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根由

她好像要穷根究底, 抓着杨逸不放:“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的心可能是错的。”

“你了解他。你告诉我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了?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也再见不到你,我会再也没有机会问这个问题。我就是死, 也要死的明白。为什么他好好的,态度突然就变了?他嘴上说的难听, 但我看得出来, 他是想保护我, 他也在意这个孩子。”

杨逸道:“你既然明白,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阿福说:“因为,我不相信自己了。”

“我知道, 我配不上他。他是王子皇孙出身, 金尊玉贵,众星捧月的。我只是个低贱的奴婢。他长得那么漂亮,谁见了他都会喜欢, 可是我长得一般般。他有才学,琴棋书画, 文章诗书, 他样样都精通,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我又蠢又笨。你不知道, 我原来,只敢远远儿地看他, 悄悄地在心里想他。他还不认识我的时候,我总想, 要是他肯看我一眼, 跟我说句话就好了。他肯叫一声我的名字,我都感觉是在做美梦一样。你不晓得他第一次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有多幸福,就好像是天上的星星, 终于被我摸到了。天上的星星肯对我眨眼睛,对我笑,那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呀。他肯抱我,亲我,我死了都甘愿的。我不想从这个梦里醒来。”

“杨逸,我是不是配不上他?”她仰头看着杨逸。

杨逸说:“他那么多名门闺秀不喜欢,偏偏看中了你。你身上,一定有吸引他的东西。陛下他虽是王子皇孙,但他并非是锦衣玉食长大,不知疾苦的人。”

杨逸说:“你觉得陛下他像什么?”

“我不知道。”

“他的外貌,像花儿。海棠,或是玫瑰,茶花,但那只是表象。陛下的性子,像野草。随地生根,随地生长,有着最蓬勃的生命力,和最坚强的意志。而且,能折能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韩福儿,你跟他一样。”

阿福道:“我跟他一样吗?”

杨逸道:“别想那么多了,好好活着,才是最要紧的。当退则退,当争则争。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你该得的,得靠你自己去要。”

秋草连天。

马车跟随着鸿雁的翅膀,数日便到了家了。

阿福上次离家的时候,还是个姑娘。这次回来,就带了一个半岁的婴儿。

见了面,嘘寒问暖。陆元君依旧是亲切,忙碌地给她收拾房间,张罗饭食。陆元君感觉她变了一些,没有先前那副小丫头样了。虽然见了家人,还是高兴的热泪盈眶,但终究没哭出来。陆元君觉得她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子,但她已经在照顾自己的孩子了。怀里抱着小婴儿,喂奶换衣服、换尿布,已经熟练的很。

陆元君莫名感觉她像只猫。家里养的猫,没怎么喂过食,它自己就逮老鼠,自己长大了。有一段时间,突然失踪,过几个月回来,便领着一窝小猫。至于那猫儿爹是谁,哪个也不晓得。家里人惊讶又惶惑,但还是要将她接进家门,妥善照顾。

阿福问她:“嫂嫂是什么时候到青州来的?”

陆元君笑说:“我来了这有半年了。这边没怎么打仗,你哥哥便说将家里都接过来。挺好,这边没并州那么干旱,冬天也暖和多了。都不用穿皮袄。”

陆元君有心,帮她准备了不少小儿的衣服。姑嫂俩一边收拾着,一边说话。

陆元君抱着悦儿,用个羊皮制的拨浪鼓儿逗他。这孩子不认生,谁逗他都笑。陆元君欢喜不已说:“这小家伙,长得可真漂亮。怎么长得,看这脸蛋,这胳膊腿儿,这么白,跟嫩豆腐似的。抱一下都怕碰坏了。你看他眼睛。”

陆元君笑嘻嘻说:“这眼睛又大又黑。”

她打量了阿福一眼,噗嗤一笑了,说:“眼睛像你,模样也像。就是这皮色儿不像,你没这么白。”

阿福莞尔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了。

陆元君问:“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呢?”

阿福说:“没想好。他还小呢。”

陆元君认真说:“四儿,你要是信得过哥哥嫂嫂,听话,把这个孩子给我,让我跟你哥哥来养。咱们是自己家人,你的孩子,哥哥嫂嫂不会亏待他。你一个姑娘家,没有丈夫,带着个私生子,你以后怎么办。你这个年纪,早晚都是要嫁人的。”

阿福道:“这个话,也是哥哥的意思吗?”

陆元君说:“我跟你哥哥商量过了的。”

陆元君苦口婆心地劝她:“孩子在我这,你也可以天天看着,也不是不让你见他。你一个未婚的姑娘,带这孩子,毕竟不好向人解释。旁人见了难免问东问西,说三道四。你把他放在我房里养,我给他找个靠谱的奶妈子,你在旁边看着。委屈不了他什么。”

阿福默默地听着,半晌,问:“嫂嫂,阿兄在哪,我想见他。”

韩烈营中里有事情,因此回来的晚。阿福见了他才知道,原来是贺兰韬光遣了使者来,想让韩烈发兵,跟他一起攻打洛阳。信是司马子如写的。

“阿兄是怎么回的?”

