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郁不希望韩福儿跟韩烈扯上关系, 然而这血肉关系,是杜绝不断的。
韩烈回京后不久,阿福还是见到了他。有一天她去集市买东西, 在一个卖风筝的小摊附近,和韩烈碰上了。她想买风筝, 韩烈恰巧也在买风筝。阿福拿了一只蝴蝶风筝, 韩烈拿了一只美人风筝, 两人都没想到在这个地方,闹市之中能遇到彼此。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都愣住了。
阿福看到他的脸。
他晒黑了。
这几个月打仗, 应该很辛苦, 他整个人看起来都粗糙了很多,胡子也没剃。他已经是个完全的成年人,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韩三郎了, 但阿福还是从他目光中看到了熟悉的光芒。温柔的,充满关爱的。
她想喊他, 却不知该怎么喊。想躲他, 也不知该怎么躲。
她只能傻傻的站着,直到一声马鞭子响, 有人策马过集市,大喝:“让道!”韩烈赶紧冲上来, 抓着她手往自己怀里一拽,说:“当心。”
阿福猛一下撞在他胸口, 感觉他胸膛宽阔厚实, 结实的,像座小山一样。他手抓着她的手,手掌温暖又有力, 就好像童年那个带给她无尽保护和安全感的人又回来了。
日思夜念,牵肠挂肚的人……
“哎,你们拿着风筝,到底买不买啊?买就给钱,不给就把东西还回来。”
两人正叠在一起,一边卖风筝的小摊主见他们拿风筝一直不给钱,等的着急,便发话了。阿福经了这一提醒,正要去解荷包掏钱,韩烈忙拦住了她,说:“我来付吧。”
韩烈道:“多少钱?”
摊主道:“一共二十个铜板。”
韩烈掏出了二十个铜板,数了数交给摊主。
两人各拿着一个风筝,沿着集市散步,起初都有些沉默。
韩烈没话找话:“你给谁买风筝?”
阿福说:“当然是我自己买来放着玩了。”
他扭头问韩烈:“你呢?你给谁买风筝呀?是给你家里小孩子的吗?”
韩烈摇摇头,说:“孩子不在洛阳。是我自己闲的无聊,想买来自己放的。好久没有放过风筝了。”
两人莫名的,都同时回忆起了少年时,一起在草原上放风筝。那时候的风筝是自己用纸糊的,只有几根竹子,和一张富人家捡来的破纸,根本就飞不起来。可该是好高兴,韩烈带着她,用一根绳,拖着那个竹架子和那张纸,就在荒草地上奔跑,开心地笑,弄的灰头土脸,身上都是泥。
那是她就想着,有钱了,一定要买一个真正的风筝放。
阿福说:“你自己一个人放风筝吧?”
韩烈道:“自己没事做,自己一个人放。”
“你也一个人放风筝么?”他看着阿福。
阿福本来想买了风筝,回去讨好莒犁,或是等下次见到云郁,跟他一起放的。听韩烈说自己一个人放,感觉怪孤单的,她便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有伙伴,只跟着点了点头。
“你有别的事吗?”
韩烈道:“反正都买了,要不咱们放风筝去吧。”
阿福跟着他出了城,一块往山坡上去。她也不知道去的是哪,是韩烈带的路。天气好,艳阳高照,但并不热,空气凉爽,凉风习习。阿福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韩烈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专心放风筝,目光都看着天上的纸鸢。
还是无言。
尽管曾经是至亲至爱的人,然而太多年没见了。对阿福来说,几乎有点近乡情怯。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表达。
他现在不一样了。
她现在也不一样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她已经不是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娃,可以拉着哥哥的手,被他背着,抱着,在他怀里尽情的撒娇,甚至缠他,亲他,希求他的宠爱。
时光被抽走了这么多年。
她猛然从小女孩变成了大人,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同他相处。
山坡上开了很多野菊花,黄的蓝的。阿福蹲下身子,摘那小野花,韩烈在她背后,忽然叫道:“四儿。”
阿福摘花的动作顿时停了,半晌回过头。
韩烈正站在一片蓝紫色的野花中,目光真挚地看着她。
阿福站着,久久不动,韩烈踏着花草,慢慢走上来,站在面前。他伸出双手,紧紧将她搂到怀里。
“四儿,你都不想念阿兄吗?”
