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亲理罪案, 云郁又下了一道诏书,招募天下义勇之士,到华林园亲与面谈, 竭尽全力招揽人才。
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只要活一天, 就要做一个好皇帝。
云郁的辛苦没有白费。
一个月后, 时局出现转机。冀州起兵的韩氏, 在云郁的诚恳劝说下重新归顺了。包括冀州其他的世家大族也一并归附朝廷。韩氏公子韩赢,带着四位兄弟随杨逸一并来到洛阳,拜见皇帝。
云郁竭力克制, 还是没控制住泪洒太和殿。
阿福在殿中伺候, 只见杨逸离去了一个多月,人都黑瘦了不少,显然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那韩氏四公子一排儿站着, 生的个个器宇轩昂,高大伟岸, 英雄了得的模样。见到云郁后, 站在御案前,一齐行礼。
云郁上前, 执着那韩赢韩公子的手,叫了一句:“乾邕……”
语调哽咽, 眼泪就纷纷地下来了。
那韩公子见他哭,一低头, 红着眼, 眼泪也下来了。
韩赢跪地道:“陛下还在乐平王之时,便对韩氏有知遇之恩。臣曾未有一日忘怀。听闻河阴之变,太原王挟持天子, 屠戮朝臣,天下大怨。韩氏一族不得已而反,一心只为铲除权臣。而今蒙天子亲旨相召,臣等自当赴京救火,为陛下效力。请陛下恕臣父子大不敬之罪,韩氏一族誓死效忠陛下。”
云郁感慨万千的将他扶起:“韩氏没有不敬,朕明白你们的忠心。而今你们能来洛阳,朕很感动。河阴之事……朕深感痛惜。太原王虽有大过,可是而今朝廷还需仰仗他。”
言及此,一时哽咽。君臣执手流泪。
“封隆之呢?他没来?”他还是放不下自己那个好友。
韩赢说:“封隆之已决定了此生了不再做官,所以留在冀州。毕竟封公的事……陛下别想心里去。他对陛下没有怨恨,他只是不想跟太原王同朝为官。恳请陛下不要勉强他。”
“朕不会勉强他。”
云郁说:“你回冀州见到他,请告诉他,封公之事,朕一定会给他交代。”
他话里,已经透露出要杀贺兰逢春的意思。然而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因此韩赢只是默了默,并没有追问。
“臣会转告他。”
云郁高兴拉着杨逸的手,感动不已道:“你替朕挽回了韩氏,你是朕的功臣。”
杨逸露出欣慰的笑,说:“不是臣的功劳,是陛下的功劳。是陛下用联姻之计,让太原王离开洛阳,韩氏才决定归附。若太原王控制洛阳,韩氏一定会继续兴兵讨伐。他们是真正的忠臣,陛下没有结交错人。”
韩赢道:“臣惭愧。”
云郁又一一同韩氏另外三兄弟见过。
韩氏的重新归附,给了云郁很大的支持。这是个很好的示范,有韩氏带头,其他州郡,也都归附了。冀州之乱平息了,同时韩氏愿意听从调遣,出兵替他去攻打北犯的萧衍军队。
云郁感觉到力量了,顿时振作许多。
他曾经乐平王时期积累的人脉和声望,并没有完全消失。
随着贺兰逢春的离开,他用孜孜不倦的努力,终于挽回了部分因河阴之变而失去的人心。那天夜里,他留杨逸饮酒,他问杨逸:“天下人都不相信朕,为何你会支持朕?”
