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郁没想到他一问, 皇后会立刻承认。
“我敢做敢当。”
她撅着嘴,很倔强地说:“就是我把她抓起来了。”
云郁一个大步跨近,握住她的右手胳膊, 质问道:“她在哪?告诉朕她在哪?”
落英看他动怒,心里更气:“你放开我!”
她挣脱道:“你要为那个贱人跟我翻脸吗?”
他的身体逼近, 严厉的气势压迫着她, 她有些心虚, 看着他,眼睫毛快速地眨动,语速很急:“你越这样在意她, 我越会生气。我越生气, 我就越恨她。”
云郁盯着她的眼睛:“朕最后一次问你,她在哪?”
“我把她活埋了!”
落英恨恨道:“我把她关在一个阴暗潮湿,见不到光的地方。不给她饭吃, 不给她水喝。我让她在里面慢慢反思,反省自己犯了什么错。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云郁难以置信:“你要让她付出什么代价?”
落英道:“我要让她痛苦, 让她在后悔中慢慢煎熬死去。不要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 能勾引皇帝,就有靠山了。就算你再护着她, 我也可以让她死。我要她记住,下辈子都不要得罪我。”
“朕现在是平心静气, 和你商量。”
云郁道:“你放了她,朕既往不咎。你还做你的皇后。”
落英道:“不然呢?你要怎么样?”
云郁保持着最后一点耐性:“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若是仗着你皇后的身份, 执意要滥杀无辜。朕忍无可忍, 朕会把你交给御史中尉。”
落英听到这一句,是彻底的气崩了,哭道:“随你!你要杀了我, 剐了我我也不会说的!你有本事你废了我,你有本事让人来审我好了。抽我几十鞭子,夹断我的手指,给我上烙铁,你看我会不会说。你想把我交给御史中尉,你尽管交好了,我倒要看看那个高道穆他敢不敢审我。我看哪个没眼色的奴婢,敢对我用刑。”
她是豁出去了,谅他也不敢来硬的。
“你以为人人都会由着你胡来吗?”
她捏住了他的要害:“你闹得越凶,越显得你是个昏君。哪个皇帝会为了个毫无价值的宫女、宠妾而不顾大局,任意妄为。除非你不要你自己的名声,也不要自己的性命。”
云郁见她有恃无恐,气的点头道:“好,那你就不要说,朕自己去找。在朕找到她之前,你就乖乖呆在这个椒房殿。你不是说把她关在一个看不到的地方,没饭吃,没水喝,要好好反思?从今天开始,你也不要吃饭,不要喝水,你也用心反思。”
他召集殿中的宫女宦官,冷着脸令下:“皇后从今日起禁足中宫,反思己罪。不许给她一口水喝,不许给她一口饭吃。谁敢违抗朕的命令,立刻打断手脚,再狠狠打死。”
宫人一个个噤若寒蝉,都不敢出声。
云郁高声叫道:“黄瑾!”
黄瑾应:“臣在。”
云郁道:“让禁卫军调几十个人来,守着这宫门,哪个奴婢也不许进出。”
云郁回头望了一眼落英,语气平静地说:“皇后要是撑不住了,朕可以给你一个开口的机会。”
皇后哭骂道:“云郁!你是个疯子!你会遭报应的!”
阿福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窖中呆了七天。
第一天还在喊,拼命求救。然而到夜里时,她嗓子已经干渴。她一夜做梦,梦到自己在荒漠里,在拼命地找水。她梦里无意识地舔动嘴唇,嘴皮子已经干的裂了口。她喊了整整一天,水分流失太快。她在荒漠里迷失了很久很久,又来到冰天雪地。她浑身冷的打哆嗦。她将身体紧紧地缩成一团,哪里都是冷,怎么摸索,怎么抓取也找不到一点温暖。她在饥渴和寒冻中醒来了,她发现嗓子干疼,连吞咽口水都变得困难。她努力想发出声音,喉咙却干涩疼痛,什么话也说不出。她渴,她她需要水。
她想要动弹一下,去推头顶那块石头,却像座山一样。她一动,眼前就天旋地转,视线发黑,她知道是因为很久没吃东西,脑子开始迟钝,身体开始虚弱。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浪费体力,大喊大叫了。她努力寻找一个能帮自己发出声音的东西。她在地窖里摸啊找,她摸到了一截短短的竹竿,她试着用竹竿去敲击石头,发出响声,一边敲,一边聆听。然而四周寂静,没有任何人的脚步声。
然而天亮后,她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几个劫匪第二天又来了。阿福听到他们的声音,立刻躺在角落里装死,几个劫匪冲地窖喊了几声,见底下没动静,疑惑道:“难道这么不经折腾?这么快就死了?”