韩烈低声道:“阿兄想你。你在干嘛呢,为什么不说话。阿兄还以为再见到你,你会很高兴,会扑到阿兄怀里来。没想到你这么安静,安静到阿兄不敢认你。你是怎么了。”
阿福心里酸酸的。
她本以为自己能克制的,假装不在意,假装不那么重要,假装这已经是一段过去的记忆,跟现在不怎么相干。然而当韩烈抱着她,熟悉的温暖团聚在周身。当她听到他的话,幼年的感觉全回来了。她忍不住有点想流泪的感觉。
她眼睛湿润,眼眶里涌出炙热的泪珠。
她极力管住自己眼泪不掉下来。
太羞耻了。
韩烈却不觉得她羞耻,而是抱着她,轻轻抬手,替她抚摸脸颊,擦拭眼泪:“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阿福哽咽道:“没人欺负我。”
她有些难过,又感动,道:“我只是长大了。”
长到多大呢?
大到他已经娶了妻,生了子,大到自己也已经有了心上人,不再是少女。
韩烈说:“你哪里长大了。你还这么小,还是小丫头。”
阿福道:“对不起,我上次不是故意装不认识你的。那会在宫里,我害怕。”
韩烈道:“哪有对不起。是阿兄欠你的。要不是你,阿兄这条命早就没有了。”
“你怎么这么傻。”
韩烈道:“你不知道那剑是要人命的吗?为什么要冲上去,为什么要挡在前面。你是小丫头,应该是阿兄保护你,你为什么要犯傻。要是你真为阿兄送了命,阿兄会痛苦后悔一辈子。”
阿福道:“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害怕你死。”
“以后不许再犯傻了。”
韩烈道:“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能承担,不要你来承担。”
他松开阿福:“我看看你的伤,伤的深吗?”
伤口在胸前。虽然是亲人,但毕竟已经是大姑娘了,阿福不好意思让他看,只说:“伤早就好了,我没事情的。皇上待我很好,特意让御医给我治的,用的都是好药。”
韩烈道:“皇上待你好,为什么待你好?”
阿福不敢告诉他自己跟云郁的事情,怕他知道会着急,只含糊撒了句谎:“我在皇上身边当差,皇上为人厚道的。”
这个借口很拙劣。
韩烈自是听出了其中的不合理。但她不肯说,他也不强求。
“只要你没事便好。”
韩烈道:“我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吗?”
阿福点点头。
“我给你捎的衣裳,你收到了吗?”
韩烈也点头:“收到了。没想到你都会做衣裳了。”
阿福说:“闲来没事干。我还给你做了靴子,还有两件袍子,回头带给你。”
韩烈拉着她手笑:“这些年经历了多少事,都比不上今天见到你高兴。”
阿福有些羞涩:“对了,你现在住哪?”
韩烈道:“我在京中赁了所宅子居住。”
韩烈感慨道:“本来一回洛阳,我就想来找你。可是不知哪里去找,又怕你躲着不肯见我,不肯相认。心里闷的慌,想起你小时候爱放风筝,就想一个人去放风筝,没想到当真就遇见了你。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心里想见的人,一定会出现在面前。”
阿福去了韩烈赁住的宅子。
宅子不大,就一个小院,好处就是离太原王的府邸近,可以随时候命。
阿福进了院子,才发现里头野草长的比人还高,院落里也荒凉衰败的很。只有一个老仆人,在那慢腾腾地用铲子除草,厨房里清锅冷灶,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这哪里像是人住的地方,分明是蜘蛛住的嘛!
简直是盘丝洞。
这韩烈,把自己弄的跟蜘蛛精似的。
连睡觉的房间里,进去都是一股发霉的味。
韩烈对此的解释是:“我平常也不在洛阳,回来也就住几天。反正每天要去太原王那里,我都是在太原王府上蹭饭,也懒得找厨子。太原王府上的厨子手艺好,做的饭好吃。”
阿福说:“那你也不能天天在人家那吃嘛。”
韩烈脸皮厚,无所谓。
阿福说:“那仆人会做饭吗?”
