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郁走进那座帐篷时, 那光线昏暗的帐内,顿时亮堂了一下。
他就是有这样的魅力,不论何时出现在人群, 都会熠熠发光,顿时吸引所有人的眼神。阿福跟着众人一起抬头, 看过其他人, 再看他, 就像刚看完一堆歪瓜裂枣,猛然被圣水洗了一下眼睛。斛禄家的人也不丑,阿瑙单看已经是个非常漂亮灵秀的姑娘了, 站在云郁身后, 也给衬的小鼻子小眼,像个丫鬟似的。
阿福心情再不好,看到他脸, 也会油然而生一股初见之情。
阿福咧嘴一笑,兴高采烈冲他招手。
胡禄家一大家子人, 男女老少团坐在一块, 阿福跟女客们一个桌子坐着。她才半天,就跟斛禄家的人玩熟了, 不知从哪弄来一件红花格子的裙衫穿在身上,头发也学人家斛禄家的姑娘, 用彩绳编了许多小辫,整个人显得活泼可爱。云郁一到, 还没跟她说上话呢, 就被斛禄家的兄弟们热情围上来,拉到角落桌子上,一个劲地劝酒。
云郁也是摸不着头脑。他实在不胜酒力, 然而难得遇到对方如此热情,又不好拒绝,只得陪着笑,勉为其难入了座。虽然是夏天,但草原上也有些冷,也确实需要热酒暖暖肠胃。
只是他心思不在这上头。
一边吃着酒,一边接受着主人家好奇的盘问,他一边时不时用目光寻找阿福。
可惜阿福这会哪有工夫看他,只顾吃东西,和左右身边的人说话。云郁坐立不安,屁股不敢沾凳子,全程只想走,没想到这酒太烈了,几杯下肚,人就昏昏沉沉,然后一杯接着一杯。
云郁这辈子就没喝过这么多的酒。
没怎么吃菜,只是喝酒。阿福中途的时候,看到他喝醉了,醉得脸色绯红,眼神都在发飘。他起身,推开斛禄兄弟,要去小解。阿福有些不放心,过去搀扶他。云郁摇摇晃晃地扶着她,整个身体都要搭在她肩上。刚走到帐门口时,大胡子的斛禄很不放心,又跑过来帮忙,一派热心对阿福说:“我扶着他去吧。你女人家,不方便。”
阿福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脸一红,也不好说啥,只得让他扶着云郁去。
云郁去了小解,结果过了一阵斛禄回来,满头大汗,说他醉死了,尿了一袍子,还尿到斛禄的鞋子上,弄的斛禄也是一身尿。湿漉漉的,没办法,赶紧把他送到后面去换衣服去了。
是夜,斛禄家给他们安排了住的地方。因家里也不宽敞,只给云郁准备了单独的床铺,阿福则跟小姑娘阿瑙挤了一晚。斛禄家热情得好,阿福说云郁酒醉了想去照看,斛禄一个劲说不用,让她只管休息,专安排了奴仆在房中守着。斛禄家挺有钱,家中养得有奴仆。
阿福只得谢了斛禄,自己去休息了。
云郁次日醒来,吓出一身冷汗。
他不但在陌生人家中留宿,还喝的酩酊大醉,意识全无!
这也太没戒心了。
睁开眼,看到陌生人的床帐,怎么都想不起自己是在哪。揭开身上的被子一看,连衣服也被换过。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子,感觉脑袋还在,顿时松了口气。同时吓的后背心发凉。
回忆了半天,才隐约想起一点昨夜的事。
斛禄家的仆人进帐来,给他拿了干净的衣服,放在桌上。一会,又端来了洗脸的热水。他糊里糊涂地换了衣服,穿了鞋,洗了脸。做完了这一切,他在帐内外打量了半天,又叫过奴仆,问了几句话,记忆才大致清楚了些。
这是碰到贵人了。斛禄家是这片草原上的一个小领主,他跟阿福不知怎么跑到别人家里来,斛禄热情接待了他们。
他出门,去找阿福。
阿福也已经起床了,正也过来找他呢。
云郁看见她,立刻上前,拽着她手。
阿福一脸懵懂:“怎么了?”
云郁也不说话,抓着她手,绕开斛禄家的人,就往帐后去。阿福迷惑不解,被迫跟着他的脚步。云郁捉着她,大步流星地走,一直走到后面很远的山坡背后。看到四处没人了,只剩下风,还有碧绿寂静的草坡,他才松了手。
他有些生气了,甩开阿福,转过身去。
阿福好久没见过他这幅样子,皱着眉,跟个小孩子似的。
她笑,歪着头去觑他,手轻轻拽动他的衣袖晃了晃:“怎么了呀?一大早的。”
“大早上生什么气。”
她笑嘻嘻的:“瞧你,一醒来就摆脸色呢。”
云郁听她说自己摆脸色,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他无奈地舒展开因为心情不悦而紧蹙的眉头,转向她,有些不满道:“你昨夜干嘛去了?”
