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烈听那话,也不高兴,感觉这刘灵助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
“你这妖人,僧不僧道不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把主公气成这样,你是何用心?主公,我看不如杀了此人。”
刘灵助高声道:“韩烈!你少在这里吓唬人!”
刘灵助道:“我替主公占卜,只管实话实说。乐平王气数未尽,这是天意。现在不是主公登基的时候。你们刚刚在河阴大戮朝臣,若是现在废了乐平王自立,就是同天下、同整个中原为敌。到时候你再多兵马,也抵挡不过四方诸侯的围剿。天时地利人和无一可占。你韩烈是不当回事情,主公真要成了众矢之的,你韩烈拍拍屁股就能走人,转头就另择明主。主公却是一旦当了这个皇帝就回不了头了。到时候主公众叛亲离,你韩烈能有几分忠诚?你做下属的不为主公考虑,反而一味想把主公架到火上去烤,韩烈,你是何居心?”
韩烈气的脸都青了:“刘灵助,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们这些人,全靠主公赏饭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主公。”
“为了主公。”
刘灵助道:“我看你是为了自己。”
韩烈真他妈的生气,气得拔了刀,想去砍杀那刘灵助,让这小子血溅当场,被左右同僚死活拉住了:“韩将军,都是自己人。别动怒。”
贺兰逢春听到刘灵助这番话,总算稍稍清醒了。
好像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浇的贺兰逢春四肢冰凉,神思恍惚,整个人摇摇欲坠,虚弱地要委地。
完了!
贺兰逢春心道:我完了!
韩烈和费穆这俩狗东西。
我一时糊涂,听信了他们的鬼话。杀这么多人,都是我贺兰逢春一人担罪。事要是好了,他们出来装功臣,事要是不好了,他们转头装没事人,掉头跑了,谁管我的死活?天下人知道,只会恨我贺兰逢春,说我贺兰逢春杀人,没人管他韩烈和费穆是谁。他们是无名小卒,杀人又不需要本钱,自然无所顾忌,但我贺兰逢春可是有名有姓的人啊!我若当了这个皇帝,就成了天下人的活靶子,到时候人人得而诛之。我放着好好的匡扶社稷的美名不当,要去当这乱臣贼子。
费穆撺掇我屠戮朝廷,玩的是借刀杀人。他是在用我的手,给云郁和禁卫军清除障碍。
韩烈撺掇我登基,是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一个个都狡猾得很,拿我当工具使,他们哪会真在意我贺兰逢春的死活。
贺兰逢春顿时虚弱的厉害,骨头也软了。
原本跟韩烈同伙的侯景、宇文泰等人看到贺兰逢春这反应,也不敢作声了。
部分下属也进言,说:“咱们来中原,是来诛杀奸臣,匡扶朝廷,以正人心,不是来树敌的。太原王在中原根基未稳,此时确实不宜称帝。”
贺兰逢春四肢冰冷,头皮发麻问云天赐:“义兄,你怎么看?”
云天赐说:“我早说了,现在不是登基的时候。咱们杀了洛阳这么多朝臣,这些人都是中原豪族。他们人虽死了,他们的家族、势力却仍在,并未受到重创。若是在废了乐平王,太原王登基,恐怕天下人怨气深重,容不下我们。加上禁卫军,他们一旦反扑,我们这点兵力,难以招架。”
贺兰逢春舌头都要上火了,一甩袖子大骂:“他妈的!我说要在洛阳驻军,乐平王不许,说京师重地,外将不得驻军。我说要率军回并州,你们一个个又说不行,说这样回去,洛阳没办法控制,会生乱子。你们让我杀人立威,人杀了,威也立了,仇也结了,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跟我说不能登基,那你们说怎么办?”
云天赐说:“为今之计,只有继续推奉乐平王,吊死扶伤,或能安天下之心。太原王既然已经杀了这么多的人,见好就收,不可再强出头。”
“你说的轻巧!”