韩烈说:“仆人只做自己的饭。做的难吃,我不吃。”
阿福说要做晚饭,韩烈听了倒高兴,跟她一块出门去买菜。在集市上买了只活鸡,买了蛋,还有葱,买了些蔬菜,外加一块羊腿肉。韩烈拎着一大串肉和菜,两人回了宅子里,打开厨房。韩烈是干得贱役的,烧火做饭样样都会。于是一个挑水,一个刷锅,一个清洗案板,一个扫地,把厨房收拾出来。韩烈抱来柴火,生火开始做饭。
那仆人见男主人竟然亲自下起厨来,都惊呆了,在门外探头探脑偷看。
阿福烫了一壶烧酒。
韩烈看她拿了两个杯子,都斟满了,伸手阻止她说:“你姑娘家,就别喝了。”
“没事的。”
阿福笑嘻嘻说:“我喝酒从来不会醉的,就跟喝水一样,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阿福低头说:“见到你高兴,陪你喝点。”
韩烈端着酒杯,目光沉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感觉眼前明媚的少女,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她五官长开了不少,底子还是原来的没变,但眉眼比幼年时,少了点稚气,多了些秀丽之色。身材已经完全是大人了,身子骨窈窕纤细。
韩烈望着她,轻道:“你样子变了。”
阿福说:“真的吗?我自己都感觉不到。”
韩烈说:“变漂亮了。”
阿福不好意思笑:“哥哥,你又取笑我。”
“你小的时候,脸上,这,有个小坑。”
韩烈指了指自己脸颊上:“你小时候爱笑,一笑就有小酒窝,很可爱的。现在好像看不分明了。”
阿福说:“哥哥,我现在不可爱了吗?”
韩烈笑:“还是可爱的。”
他说:“你小时候头发黄,现在变黑了。那会你瘦瘦的,整天跟着我在外面跑,晒的身上黢黑的。但你的脸晒不黑,脸蛋儿总是透着光。你的眼睛长得特别好看,眼仁特别黑,眼睛大大的,眼睫毛卷卷的长长的。谁家的小孩都没有你长得好看。”
阿福觉得自己小时候其实长得不好看。因为太瘦了,瘦骨嶙峋,看着跟个小鸡崽似的。偏偏两个眼睛长得特别大,大的像两个黑洞。别的小孩会嘲笑她,说蝙蝠会飞到她眼睛里去。阿福听到这个话,吓坏了,又害怕又伤心,还扑到韩烈怀里哭。她觉得自己很丑,但韩烈总说她好看。
阿福说:“你不是哄我呀?我小时候那么丑。”
韩烈认真道:“不丑的,很可爱。不然哥哥怎么都那么疼你。”
屋里静默了一会,韩烈空腹喝酒,阿福小口吃菜。韩烈说:“既然找到你了,我想送你回并州去。”
阿福心咕咚一下,顿时有些不安了,小声道:“为什么呀?”
韩烈说:“我过段时间就要随太原王回并州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做什么?哥哥嫂嫂在并州安的有家,你想住多久住多久。洛阳是是非之地,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
阿福放下筷子,有些心慌了:“我不想回去。”
“你不是一直想回老家吗?洛阳又不是你的家,你留在这永远是异乡人。亲戚家人见不到,出了什么事,又没人照顾你。哥哥离得远,也没法保护你。”
阿福小声辩驳了一句:“我不是一个人的。”
她低着眼睛,动作有些扭捏的小女儿态。
韩烈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你在洛阳有心上人了?”
阿福道:“我这么多年,一个人在洛阳,也呆的习惯了。你不在我身边,我也没出什么事情。再说我在这里也有认识的人,也有朋友,干嘛一定是心上人啊。”
韩烈道:“你一个人在这,算怎么样呢?总要回家里去的。哥哥给你准备了嫁妆,等回家了,给你相一门好亲事,你下半辈子就有靠了。”
阿福说:“我不想要。”
韩烈这样精明的人,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他甚至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只是不敢说出口。
韩烈道:“你喜欢的,是个贵人。”
阿福默然不语。
韩烈道:“他要是真对你有意,就该三媒六聘,娶你过门。他要是对你无意,就该斩断情丝,放你自由。他两样都做不到,你跟他,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他这样做是在害你。听哥哥的话,咱们离开这,不要再跟他牵扯。他那样的身份,咱们高攀不起。”
阿福说:“我没有想高攀他……”
韩烈道:“那你想怎么样呢?”
阿福迷惘道:“我……我也不知道……”
她平常不太想这件事,可是韩烈一提,她也跟着迷惘起来了。
韩烈认真道:“你要是想攀龙附凤,只想嫁个贵人,享点荣华富贵,哥哥还能想办法帮你。你若是偏偏认准了他,阿兄怕是也为难了。阿兄不怕告诉你,陛下和太原王之间,早晚会有一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弄不好还会两败俱伤。太原王称帝的野心,连路边的野狗都知道了,陛下恨他入骨。陛下只是眼下不得不利用他。等四方的战事一结束,就到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时候。太原王也不会坐以待毙的,而今正在积蓄力量。现在就为接手河北的事情,已经闹的脸色难看。陛下不想让贺兰麟坐镇河北,太原王偏偏不肯收手,双方都是寸步不让的性子,一旦硬碰硬,你知道是什么结果。到时候不光是陛下和太原王的事,整个洛阳,甚至中原百姓都会遭难。而今天下,诸侯群雄并起,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何况洛阳是兵家必争之地。连我都不敢保证跟着太原王就一定能长久,无非是暂时栖身罢了。”
阿福再次默然不出声。
韩烈道:“你考虑好了,这次离京,我便带你走。”
云郁当天下午出宫来的。
他本来是想来看阿福,到了公主府,没见着人。
去问公主,公主正午睡起床,在对镜梳妆。公主把丫鬟叫过来问,丫鬟说:“她说出去买风筝了。天气好,说等公主起床了陪公主一块放风筝呢。”
云郁说:“去哪买风筝?”