他这些日子,跟阿福朝夕相处日夜不离,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今天早上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地方,记忆一片空白,同时身边没有看到阿福。他一瞬间心里恐惧的厉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福不解地说:“我昨夜就在这啊。”
云郁皱眉说:“我没看到你。”
阿福说:“我也在这。我昨夜跟阿瑙一块儿睡的。”
云郁听了这个话,很不高兴。
他放开她,脸色不悦地坐在草地上,一个人对着远处生闷气。
这人今天真是奇怪。
阿福也不知道哪里招他,哪里惹他了。
“怎么了嘛!”
阿福听他的语气,隐约猜到是因为自己昨夜跟阿瑙在一起,没有陪在他身边,所以他才生气的。
可是这样,阿福更不懂了。
云郁从来不黏人,他怎么可能生这种气嘛。何况,他不会连阿瑙的醋都要吃吧!这也太不像他了。
她了解云郁,却又不是真正的了解。或者,她曾经了解,但后来又陷入了怀疑,索性不再相信。她不懂云郁的恐惧,这一年多以来,游走在死亡线上,每天醒来,都害怕有人会突然来到面前,砍掉他的脑袋。那种命不由己,对陌生人,陌生环境的不安全感,从没有一日离开过他。
兴许是这种恐惧太深入骨髓。当他醒来第一眼,没有看到阿福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再度遭逢巨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阶下囚的日子。
他一瞬间,几乎又堕入了无边地狱。
阿福隐约猜到他的心思,笑嘻嘻拍抚着他的背安慰:“你不会以为我自己一个人偷偷走了吧?”
云郁大吃一惊,扭头,瞪眼看着她。
阿福抱着他肩膀,说:“别胡思乱想!我就算要走,也不会不告而别的!我又没有生你的气,干嘛要偷偷跑掉!”
云郁目光顿时柔软,有些迷茫地说:“你不生气吗。”
阿福说:“我气过了。气过就算了,除非你再次又把我惹生气。”
云郁说:“下次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阿福抱着他肩膀,不知怎么,感觉他这幅眼神语气,乖得不得了。目光真诚,一脸期望的表情,好像一只温顺的,静待人抚摸的小兔子。
不对,是大兔子。
阿福忍不住双臂抱住他。
他坐着,阿福半跪着,位置倒比他高一些。他脸靠在她胸口,贴了一会,又松开。
云郁问她道:“你昨夜,为什么不跟我一起睡?”
阿福说:“斛禄家安排的,他让你一个人睡,让我跟阿瑙睡的嘛。别人家里,有的住就不错了。人家是主人,我总不好挑三拣四,还要这要那的。”
斛禄并不知道云郁和阿福之间的关系。云郁心里猛然想到,他们确实也无名无分,她的确不好对斛禄说。
他心里揪紧了一下,蓦地觉得很对她不起。她在自己身边这么久,却不敢在斛禄家人面前启齿彼此的关系,因为自己什么都没给过她。
她笑嘻嘻地说:“斛禄以为我是你妹妹呢。”
云郁有些不自在,道:“你干嘛撒谎骗人家。”
阿福红着脸,说:“不然你让我怎么说嘛。”
云郁道:“这样真不好,贸然走到别人家里来。我昨夜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万一他们是坏人。”
阿福说:“你还说呢。谁让你昨夜喝那么多酒。不怕醉倒了,人家半夜拿大刀,把你尾巴给剁掉。”
她故意打趣他,说他是狐狸精呢。
云郁没听懂,还疑惑说:“什么尾巴?”
阿福嗤嗤地笑。
云郁说:“要不是你来,还一定要在别人家吃酒、过夜,我也不会跟来。来了,他们硬要劝酒,我不喝又不行。我都醉了,你也不拦着。”
阿福说:“我怎么拦嘛,人家盛情难却。”
云郁只得罢了。
他忽又想起昨夜喝酒,心里有些迷惑:“我昨夜是不是喝醉了,要去小解,是不是你扶我去的?”
阿福挤眉弄眼地笑:“本来我要扶你去的。斛禄大胡子跑过来,说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我扶你去那个不方便,所以他就扶你去了。你醉的人都不认识了,还让人家斛禄帮你解裤子呢。你还尿在袍子上了,把人家斛禄弄的一身尿。”
云郁一脸无语,半天噎得说不出话。
阿福说:“回头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斛禄。”
云郁脸红的恨不得打个地洞钻下去了。
阿福歪着头,捧着脸:“我给你说个故事。”
云郁问:“什么故事?”
阿福眯着眼说:“从前有个狐狸精。有一天,他化成个美女,到一户人家里去蹭吃蹭喝。主人家请他喝酒吃肉。他就大吃大喝。然后他就吃醉了,睡在主人家里。半夜,主人偷偷到房间里去,看到他屁股后面有条白色的尾巴,大吃一惊,果然,狐狸精喝醉了酒就要露尾巴现原形呢。”
云郁好奇说:“然后呢?”
阿福说:“主人就拿了斧头,咔一斧头,把他尾巴给剁了。狐狸精吃疼,边哭边嚎,飞快地跳窗子逃跑啦。”
云郁半天才反应过来,想气又想笑,一个跃起,将她扯过来,捉住她两手反拿着,将她横按在腿上,打她屁股,打得她吱哇乱叫。他低声威胁警告道:“谁在边哭边嚎?”
“我边哭边嚎!”
阿福泥鳅似的蹦,又哭又笑。他撩起她的裙子打,她顿时一羞,反手捂着屁股,脸上热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