贺兰逢春大怒道:“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吗?刀子已经见了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想收手,他们能饶了我?”
参军司马子如道:“不尽然。太原王兵势正盛,这些世家大族,刚刚遭受了大挫。若是太原王登基,他们濒临覆灭,无路可退,一个个恨不得玉石俱焚,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太原王从皇位上拉下马。但只要太原王主动和解,好生安抚他们,表现出不再继续杀戮的态度,他们尚能保全,也就不敢、也没必要硬着头皮来跟太原王硬碰硬。这就叫作恩威并施。”
云天赐道:“就是这个意思,恩威并施。”
贺兰逢春刚才混混沌沌,只说自己要死了,犯了大错。及听了司马子如这番话,一颗心总算落了地,脑子也渐渐醒转了。
“乐平王绝不能立。”
贺兰逢春思路渐渐回过来,便想死这件要事:“别人都好说,任城、始平二王都死在我手里,他现在恨我入骨。让他当皇帝,来日必要将我碎尸万段。”
众将又开始惶惑。
贺兰逢春不甘心道:“既然我不能当这个皇帝,那让天赐当如何?天赐也是云氏宗族的人,他总有资格做皇帝。”
云天赐赶紧辞道:“我不行。乐平王素来在海内有声望,又是宗氏近属。士族和宗室都认可他。我一无声望,二则出身也不够,又和太原王是结义兄弟,我不能做皇帝。”
贺兰逢春道:“我在诸王子孙中选个小孩儿,过继来怎么样?”
“太后当初就是这么做的。”
司马子如道:“太原王先前不这么做,无非就是不想学太后,怕人说太原王挟天子令诸侯。太原王刚刚在河阴屠杀了朝臣,天下人而今恨太原王入骨。太原王现在需要乐平王的声望,来安定天下的情绪。若换个小孩儿来立,或让云天赐登基,那跟主公自己登基一样。天下人不会服从。乐平王王素来名声,那些中原士族,都肯支持他。只有他登基,天下人才会相信太原王的诚意,才能安抚这些死难者家族,靠咱们是不行的。”
贺兰逢春兜了一圈,崩溃地发现:这个云郁,还真他妈的,非他不行了!
贺兰逢春就搞不懂了,这人哪那么大的本事?
不就是个小白脸儿,也就略长得平头正脸一点,一个个都觉得他应该登基,没他就不行。就跟皇位是他家传的似的。
“那任城、始平二王的帐怎么算?”
贺兰逢春见皇帝不能更改,便开始问罪了:“之前是谁给我提的议,说任城王和始平王该杀?”
提这议的,是贺兰逢春手下的大将,也是他族侄,贺兰麟。贺兰麟闻言毛骨悚然:“主公,我虽提议,主意却是你拿的啊。杀人的是郭罗刹和叱列杀,可不关我的事。再说,怂恿主公你登基,都是韩烈干的。要不是他先提这个议,我也不至于建议主公将任城王始平王一块杀。他才是始作俑者。”
韩烈一听这话,脑子也轰隆一声炸裂了。
贺兰麟道:“事情都是因韩烈而起。我看现在只有杀了韩烈,才能向陛下,还有天下人谢罪。”
韩烈一听,差点没尿裤子,噗通一声跪下:“太原王,我可是一心一意为您卖命啊!要说始作俑者,最初给太原王建议说要杀人的,那也不是末将,是禁卫军的费穆。如何能归罪末将。末将也是看人都杀了,无法收手,这才建议主公称帝。末将也是一时愚蠢,还请太原王饶命啊!”
韩烈叩头不止,哪还有一点美男子的样。
贺兰逢春阴沉着一张俊脸:“费穆是禁卫军的人,禁卫军,那是陛下的人。你的意思,河阴屠杀朝臣,还有任城、始平王之死,都是陛下的意思?”
韩烈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也答不上。
“末将不敢!”
