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被扯了头发, 不但不肯放手,还念念叨叨,痴情表白起来。
“莒犁。”
“莒犁。”
“我爱你……”
“别离开我……”
阿福听的头皮发麻, 浑身都要颤抖了。
那边公主见劝说无用,索性怒了, 突然伸手打了这人一巴掌, 指着门大喝道:“你滚出去!这里是公主府, 今日是公主大婚,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这人挨了一巴掌,退开几步, 是贺兰韬光。他一身酒气, 脖子脸都是通红的,看起来神志不清。
“我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忘不了你了, 莒犁。你为什么不肯看一看我,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公主生气道:“我同你并无任何干系。你是你我是我, 你不要胡言乱语了。你也是有家室的人, 让你夫人知道了,对你也没有好处。你快请出去吧, 不要弄的大家都难堪。”
阿福早听说过他对公主有些暧昧,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那边云郁并不晓得这事, 他同萧赞在房中谈心。君臣站着,云郁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和花影, 萧赞站在他背后, 姿态恭顺,目光微垂着。
两个人,两道影, 都是美而高贵的。
云郁说:“朕前日里看到一首你写的诗。”
他背了出来。
“历历听钟鸣,当知在帝城。西树隐落月,东窗见晓星。”
“雾露朏朏未分明,乌啼哑哑已流声。”
他道:“这是你写的诗吗?还有下半阕。客思郁纵横。翩翩孤雁何所栖,依依别鹤半夜啼。”
“今岁行已暮,雨雪向凄凄。飞蓬旦夕起,杨柳尚翻低。”
萧赞道:“这是臣的诗。”
云郁道:“朕好像听到伽蓝寺的钟声了。那是什么寺?”
萧赞道:“是无名寺。”
“这是诗还是辞?还是你们南朝兴的新文体?”
云郁忽然道:“前四句好,后四句好。中间四句,过于直露了。你看过陶渊明的诗吗?朕喜欢陶渊明的诗。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你读过这首诗吗?”
萧赞道:“臣读过。是陶渊明的拟挽歌辞。臣不是很喜欢。昭明太子喜欢他,将他编入了文选,还给他写了篇序。”
云郁道:“朕读过文选。昭明太子是你兄长吧?他的诗不怎么样,品味却是极好的,诗论也写的好。”
“他不是臣兄长。”
萧赞道:“臣的父亲是南齐帝萧宝卷,萧衍是弑君篡位的乱臣,是臣的杀父仇人。臣一心一意只想为父报仇。”
云郁不冷不淡道:“你有这么恨萧衍吗?不尽然吧?他虽是你杀父仇人,却也是你的养父。生恩虽然大过天,养育之恩又岂能不报?朕听说你母亲吴淑媛在后宫很得宠。萧衍很疼你,自幼是将你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你离开梁国,他无时无刻不在惦念你。朕听你的诗里伤痛郁结,有故国之思,你对萧衍不是没有感情的吧?”
萧赞红了眼眶道:“他杀了臣父亲,逼死了臣的母亲。臣同他只有仇怨,没有恩情。”
云郁道:“你母亲是自己上吊自杀的。”
萧赞道:“母亲是为了让我离开梁国,才上吊自尽的。”
萧赞这人,看起来有点固执偏激。听说他为了滴血验亲,将生父的棺材骨头都挖了出来。云郁不知他这固执是装的,还是真心如此。至少他面上表现得非常恨萧衍,恨不得将萧衍碎尸万段。
感情上有些怜悯。
毕竟是父子相残,听着让人唏嘘。
不过站在魏国皇帝的立场,这是云郁希望看到的态度。
云郁道:“朕告诉你吧。萧衍给朕写了一封信,你知道他对朕说什么吗?”
“臣不知道。”
“他答应从淮安撤军,条件是让朕将你交还梁国。”
萧赞道:“萧衍奸诈狡猾,诡计多端。陛下不要信他,他只是用计罢了。臣回去了,只有一死。”
云郁冷笑道:“朕不会信他。朕说了,要把你交回去,除非他把魏国的北海王交回来。北海王背叛朕,逃到梁国去了。他没同意,还说朕是不义之君,大开国门,给魏国的皇亲提供避难之所。朕知道他什么野心。你是梁国皇帝萧衍的儿子,也是梁国的叛臣。朕偏要让你做魏国的驸马,为我魏国尽忠。朕也是个胸怀大度的人。”
萧赞道:“臣已经是无家可归之人了。故国早已灰飞烟灭,梁国人眼里,臣是叛臣,该当被凌迟,千刀万剐。魏国人眼里,臣是梁国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今能得陛下的重用,赐婚公主,是臣的福分。臣会珍惜这个效命的机会。臣会好好珍爱公主。”
云郁叹了口气:“萧皇子,你不觉得朕同你,身世很像吗?咱们都是皇室出身,都父亲早亡,都没见过父亲的模样。都是由母亲养大,而今又都失去了母亲。都长在仇人身边。你长在萧衍膝下,萧衍是你的杀父仇人。朕长在孙太后膝下,跟先帝自幼为伴。孙太后是朕杀父仇人的妻子,先帝是朕杀父仇人的儿子。而今你我都是孤寡寡人,困在囚笼中,逃不掉拔不出。都一样活的不快乐。没有享受过一点生为王子皇孙的幸福,反倒吃尽了苦头。”
萧赞神色悲惋道:“宁生畜,莫生人,生人莫生帝王家。”
“生人莫生帝王家。”
云郁复念了一遍,笑了:“做人还是比做畜生好。做帝王,也比做奴婢好。对了,不要忘了,有空给你的叔叔萧宝夤写一封信,劝劝他。造反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不论葛荣,还是萧宝夤,朕会一个一个将他们消灭。朕会将他们装进囚车里游街示众,供天下唾骂。朕还会把他们的血放干,将他们人头挂在洛阳的城墙上曝晒。谁不让朕好过,朕就不让他好死。早日投降,说不定朕还会饶他一命。”
萧赞心事重重地回新房去,却见公主神色惊惶,妆发凌乱。他心中一惊,问道:“谁来过了?”
公主只背向着他,咬牙不语。萧赞转问一边的侍女,阿福见他来了瞒不住,只得说了:“公主没事。那人不晓得从哪跳进房里来胡说八道,奴婢正赶他呢。那人见驸马来,刚刚逃走了。”那萧赞怒发冲冠,登时摘了壁上的宝剑去追。公主吓得忙拦住他:“你别去了,他没碰着我。再说他是贺兰氏的人,你去了又能把他怎么样,反弄的人尽皆知。”
萧赞道:“贺兰氏的人?贺兰韬光?”
他怒不可遏道:“新婚之夜他敢欺到我头上来,我能容他吗?”
说毕,拎着宝剑就大步流星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