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情敌

日光明媚, 透过窗棂,洒落一地斑驳。书案上摆的一盆兰花,在这夏日里却正长得茂密, 开出了一簇簇蓝紫色的小花,香气幽幽的。

云郁在看书。

阿福拿水壶, 给花浇水:“这个花不能浇太多水。尤其是开花时, 水一多, 根就烂了。用这个喷壶,每天洒一点,把叶片和根湿一湿。”

她喜欢说话。

云郁看书不理她, 她自己一个人也能自言自语, 说的起劲,一点也不寂寞。

“这个花摆在这,是不是不太好看?”

她猫着腰在那观察:“咦?还是放到那个架子上去吧?”

云郁抬眼, 默默看了她一眼:“就放这吧,不用动。”

“我看到花房里今早刚进了一批花儿, 有盆万寿菊, 开的金灿灿的可好看了。我去搬过来去。”

一边说,一边两个脚哒哒的就跑了, 不一会儿,气喘吁吁, 抱着一大盆万寿菊过来。只见那花儿开的火团儿一般,又圆又大, 鲜艳夺目, 花瓣层层叠叠的,像是太阳煮沸了泼开了,当真可人极了。云郁坐在那, 面上假装看书,眼睛却时不时往斜对面瞟,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看花还是在看人。

她跑了一趟,似乎热了,一边笑嘻嘻的摆弄着花儿,一边拿手帕擦汗,轻轻喘气,胸脯一起一伏。额头还有后脖子上的碎发被汗打湿了,卷曲地贴服在蜂蜜色的微微发亮的皮肤上。云郁几乎能看到她脖子上的汗毛,细细软软的,太阳底下呈现出近乎透明的色泽。像麦芽糖拉出来的极细的丝,一抿就要化掉了。

“外面很热吗?”

云郁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手轻轻翻了一页书。

阿福说:“热死了。外面好大的太阳,树叶都晒的打卷子了,知了叫的可凶。幸好这殿中有冰块,比外面凉快一点。”

云郁说:“那你就乖乖在殿里呆着。”

阿福说:“那不行,我还得照顾皇上呢。”

云郁继续看书,随她像个勤劳的小蜜蜂似的,飞来飞去。一会拿起抹布,擦擦桌子,一会捧过来一壶冰镇的梅子酒:“皇上,你尝尝这个酒好不好喝?”一会又端来几片切好的蜜瓜:“皇上你尝尝这瓜甜不甜?”吃完了还拿手绢帮他擦擦手,擦擦嘴,像对待小孩似的。云郁也不嫌她烦,就在那假装看书,等着她,看她怎么变着法讨好自己。一下午的时间就飞快过去了,到了黄昏沐浴的时候,宫人就送来了水,阿福伺候他洗澡。

云郁洗澡了澡,湿着头发,穿着单衣,便拿起了琴,光脚坐在榻上调琴。阿福搬来修剪指甲的工具,剪子和小锉刀,坐在一边,帮他修剪手脚指甲。

修完了指甲,她就乖乖地蹲在一边,一脸羡慕地听他弹琴。

云郁调拨了一会琴弦,问她:“你会不会弹?”

阿福笑嘻嘻摇头:“奴婢哪有机会学这种汉族文人雅士的东西。奴婢小时候只见过弹琵琶,弹箜篌,吹笛子吹埙的。奴婢会用树叶吹曲子。吹的也很好听。”

云郁说:“真的?你吹来我听听。”

阿福从腰带下取出掖着的树叶一枚,难为情笑了笑:“奴婢刚刚摘了枚树叶子,正想没事的时候吹吹呢。”

她两手捏着树叶,吹了一支欢快的小曲。

云郁教阿福弹琴,阿福教云郁吹树叶。

日头将落的时候,大殿外随风传来一阵隐约的笑声。云郁问:“那是什么?”

阿福凝神一听,顿时笑:“是宫女们在苑中玩蹴鞠,颠彩球呢。”

云郁来了兴致,说:“朕也去瞧瞧,听着怪热闹的。”

阿福替他穿了袍子,随着他出了大殿,往笑声聚集处去。只见斜阳照着绿柳,一群彩衣的宫娥,正嬉笑地欢聚在一处,围着一只彩球你争我抢。满苑尽是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女孩们的笑,甜美的像春风。鲜艳的衣裳,裹着年轻的身躯,袖子里伸出细嫩的白胳膊。空气中散发着甜甜的脂粉香,还有木樨花香。云郁好久没见到这样自在欢快的情形了,忍不住也露笑。彩球刚好抛到了他的面前,落在了他的脚背上。宫女们正嬉笑地闹着,忽然看到是皇帝,立刻静下来,纷纷施礼。云郁不以为意,弯腰捡起那彩球,问阿福:“你想不想玩?咱们也一起来玩吧。”