贺兰逢春知道杀人过多,这事不能说说笑笑就过去,现在急需要一个背锅的。把罪过推到禁卫军头上,显然是说不通的。揽到自己头上,也不可能,只能在属下里找一个,顶顶缸吧。
韩烈如何不懂这意思,好比数九寒天掉进冰窟里,一时咚咚咚头都磕碎了:“末将有罪,末将知罪。还请主公网开一面,让末将将功补过。”
众将见他磕的满头是血,都是同僚,于心不忍,道:“主公,韩烈他也是一时糊涂才犯了大错,还请主公饶了他。若真有大罪,靠他韩烈一条小命,也堵不住天下人之口。而今正是用人的时候,主公何必枉杀了自己人。”
贺兰逢春道:“我想留你,却要问陛下肯不肯留你。你惹了这么大的祸,不偿命,说不过去。”
这个韩烈,颇有胆色,很有点将才,贺兰逢春其实是很不忍心将他推出去送死的,只是而今形势所迫。贺兰逢春无奈搀起这爱将:“我也是不得不为之。你是我提拔的人,我不杀你,只能将你交给陛下。若是陛下肯饶你,我便留你在帐下继续效力。若是陛下要你死,我也没奈何。”
贺兰逢春拍拍他肩膀:“你的妻儿都在并州吧?”
韩烈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拿袖子擦。刚在地上跪趴了一阵,袖子上面全是泥,擦的脸上也全是泥。
贺兰逢春道:“你妻姓娄,你还有两个儿子,一个三岁,一个一岁。你放心去,但有意外,我会替你好好安顿他们的。只要我贺兰逢春在,必少不了他们一口饭吃。等他们长大,我替他们封官,让他们做将军。至于你妻妇,我绝不许她改嫁,让她给你守节。”
韩烈知道这回是上了砧板,跑不掉了,只眼泪汪汪,哭个不停。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本就是个穷苦出身,刀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家都说,当兵的人,脑袋是系在裤腰带上的,今天不知明天事,可他十几岁从军到现在,战场上过了无数次,身边人死了一拨拨,就他没死,还屡立战功,从一个无名小卒,到当上将帅,还得了贺兰逢春的赏识。这大概是上天保佑,他老觉得自己有发达的命。好不容易混到今天,有了点人样,却要人头落地。想到上洛阳之前还跟老婆说,这次要功成名就发大财,还给儿子许了一堆愿,说要给他们带好东西回去,那叫一个悲从中来,涕泪横流。
其实韩烈这种人,常年都在杀人,看过无数的尸首和血,早就将生死看淡。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么突然。
本来以为,混到现在,这颗人头会金贵一点,没那么容易掉了。
“她要改嫁就改嫁吧。”
韩烈抹着眼泪鼻涕地哭:“北方人,也不讲究这些,何必耽误她。只是一对幼儿还请主公帮忙照顾。”
贺兰逢春道:“那我就再给她找个好夫君,让她放心改嫁。”
韩烈哭的更响了。
贺兰逢春道:“你还有什么遗愿可一并告诉我。”
韩烈说:“末将还有个兄长。兄长性子软弱,蠹禄无能,嫂子又是老实本分人,还请主公看顾一些。”
贺兰逢春说:“你放心。回头给他安排个监管军粮的职位,保他衣食无忧。”
韩烈抹着泪说:“末将还有一个妹妹,名字叫韩四儿,自从当年送到宫里去,就再也没见过。算年纪,也有十五六了,再过三天,就是她的生辰。本说到了洛阳,进宫找找,也没机会。恳请主公替我找找她,若是找着了,给她备点嫁妆,相个靠谱的夫君嫁了。若是死了,就把遗骨带回怀朔去,给她修个坟,再上两炷香,让她落叶归根,免做孤魂野鬼。”
“你的话,我都记下了。”
贺兰逢春道:“押他去,交给陛下处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