杨逸诚恳地敬他,说:“陛下错了,天下人相信陛下。不论天下如何大乱,陛下都是这个中原唯一有资格登基的人。天下人畏惧动乱,需要和平,需要一个贤能有为的帝王。他们需要一个能保护大家利益,给大家带来安全感的君主。除了陛下,没有第二人。当初先帝还在,六镇叛乱初起时,杨氏和韩氏等,便以家族性命相托,正是因为那时满朝公卿,唯乐平王值得托付。而今天下之主,也只有陛下堪任。”
贺兰逢春前线出奇的顺利,连战连捷。河阴一役,贺兰逢春轰动四方名震天下,尤其是原来造反的那些六镇叛军,都被震慑到了,不少人对他的所作所为简直是仰慕不已。越是乱世,越膜拜强者,贺兰逢春就是这样的强者,心狠手辣,豁的出去,敢杀敢拼。这种微妙的人心反应促成了贺兰逢春在战场上的无往不利。
叛军造反,本就是反朝廷,而今朝廷都被太原王给歼灭了,连皇帝都要听太原王的话,可见太原王的强悍英明。河阴之变使贺兰逢春遭到了中原士族的仇视,也使他赢得了北方造反诸镇的人心。这场延续了五年,几乎将帝国拖垮的战争,有望在半年之内结束。
出人意料,但一细想,却是情理之中。
这就是贺兰逢春为何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兴起河阴之变的目的。这本是魏帝国一场南与北,新与旧,洛阳贵族和北方六镇之间的战争。贺兰逢春放弃了洛阳,为了争取六镇。
不久,又传来了一件极好的消息。
萧赞找到了。
就是先前,云郁派云徽去寻找的那个造反的齐王萧宝夤的侄子。这个人本名叫萧综,他身份特殊,不仅是萧宝夤侄子,还是南梁皇帝萧衍最宠爱的儿子,曾被封为豫章王。
城阳王云徽亲自入宫,禀报此事。
“陛下是想将他关进牢里,还是先安置在四夷馆?”
云郁忙搁下笔,起身道:“先带他进宫。”
云郁亲自接见了这个萧赞。
云郁的目的,自然是想用他来对付萧宝夤。
他打算好了,让萧赞给萧宝夤写信劝降。如果萧宝夤同意归顺自然万事大吉,如果萧宝夤不同意,他就用萧赞做人质、诱饵,好出兵攻打萧宝夤。
这萧赞本是在洛阳任职,河阴之变那夜,匆匆逃离,想去长安投奔萧宝夤,中途被云徽捉了回来。而今落在云郁手里,自然是诚惶诚恐,叩头请罪。
云郁对这人,之前一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一见之下,发现这萧赞居然还是个难得的风流人物,相貌俊美。玉面修容,风姿拔群。他突然横生了念头,决意拉拢此人。
他笑向萧赞道:“朕登基,你为魏臣子,不来恭迎圣驾,反去投奔敌寇,按理是死罪。不过朕不杀你,朕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做驸马,如何?朕知道你在魏国尚未娶妻,朕的姐姐,寿阳公主,朕将她嫁与你为妻。”
萧赞一句反对也没有,惶恐颤栗地叩头:“臣谢陛下恩典。”
云郁让人送他出宫,回他京中的宅子,派禁卫军看守起来,遂召见公主。
黄瑾有些不放心:“陛下,他是不是答应的太容易了?我看他不是真心。这种外邦人,是怎么养也养不熟的,再多好处也无济于事。”
“他现在没得选。要么死,要么留下,做驸马。”
云郁冷笑道:“南齐已经亡了二十多年了,萧宝夤妄图复国,我看他是痴心妄想。朕不信他能翻得了天去!”
黄瑾说:“奴婢不解。陛下不是说,要用这萧赞做诱饵,好攻打萧宝夤。怎么反而让他做驸马。”
云郁道:“他跟萧宝夤虽然叔侄情深。但真到了性命关头,萧宝夤不见得会为了他,连皇帝也不做。朕留着他,是想告诉萧宝夤,虽然萧赞是他的亲侄子,并且背叛过朕,但只要他肯投诚,朕会原谅他,还会把公主嫁给他。他萧宝夤要是肯归顺,朕一样会原谅他,保留他的官爵。要是反抗,唯有一死。他自己掂量。”
萧赞跟公主的婚事,一时传遍了宫里。
这属实是一桩奇事。
公主二十七岁了,洛阳城有名的大美人,一直待字闺中,终于要嫁人了。
至于这个驸马,更奇了。南梁皇帝萧衍之子,投奔来北魏。他的叔叔萧宝夤也是北魏臣子,现在正起兵造反。就是眼下这么个时刻,他要做驸马。这事本身就充满谈资。
宫女们闲的无事,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
“哎,你们知道这萧赞是什么来历?”
“他不是萧衍的儿子?”