韩烈道:“我手里的兵也不多。能用的,也不过几千人。这个时候形势不明,我怎么能贸然站队。我答应了他了,说我要先筹措粮草,拖一拖再说。”

阿福从他语气里,隐约听出了态度:“哥哥你怎么能答应他呢?贺兰韬光现在是在造反,他们要杀了陛下。洛阳现在有危险,哥哥为何不派兵救援,还跟这个贺兰韬光眉来眼去。”

韩烈道:“朝廷也并未求援,我当然是静观其变。”

韩烈脸色有些古怪:“何况,我毕竟是太原王手底下出来的人。这件事情,终归是陛下先挑起的。太原王死的冤枉。我手下这些将士,都是代北出身,听说太原王被杀,聚在营中哭了好几日。我是他们的主将。我要是现在站到陛下那头去,别人怎么看我?别人会认为我是忘恩负义。”

韩烈的态度摇摆,阿福不是第一天知道了:“那阿兄打算怎么办?跟贺兰韬光一起,攻打洛阳,替太原王报仇?”

韩烈道:“我要是这样做,便是对陛下不忠。”

“那阿兄是打算隔岸观火,两头不帮了。”

韩烈看了她一眼,好像是生怕她不高兴。

她双手交叠握着,坐在榻上,倒没生气,只是有些惆怅的样子:“我总算是明白,他为什么执意不肯再要我,一定要和我断绝关系。不是真的因为忌惮皇后,而是因为我是韩烈的妹妹。他早就知道以阿兄的出身和立场,是绝不可能站他那边的。阿兄你们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把他当成皇帝,否则又怎么可能说什么,帮他就是背弃太原王,忘恩负义的话。”

她突然想起了很多事。

她想起刚在他身边时,公公黄瑾就劝她,跟韩烈划清界限。她记得黄瑾当时原话说:“陛下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你说实话,他自会体谅你。只是,你若是说了,就等于在他心里种下了一根刺,往后他看你,可就不是原来的眼神了。那你不如趁早离了宫去。”

阿福抬头望着他:“阿兄,其实你不希望我嫁给他,是吧?你宁愿养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也不愿意我嫁他。”

韩烈道:“我当初在葛荣手下。葛荣是叛军的贼首。你哥哥我,是起义造反的出身。我为什么要去投奔太原王?太原王为什么愿意收留我?皆因我们这些都是北人。咱们北人,跟朝廷,跟中原士族,向来水火不容势不两立。葛荣造反是因此,六镇起义是因此,河阴之变,还是因此。陛下登基之后,若能重用北人,我们自然尊奉他。可他不愿为太原王做嫁衣。河阴之变,我们这些人,杀了他太多亲信,又撺掇太原王称帝,犯了大忌,所以他登基后一直想方设法地排抑北人,为河阴遇难的朝臣平反。这次,帮助他杀太原王的,依然是那些中原士族。你以为陛下杀太原王,只是因为忌惮太原王?是那些中原士族,整日在陛下面前煽动。他们是在报河阴之仇。”

“哥哥怎么知道,他们是在报河阴之仇。”

韩烈道:“还不够明显吗?大赦的诏书中都说了。太原王的罪名,就是在河阴屠戮朝臣,这是祸根。他们是恨的咬牙切齿了。他们问河阴的罪,你哥哥我也是祸首。而且撺掇太原王登基,我第一个该杀。贺兰韬光正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会掉头不顾逃出洛阳,现在发了疯要报复。”

阿福觉得从韩烈嘴里听到这句话,有些陌生。

“可陛下不是已经下诏赦免了你们。”

“血海深仇,是能一句话说赦免就赦免的吗?要是能赦免,当初河阴之变刚发生时陛下就已经赦免了太原王,为何现在太原王又死了?而且给他定罪的诏书中,又提起河阴之变?谁都不傻。不过是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先安抚,等没利用价值的时候再亮刀子。皇帝不会信我们忠诚,我们也不会信他仁慈。你要是嫁给了他,有朝一日,像太原王这样,撕破了脸,你是要哥哥,还是要丈夫?”

韩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取代皇后,想给你和孩子一个名分。阿兄也盼你能嫁个好人,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可以背叛太原王,我也可以支持陛下。但我不可能从北人的阵营,跳到中原士族的阵营。没人会跟着我跳,中原士族也不会接受我。”

阿福张了张嘴:“我……我没有想取代皇后,我也不要名分……”

她总是心里不喜欢皇后,觉得她是云郁仇人的女儿,他们的婚姻是一场充满胁迫的利用和交易。殊不知,在

云郁心中,自己也跟皇后差不多。

“是我错了。”

她自言自语似的:“我不该糊里糊涂的,什么都不懂,便情不自禁跟人好。我只想跟家人在一起生活,安安稳稳的。”

韩烈看她这样子,有些心疼,上前搂着她,摸了摸她头安慰:“你放心,不论发生什么事,你和孩子,阿兄都会设法保你们周全的。”

她乖乖依顺在他胸前,好像被抽走了魂魄,什么都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