“就是东边的集市上。”
东边的集市不远,就算走的再慢,半个时辰也回来了。这会都已经是傍晚,她午饭过后出去的,到现在都过了半日了,人还没回来。
云郁顿时担心起来。
公主听说她去了很久,也着急起来了,连忙让家人去找。把集市都找遍了,也没有找着人。
云郁有些焦急之色:“她经常一个人出去吗?为何不让人跟着?”
公主看他脸色不好,也有点不安,说:“这府里呆着无聊,何况你又不在。你十天半月才来一回,她也不晓得哪今天会过来。她是个活人,身上长着腿,出去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机灵着呢,又不是第一次出门,不会丢的。兴许是碰上熟人,或是遇上了什么事情,给耽搁了。要不你先回宫,我回头找着了告诉你。”
云郁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后厌恶她,万一她被皇后盯上了呢?”
云郁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坐立不安。
公主道:“皇后不至于吧?”
云郁道:“你忘了她是怎么对待潘贵嫔的?”
公主说:“你别着急,我立刻多派点人,出去找就是了。”
公主这边,把府上的下人都派了出去找,一直到天都黑了,也没找着线索。云郁饭也吃不下,等到夜里,实在等不了了,心事重重的回了宫。
他去了一趟皇后那。
皇后正在一个人用膳,桌上的烤羊肉已经冷了,上面凝结了一层白白的油脂,米饭颗粒已经变硬了,清蒸鲈鱼摆在盘子里。一桌子菜,看起来不像美味的食物,而像一桌精心摆弄过的动物尸体。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作呕的感觉。
他甚至不敢靠近她,只远远的站在一旁,心中充满了畏惧和别扭。
皇后见了他,冷嘲热讽:“皇上有闲心过来了?”
她的语气,分明带着厌恶。
她的爱和恨,都是不加掩饰的,云郁显然是听出来了。
他确定自己不爱这个女人,并且永远也不会爱。狠话说出了口,反而看开了。
毕竟是夫妻,他不想太难看。他对她的态度缓和了很多,至少表面上是这样,虽然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同床共枕,已经冷淡的像陌生人。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
他心目中的夫妻,是应该互相信赖,彼此恩爱的。他有种道德上的负疚感,觉得自己不应该冷落妻子,去爱别的女人。妻子有过,丈夫应该教导,而不是这样冷淡放弃。这跟他自幼所受的父母熏陶、孔孟之道相违背。然而他早就是被神佛抛弃的人了。他已经不在意,也不信这些东西。他不需要这些虚伪的道理,他只相信权力。这世间人人自利,他要做一个彻底自私自利的人。仁慈和善良,是不见血的刀,会要了好人的性命。
“朕只是想问你……”
他有些为难地开口:“你有没有见过韩福儿。”
皇后冷漠道:“那个贱人,不是被你藏起来了吗?你来问我要?”
云郁道:“我只是问一问,你说没有就没有。”
皇后道:“怎么,那个贱人丢了吗?真好,别是死了吧。一个小贱人,看把你着急成了这样,连我这脏污下不得脚的地儿,你也纡尊降贵来了。真叫人吃惊。”
云郁和气道:“朕知道了。朕就不打扰皇后了。”
云郁前脚刚走,皇后后脚就开心起来。她见云郁在找韩福儿,高兴地想:真是恶有恶报啊,那个小贱人不会真跑了,或者真丢了吧?她高兴地拍起了巴掌:“好哇!真是天大的喜事!老天爷还是有眼的,分得清善恶!”快乐的差点要翩翩起舞。
立刻美滋滋的让人去给她煮甜汤喝。
云郁担忧了一整夜,饭也没心情吃,朝事都搁下了,甚至不惜厚着脸皮,去看了皇后的脸色,挨了一通讥讽,最后把御史中尉的人都派去寻找了。所以当他最后得知从侍臣口中得知韩福儿跟韩烈在一起,去了韩烈家里时,他整个心情都是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