“是...黄色。”
“黄色。印度圣牛干涸的尿液,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硝石粉末,还有。”
椎名真白的眼睛静静地凝在半空中,虽然说她在看着太宰治,但是并没有把他看进眼睛里面,她的眼睛仅仅死盯着他脸上的一个小点。
如果不这么做,她就没有办法把接下来要说的话说出口
“婴儿手臂的…脂肪。”
太宰治笑了一声,“还真是有点恶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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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发出笑声的时候椎名真白觉得自己要死了。但是他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点什么,而是非常冷静的问她,“第二幅画呢,就是你在公园没有画完的为了我又毁掉那一幅。”
他说的好详细,所以椎名真白虽然没有那些记忆却也回想起了之前做这些事情的样子,她说那一幅画画的是我所看到的东西。
“我以前所看到的东西。”
“以前经过了一个湖泊,月光洒落在湖泊上面,水下由于小鱼在游动所以泛起了小小的涟漪,月光洒落在上面的时候感觉那些涟漪是固体,像是白银融化了雕制而成的,我有一点受感动。”
“但是以前画不出来那种感觉,现在可以画出来了,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了。”她抿了抿嘴唇。
“那个的颜料是痛苦。”
“痛苦?”
“把人类推进融化的白银池中凝固而成的那种痛苦,我要重新看到这种场景才画得出来。”
“这样子啊。”太宰治说,“你的确是会被痛苦所激发的那种孩子,在这个世界里面你是的。”
“就像是一条线投射在一个面上的时候是这种方向,投射在另一个面的时候又会变成那一种方向一样。在原先的世界里面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真的很普通,回去的话你就还可以回归日常。但这个世界里面黑手党争抢你,神明在你耳边唱着亵渎的歌…我真的觉得祂们作为一个神明会不会对信徒的私生活干涉太多了?还是独独你是那种被爱的孩子呢?”
太宰治轻微的感慨着,手在空气中握了一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结果却什么都没有抓住,只有海风从他的手指缝隙中经过。
“现在回去吧。”他对她说,“回去。忘掉这一切。”
这又提到之前的话题。椎名真白摇摇头,虽然不知道要提出什么理由,但是决定先把这个建议否决掉再说。
就像是为了堵住她的话语一样,太宰治继续说下去。
“你第一幅画是以前在印度的时候看见她们在寺庙里面给孕妇接生,体会到了生命的感动,结果要画出来就必须得用婴儿的油脂不可。第二幅画明明只是风景画,但是却要确实的让一个人为了那副风景而死才行。第三幅画是自画像,我要求的题目,第三幅画找不到的颜色是眼睛…”
“可是你眼睛的那种红色为什么非得要我的鲜血来画呢?”
太宰治看着她,那种视线里面椎名真白觉得自己更加僵硬了。
他没有就那些残忍的事情继续说下去,没有觉得她是一个坏孩子,这让她松了一口气,但是现在她好像陷入了崭新的危机。
“为什么?”
他兴致勃勃的追问,椎名真白不说话低头,指甲在手心挠来挠去。
他觉得自己可能把人欺负的有点过头了,也跟着看下面,看到原先血液滴落的那个小坑,眼睛眨了眨。
“…我很高兴。”
他的声音低低的,这个声音随着潮起潮落几乎要被淹没在海水之中。椎名真白听见的时候感觉自己听错了,但是一秒两秒三秒,随着时间的经过,那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回响的越发清晰,她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却假装没听见。
“……”
太宰治抬起头来看着她,又笑了一下。
“现在。”他说,平静而有尊严。
“去完成你未完的画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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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退却的余地了,也没有任何可以拖延的间隙,如果说将时间被比作长河,总是无视被卷入其中的个人意志源源不断的冲刷而去,那么椎名真白现在也被时间推着往下做了一个大漂流。
她是一个盒子,里面装着的东西大多不属于自己,但是也有一些属于她的非得隐藏起来不可的见不得光的东西,现在的那些东西都暴露在了阳光之下,太宰治逼着她去看,她在痛苦之余却又发现那些东西说穿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并不比原先把它们蒙在心里慢慢腐烂的样子更加可怕。
现在她必须得成长不可了。
这和之前森鸥外教给她的所谓的学习不同,这是每一个女孩子都必须得做的事情,所以椎名真白也要成为一个大人了吗?像是妈妈小时候一样?她不知道。
她轻轻的握着小津的指尖,他的手指被她握着就像一个画笔一样,在地上的自画像上点了点。就点在原先少女空旷的眼眶上。
她握着他的指尖毫无章法,他的手上也没有沾着任何颜料,但是就在柔软的指腹和画布触碰的瞬间,简直就像是变魔术,少女原本空洞的眼眶里面瞬间就被填充了鲜血一样的红色。
这红色逐渐堆积,在和其他颜料的水平线保持齐平的高度时颜色开始变淡变亮,就算现在让椎名真白躺在画的旁边一厘米一厘米的比较两个人的眼睛,你也能得出结论:找遍全世界也不会有更加相像的东西了。
她的画完成了。
“这算不算画龙点睛啊?”小津在她的耳旁轻轻说着,他呼吸间的空气让她觉得痒痒的。
椎名真白转过头来看着他,已经不需要说任何的话语了,在她的身后凭空出现一个黑点,是那种吸取一切光线不反射出任何一点的那种黑色,也就这么源源不断的把空气海风水流,把一切的东西往黑点的地方吞噬而去。
在黑点的吸力下旁边的大树被连根拔起朝这边飞过来,但是椎名真白和太宰治站在那里,却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一片狂风之中两个人对望着,他和她的视线是比任何固体都更坚固的联系。
椎名真白的嘴唇嗫嚅着,她握着他的手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紧,像是在水里面的人必须得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的用力了,只是松松垮垮的握着,但是却感觉好像就算在这个时候用力推这个女孩一把,她也不会松开那只手臂的。
“我要走了。谢谢你,但是为什么。”
椎名真白的眼神认真的看着他,“为什么你非得把那些事情说开不可?要让我成长的话说那些画的事情是非常有必要的,可是我的眼…可是我自画像的眼睛。”
她说到这里,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唇。
可是我自画像的眼睛要用你的血来画,为什么你要把这件事说出来呢?
太宰治的眼神柔柔地看着她。她本来可以闪避的躲过视线的,不过这个时候她没有这么做,因为再过一会她和他就再也不可能见到了。
“大概是因为我是一个坏家伙。”他说着与她的问题完全无关的东西。
“如果要和初恋告别的话,还是会想要给她身上留下一些伤口。”
椎名真白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是她却感觉先前和他对话时心脏阵痛的那个地方,那个比针尖还要小但是却无比具有存在感的地方又开始了淡淡的疼痛。
她身后的黑点已经打开到了可以通入一个人的程度,几乎连远处的大山都要被连根拔起吸引过来,远处冒起了火光,看来先前闯入的那些军事基地的家伙们也终于准备不再装聋作哑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了。
小津就在她的面前站着,他的外套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身体轮廓的边缘几乎要淹没在光中。她的身体也开始被后面的黑洞吸去开始和他变得遥远。
逐渐增大的距离中,他的手插在口袋里面,眼睛看着她,嘴唇一张一合。
“再见...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