他们呆了约摸一个时辰,又走了。
阿福听到他们走了,又开始用竹竿敲石头。她指望附近能有什么百姓经过,听到声音能把她救起。但是从早到黑一整日过去,无人经过。这里的确实一片无人的荒野。又有狼、老虎之类的猛兽出没,即便是打猎的猎人,也从不到这深山里来。
体力丧失的很快,她整个视线已经模糊不清,手脚都虚弱的无力动弹了。她需要水,需要吃东西。到第三天时,她已经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的救援上了,她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她回光返照似的,忽然又清醒了一阵子,她努力爬起来,伸手去摸索地窖的四壁。是土,不是石头。她感觉又有了一丝希望,她开始用双手在土壁上刨,把泥土一层一层扣掉掀开,她觉得自己可以打一个洞,从洞里钻出去。她拼命挖,用力挖,挖的手指甲都断了,十个指头都挖的出血了。她感觉雪白的光芒就在前方,照的她晕了过去。然而等她久久醒转之后,却发现墙壁纹丝未动。这土都是质地紧密的黄土,用来做筑房的,最是结实,长年累月未见水,即便用锄头挖,都不是那么容易挖开。
她体力耗尽,再次晕了过去。
她躺在地底,陷入了一片黑暗和混沌之中。意识仿佛抽离了,整个人仿佛要归于尘土,要跟黑暗融为一体。她怀疑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如此寂寞,如此孤单。她已经想不起云郁也想不起韩烈,她想起的是她从未谋过面的爹和娘。如果死了,会和他们相见吗?她伸手到胸前去,想找到自己的护身符,但并没有摸到。她想起护身符放在匣子里,匣子还在那个人那。
但她还是想起了一些生前的事情的。
她想起刚进宫时,她去庙里求平安符,有个老师傅,给她改了一个名字,叫韩福儿,还告诉她,只要每年生辰求一个平安符,就会岁岁平安的。这么多年,她一直坚信,每年都去求符。今年有些不一样。她以往只管老老实实攒钱,安分守己过活,今年走了运,遇见了一个漂亮的、让她怦然心动的男人。还爱上了他,跟他做了个露水夫妻。他身份尊贵,长得那么好看,又有学识,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能跟这样的男人相好,不料他愿意喜欢她,不嫌弃自己生的粗鄙。难道因为这个,所以把自己这辈子的好运气都给用光了吗?
她想起韩烈。才刚刚跟哥哥相认了,这就又要分开了吗?
哥哥知道了会不会哭?
她想哥哥肯定会为她哭,为她收尸的。但她不敢想云郁。云郁他是皇帝,他有皇后,他有朝廷,有天下的百姓,有很多事要惦记。自己对他而言不是多么要紧。太微小了。
她听到黑暗中,有老鼠在吱吱的叫。
有老鼠爬到了她头上。
她伸手去,死死的捏住了那只老鼠。灰灰的毛,长长的尾巴,绿豆似的两个黑眼睛,这么个小东西。
她已经意识不清了,只要是活的东西,她都能吃下去。她揪着老鼠的头和尾,用力咬断了这小东西的脖子。用牙齿,把它的皮撕开。她尝到了一点鲜血和肉的味道,是甜的。
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闹饥荒时哪样,吃树皮,吃草根,吃蝗虫,饿的时候,连泥土都要往嘴里塞。
她像一只老猫一样,把那只老鼠连肉带血的嚼尽了。她脸上粘着老鼠的毛,和老鼠的血。她感觉像一股清泉流过喉咙一般,嗓子干疼的感觉缓解了一些。鲜血是好东西。
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是意识到了自己作为人的一点特征。因为身体隐秘处汩汩的,有暖流在涌动。她都忘了自己是个女人了,没想到还会来月事。原来自己体内还有血吗?她感觉有些难以置信,然而此时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躺在那任由血流。
她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人了,像一只野兽。没有恐惧,没有羞耻。
落英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活没开口。
云郁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一招,来迫她屈服,却没料到她也是个极刚烈的脾气。云郁下令宫人不许给她饭食,不给她喝水,她就当真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只是闭眼昏睡。过了大概两日,云郁又来看她了。他看起来十分憔悴,整个人形容消瘦,眼睛通红,遍布血丝。
他端着一碗清粥,坐在床边,像个游魂一般,表情和语气都柔软了下来,道:“朕喂你喝粥好不好。”
他用小勺子,盛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你告诉朕她在哪。咱们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以后朕会好好待你。”
落英声音虚弱地嘲笑他:“一无所获是吗?你找不到她。”
她哑声道:“她应该死了。那么冷的地方,又没有东西吃,又没有水喝,要不了三天,她就会死。你就算现在找到她,也只是一具尸首。”
云郁端着粥的手颤抖:“为什么要这样害人害己呢?”
落英道:“我不想说的话,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我保证你永远也找不到她。”
她喃喃地说:“她死了,都是被你害死的。你要是不三心两意,你要是肯好好待我,别去拈花惹草,她就不会死了。你但凡服个软,跟我说几句好话哄哄我,不要那么的喜新厌旧,我也不会这么恨她。”
“都是你的错。”
她流着眼泪,说:“阎王爷要怪罪,也是找你。要下地狱也是你。我要是死了,也是你的错。你害了两条人命,你就是个祸害。你为什么要祸害人呢?你死了,阎王会把你丢下油锅的,把你炸成个人干儿。”
云郁道:“你就见不得我一日好是吗?”
她说:“见不得。”
她咬牙切齿说:“看到你冲哪个贱人笑,我都要气死了,恨不得把你的脸皮撕下来。”
他忽然落了两滴泪,冷漠放下碗,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