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来的太快。
云鸷开城门投降的消息传到皇宫, 云郁从被窝里爬起来,第一个反应就是:跑。他发现自己还没有丧失生的求生的欲望。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没有带任何随从, 独自奔逃出宫。
人到生死关头,果然是忘记了任何礼节和尊严的。他知道自己有多狼狈, 他光着脚, 鞋子也忘了穿。数九寒天, 身上只穿着一件睡觉时候穿的薄薄的单衣、绸裤,头发也未梳,整个披散着。他像一只惊慌失措的野兽, 只有恐惧, 感觉不到寒冷。除了活命,谁也想不起。什么朝廷,什么皇位, 什么妻子,儿子, 都已经跟他再无关系了。他只是一个人。
宫中已经大乱, 宫女,宦官, 还有那些侍从们,都争先恐后逃命。城中也都是四散逃难的官员们, 他遇到了一个,原本是朝中大臣, 那人也在逃命, 和他迎头撞上。对视一眼。那人看到了披头散发,满脸狼狈的君王,半天说不出话。然而很快, 各自都装作不认识,转头继续逃命。
他见到了城阳王云徽的马车。云徽也在逃命,马车上载着成箱的金银财宝,他呼唤云徽,向其求救。这位一向忠诚的城阳王,却唯恐受到天子的连累。毕竟他一个人逃,没人会在意,可若是带着天子逃,贺兰麟是一定会派兵来追的。他遂视而不见,直接无视了天子的招手,飞快地驱车逃了。
他举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整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扬长而去。
一阵寒风吹来,他猛地哆嗦了一下,总算感觉到寒冷了。
贺兰麟杀入皇帝寝宫,却见殿中空荡荡的,纱幔犹自飞舞,冰冷的香气沁入心脾。走到床前,见被子揭开着,枕被微温。皇帝跑了。
契胡兵押着几十个宫女宦官,来到殿外。大半夜的,嚎啕如鬼哭,整个洛阳宫,只听到杀声、哭声,惨叫声,只看到火光。华丽的宫廷,此刻成了人间地狱。贺兰麟盘问皇帝下落,这些宫女太监,无人知晓。贺兰麟一怒之下,将他们都杀了。
他一边派人去城中搜寻皇帝下落,一边转去皇后中宫。
对落英来说,这一切变故,都来的太突然了。
她本是皇后,身份尊贵。她有着天下最强势,最有权力的父亲,有着一个姿容俊美、年轻有为的皇帝丈夫。然而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亲生父亲死了,被自己的丈夫所杀。她想着苟且偷安。她丈夫还在,她还有孩子,她的孩子是太子,她可以活下去,却又传来贺兰氏部众造反的消息。
她不知道这件事是好是坏。这些人打着替她父亲报仇的旗号,贺兰韬光、贺兰麟,虽然都是贺兰氏,都是她父亲的下属,可她跟这些人谈不上亲近。她唯一亲近的是弟弟,但自从父亲死后,弟弟就没消息了。此时此刻,坐在宫中,听到外面的哭喊声和杀戮声,她感到了隐微的恐惧。
她有点发抖。
她怀着抱着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婴儿,小心翼翼地哄着。
贺兰麟一身甲胄,像坐铁塔一般,跨入殿中,昂然立着。连殿中的烛光都被他的身影遮挡了几分。
落英转身,戒备地背对着他:“你来这做什么?”
贺兰麟笑嘻嘻的,他明显是得了大胜,心情相当的高兴了。
“皇帝在哪?”
落英冷眼对着他,“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贺兰麟明显的不信,皮笑肉不笑道:“你们是夫妻。皇帝现在不在寝宫,你不知道他在哪?”
“我不知道。”
她表情冷漠地说道:“他没有告诉我。”
贺兰麟冷笑,直接吩咐人进殿搜。
契胡兵闯入殿中,开始胡乱搜寻,一边搜,一边打翻东西,顺走殿中值钱的金银器皿、珍宝摆件。落英看的怒火攻心。她意识到,她父亲手下这些所谓的兵将,实际是一群强盗了。她喝令贺兰麟住手:“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贺兰麟找了一圈,的确是没找到云郁。
他走到皇后面前:“这就奇了。皇帝没有藏在你这,也没告诉你他去了哪?”
落英冷笑道:“我同他若是感情有那般深,我父亲也不会死了。他是杀我父亲的仇人,他恨我入骨,你觉得他会告诉我他去哪了吗?”
贺兰麟听她说的也是,扯起嘴皮子就笑了起来:“你可真是不中用。白长了这么一副如花似玉的模样,这么大个后宫给你,你都拴不住皇帝的心。他现在抛下你们母子不管。他自己跑的倒快,你们孤儿寡母就可怜了。”
贺兰麟一脸淫·笑,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脸。他一手的血腥气,又腥又臭,几乎没熏得人吐出来。
落英少女时在家中,便跟这个贺兰麟不合。这人名分上,是她的堂兄弟,实际上在族中并不招人喜。长得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子,黄胡子,红脸颊,身体壮。愚笨又不识字,咋咋呼呼,大嗓门,不讲礼仪。贺兰逢春这人向来以貌取人,喜欢美男子,一直看不起他,对他呼来喝去,整日非打即骂。不过这人装的忠诚,又孔武有力,能打仗,毕竟是自家侄子,这些年,很得贺兰逢春的器重。落英得知父亲死后,他抢了弟弟的位子,自称是太原王的继承人,心里便十分厌恶他。
落英厌恶地打开他手,冷嘲热讽道:“你不要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皇帝虚情假意,狠毒无情,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贺兰氏的家业,是我弟弟的。你是什么东西,也有资格称是父亲的继承人?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
“你可真是老毛病,管不住你的嘴啊。”
贺兰麟面带怒色,逼近一步:“皇帝在哪?”
落英指着他:“滚出去!”
她气的面孔狰狞,大骂道:“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滚出去!”
“把太子给我。”贺兰麟看到了她怀中的孩子,脸色陡然阴沉。
“你休想!”
贺兰麟喝命道:“来人,把太子给我带走!”
“你们眼睛都瞎了!”
皇后大怒,一人一巴掌,将两个契胡兵打的退下,大骂道:“都给我滚出去!你们冤有头债有主,爱找谁去找谁去,不要在我这里发疯。你们谁敢碰我们母子一个手指头。我是太原王的女儿,这个孩子是太原王的外孙,你们谁敢动他?”
贺兰麟大步上前,猛地推搡了她一掌,将她推倒在床榻上,随即夺过她手中的婴儿,大怒道:“什么狗屁外孙!这是云郁的孽种!狗皇帝不能活着,这个孽种也不能留。留下他后患无穷,我现在就要斩草除根!”
他双手高举起那个婴儿,猛地往地上一掼。那哇哇大哭的婴儿,咚地一声着落在地,瞬间就没了声。落英发了疯一般,尖叫着冲上去,想要接住,却没能成功。孩子的鲜血的脑浆溅了一地,她惨叫,嚎啕出声。揪着贺兰麟的衣服,发疯厮打,被贺兰麟一个巴掌扇到地下:“不要以为你现在还是皇后!太原王死了!你的皇帝丈夫也完了,你现在什么都不是。老实一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