“萧衍被戴绿帽子了,他是南齐皇帝萧宝卷的儿子。哎,你们记不记得那个齐王萧宝夤?他是南齐皇帝萧宝卷的弟弟。萧衍原本是南齐的臣子,杀了萧宝卷,篡了皇位,改了国号为梁,南齐就此覆灭了。那萧宝夤为了逃命,便渡江来,投奔了咱们魏国。萧宝夤刚逃来洛阳时,穿的跟个叫花子似的。高祖收留他,封他为齐王,还把南阳公主嫁给他,让他出镇长安。后来六镇叛乱,他就趁机造反了,连公主也跟着一块造反。”
阿福听的饶有兴致:“那萧赞又是谁?”
“萧宝卷原来有个后宫美人,叫吴淑媛。萧衍篡位后,见这吴淑媛貌美,便将她收到自己的后宫。后来这吴淑媛就生了个儿子,就是萧赞。听说这这萧赞长得相貌十分美丽,性子又聪慧,萧衍极疼爱他,封他为豫章王,亲信倚重。这萧赞在萧衍名下长到了二十多岁,突然知道了身世,原来他不是萧衍的儿子,而是那萧宝卷的遗腹子。也不知他跟萧衍发生了什么,反正吴淑媛上吊自尽了,萧赞借口北伐,骗了萧衍一支军队,就渡江来投奔了咱们魏国。说是要为父报仇。”
阿福感觉跟说书似的。
“他怎么能断定他是萧宝卷的儿子,不是萧衍的儿子?他可是皇子出身,这种事可不能乱猜测。”
“说是滴血验亲。为了这个,特意把他亲爹萧宝卷的骨头都从地下挖了出来。验了亲,是父子,然后去找他生母吴淑媛对质。那吴淑媛自己承认了,然后就上吊了。萧宝夤后来见了他了,说他和萧宝卷长得一模一样。”
“那萧衍怎么没看出来?”
反正这事众说纷纭。有说南梁皇帝萧衍是个大恶魔,篡人皇位,杀人父,淫□□的。萧赞弃暗投明,为父报仇,是好样的。也有说萧赞无情无义,狼心狗肺。说萧赞是萧宝卷的儿子,旁人都看得出,萧衍怎么可能看不出?萧衍怎么说也是他的养父,明知道他出身可疑,还养育他,对他视如己出,他却背叛了萧衍。说的萧衍那大魔头还挺可怜的似的。
萧衍这次出兵攻打魏国,还专门让人找萧赞,要把他带回去呢。
这下当驸马了,萧衍那老头又要失望了。
阿福听的心痒痒的。她在宫里呆的闷极了,偷偷溜进大殿,见云郁没忙,立在案前,正练字呢。阿福狗腿子似的,恭维说:“皇上这字写的真好。”
云郁说:“你不认得字,知道好?”
阿福说:“奴婢不认字,也知道美丑。皇上写的字就是好看。”
云郁说:“你有什么事?直说好了?”
阿福头往前一凑,笑嘻嘻说:“皇上,我想看公主和驸马。公主要大婚了,你到时候能不能让我去,看看公主和驸马?我也想喝喜酒呢。”
云郁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阿福说:“当然好看了。有新娘子呢,公主是大美人,听说驸马还是南梁的皇子,肯定有意思。”
云郁说:“行吧,到时候朕带你去。”
阿福低了头,扭啊扭地说:“我能不能不跟皇上一块去。”
云郁说:“为何?”
阿福说:“大婚那日,皇后肯定也要去的。皇上必定同皇后一起,让皇后看见我又要生气。皇上就把我派到公主府上去,大婚那天我帮公主梳头。”
“你这么想跑。”
云郁说:“朕考虑考虑。”
阿福笑嘻嘻伸手,将一个青李子塞到他嘴里。云郁躲了一下,没能躲过,被塞了一嘴。阿福说:“皇上你尝这脆李好不好吃?甜不甜?”
“酸。”
云郁酸的牙都掉了,皱眉道:“哪来的?”
“树上摘的。”
阿福有些不信,又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一个大的,咔嚓咬了一口:“很酸吗?我怎么觉得不酸。”
云郁说:“你爬树了?”
阿福说:“那树可高了,不过我是属猴的,我最会爬树了。难不倒我。”
云郁笑了笑,感觉听她说话,心情就莫名的轻快。
他突然也有点想爬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