阿福脸红红的,眼睛里喜悦的冒泡,绞着手,有些羞臊说:“奴婢玩的不好。”

云郁拉起她的手,笑说:“这有什么,一起来玩。”

云郁这人,平常不爱跟宫女们亲近。宫女们喜欢皇上长得好看,但却有点害怕他。不过他性子虽然疏离冷漠,脾气却不坏,从不打骂人,宫女们见皇上也过来玩了,一个个笑的满脸通红,你推我搡,又羞又怯。

阿福嘴上说玩的不好,云郁还当她真踢的不好呢,没想到球刚抛出去,就被她脚尖灵巧的一踢,给踢入空中,再倏忽一下,落到她背后。云郁只当这球要丢了,没想到她脚往后一勾,脚后跟一抬,又把那球给顶了起来,在空中化过一道完美漂亮的圆弧。宫女们嬉笑的拍起手来,一个劲地喝彩,阿福高兴地转了个圈,那球落回来,刚好着陆在她的右肩上。她用又肩轻轻一颠,那球便跟听得懂人话似的,越过她的头,从又肩又来到左肩。她头往后仰,身子搭桥,跟地面成一道半圆的弧形,那球便顺着她的胸脯滚过去。她一转圈,那球也跟着转。她动作又轻快又灵巧,像只小豹子似的,把那球颠的上下翻飞,像个小火团围在她周身,一会是头,一会是肩,一会是腰,一会是膝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灵活的。而她一会转圈,一会下腰,一会伸腿,又花哨又好看,简直像跳舞一样。

云郁看的笑,取笑她说:“马戏团的猴子也没你好看,没你这么会翻腾。”

正热闹着,皇后也来了。

落英自然是来找云郁的。看到宫女们在蹴鞠,而云郁居然在一旁观看,还喜的眉开眼笑,她撅了嘴,有些不服气地说:“这个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会踢。我比她踢的还要好呢。”

局势的变化,微妙地影响着远在河北的贺兰逢春同云郁的关系,再进一步影响着后宫。云郁跟落英看起来是水火不容,又好像密不可分。谁也看不出来他们夫妻之间到底感情如何,连阿福也看不清了。云郁搬离正殿后,连续两月没去皇后宫里,也没同皇后说一句话。皇后那边大哭大闹,云郁这头冷言冷语,宫里闹得鸡犬不宁。宫女们几乎都以为他要废后了,形势又发生了点变化。六镇捷报频传,贺兰逢春在战场上的节节胜利,使得云郁心情大好。听到太原王这个名字,几乎要害起相思病。云郁见太原王如此用心国事,似乎也感觉自己对皇后的所作所为有些过分,那日,又去椒房殿看了她,这段时间又格外关心,隔三差五派人送赏赐。各种锦缎布匹,首饰和香料。当然,还是在赌气,他去了椒房殿几次,都是去了说说话,没有留宿就回来了。皇后见他回心转意,自己似乎也认识到错误,这些日子学乖了不少。也不再明枪暗箭的嘲讽他了,私下里悄悄拉拢黄瑾,甚至给公主送礼物,看样子也是竭力想挽回同云郁的关系。两个人各退一步,便有些相敬如宾的意味了。

皇后身穿的杏红色绣花襦,胭脂红裙,看着也柔和了很多,脸蛋儿圆圆的,白里透着红。少了些桀骜不驯和嚣张跋扈之气,看着还有些落寞和委屈。云郁看到她了,面露微笑:“皇后也会蹴鞠,何不一起来?”

云郁只是客气一下,随便说说的。

却忘了她也是草原上长大的顽皮姑娘,天生就喜欢这个。

皇后十七岁,也是有些孩子气的。她看到云郁跟宫女们玩,本来还有些吃醋,看到云郁叫她一起玩,又有些心痒痒,厚着脸皮,也加入了进来。她也是很擅长的,一会转圈,一会翻踢,把个球运转的上下翻飞。她踢累了,脚尖一抬,就把球传给了韩福儿。阿福瞧见,赶紧用脚一勾,把球接过来,两人轮着你踢两圈,我踢两圈,动作一套一套,就跟演杂耍似的,旁的人不会,都插不进,只在一边鼓掌欢笑。

皇后变了。

大家都觉得皇后变了。

宫女们觉得皇后变了,脾气收敛了不少,变得活泼可爱,平易近人了起来。她本来就才十六七岁,正是活泼可爱的年纪。她长得又漂亮,性子又直率,只要她心情一好,不乱发脾气,不乱糟践人,她大可以跟韩福儿一样,做个纯真无害的小姑娘。哪怕粗鄙无知,蠢笨得紧,也像草原上自由生长的小野花,怎么都不至于讨人厌的。某些地方,她真的跟韩福儿很像。不论年纪,出身,或是偶尔表现出来的单纯直率的眼神或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