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本以为她在黄家的山庄里只是暂住, 没想一呆就是半年。这半年里,云郁时常出去,有时去两天三天, 有时是十天半个月。阿福不太打听他的去向,他每次, 都是跟黄洪升那些人在一起的, 反正平安出去, 平安归来。阿福一个人在山庄里,带着悦儿,身边有仆婢伺候着, 生活的也算是无忧无虑。入了春的时候, 她发现月信两个月没来了,胃口也有点不好,不爱吃东西。找了大夫来看, 大夫告诉她,这是有了身孕了。
云郁知道她怀孕, 自然是高兴极了。她生悦儿的时候, 云郁没有陪在身边,心里一直有些愧疚。这次, 云郁想好好照顾她,补偿她。那天过后云郁就很少外出了, 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山庄,陪伴她饮食起居。
四月初六的夜里, 云郁忽然跟她说有事情, 要离家两三日。
他来中原,有一半目的,是要帮阿图办事的。黄家的山庄, 只是个落脚点,平日里经常要出去,阿福早已经见惯不惯。何况只是去两三天,阿福也没多想。阿福其实才刚有点妊娠反应,还没显怀,倒也不太需要什么特别的服侍,便对他说:“你去就是了。”
眼下中原乱糟糟的,到处都在打仗。阿福提醒他,注意安全。云郁坐在案前,用棉布,擦拭着剑锋。他出门都要佩剑的,主要是防身。阿福习以为常,也忘了问,他出去是要做什么。
她打点包袱,给他备了件换身的衣裳。
云郁拿那雪白的剑锋照镜子。
剑中映出的青年面庞,依然眉目凛烈,五官浓艳。
“你信不信报应。”
他抹着剑,问阿福。
阿福感觉他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
“我信。”
云郁说:“我只信人报,不信天报。”
阿福问他:“你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云郁郑重其事地放下手中剑,搁在案上,拍拍自己的膝盖,唤她:“过来,坐这。”阿福乖乖地过去,坐在他大腿上。云郁伸手搂着她,柔地抚摸她腰背。
“等这边的事情了了,咱们就离开这,回柔然去。”
云郁摸了摸她耳朵,又从脸蛋游移到她头发。他望着她的脸,最后闭上眼,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
阿福听到这话,十分欣喜:“你说真的?”
“真的。”
阿福搂着他肩,说:“我想回柔然去。那儿没人认识你,也没人认识我。你不用整天戴着面具,不用担心别人想杀你。咱们可以在那,养一群牛羊,打打猎,放放牧。你、我、悦儿,还可以再生几个小娃娃。”
他笑吮她的唇,低道:“你想生几个?”
阿福有些脸红:“我不知道。我听你的。”
云郁摸摸她的脸,笑。
云郁走了,阿福在黄家庄上,一边带悦儿,一边耐心等他回来。那天夜里,她正躺在床上,搂着悦儿讲故事,哄他睡觉,突然看到了窗子外有火光,并且听到了喊杀声。
阿福在黄家庄上,已经住了有半年,一直安全,怎么也想不到会突然有敌人杀戮到眼前。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敌人,估计有上千人,合围了庄子,半夜里突然进攻,杀得护卫们措手不及。整个庄子上的人几乎都死了。阿福完全不知道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只以为是附近的强盗。他们人太多,动作太快,简直是一群杀人的魔鬼。阿福还没来得及逃跑,他们就已经杀进了院子里。眼见着满院子横七竖八的死尸,血流成河,悦儿吓的哇哇大哭,阿福冲上去抱他,却被人从背后一棍子打昏了。
她意识飘飘荡荡的。
倒下去那一瞬间,她心里害怕极了。她心想,自己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他了。她听到悦儿的哭声,心想悦儿也活不成了。她并不吃惊。这个世界,死于非命才是最常见的,能平安到老的人,反而少有。她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她心想,幸好云郁不在,不然他也要死了。
她意识一时以为自己死了,可那意识,又始终不曾消散。她感觉眼前一片黑暗,脑子像散开了的鸡蛋黄一样,晃晃荡荡,什么也想不起。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头痛的像要裂开。
再后来,她就一点儿意识也没有了。
她恍惚中,感觉自己被带到一个地方。一个废弃的荒宅中。她被丢在地上,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套在了口袋中,所以才会感觉一直身处在黑暗。有人解开了她头上的袋子,似乎在观察她,最后说了句:“是她。”
然后袋子又被扎紧。她被运上了一辆马车,一直颠簸,颠得她浑身骨头都要散架,背都要磨破了。
等到她真正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一间陌生的屋子,不大不小,陈设简单,收拾的还算干净。
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深绿色的瞳仁,一头卷卷的长发。她看到这人的同时,这双眼睛也正从上方盯着她。她却一点没觉得亲切,只觉得万分惊悚,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贺兰菩提。
她吓得脸色惨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对面的贺兰菩提面带笑容,宛如一副天真活泼的表情。他声音十分清亮,亦跟少年时候无半点差异。
模样也全然没变。
“你怎么了?”
贺兰菩提笑盈盈的:“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他一点阴阳怪气也没有,倒像是十分真诚,眨巴着眼睛:“你见到我不高兴吗?”
半晌,阿福平复了惊惧:“你不是死了吗。”
菩提道:“谁告诉你我死了?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阿福一动弹,就感觉后脑勺痛的厉害。
她回想起黄家庄上的事,就愤怒地捏紧了手。这件事,难道是贺兰菩提干的吗?那他现在抓了自己,又想干什么……尽管阿福曾经跟他相熟过,但此时此刻,阿福也绝不相信他对自己会有任何好意了。阿福立刻想到了,对,他是要报仇,他跟云郁的仇,云郁杀了他的父亲。
他想利用自己,来对付云郁。只有这个目的。
她不敢提云郁的事。又或许,他并不知自己已经嫁给云郁了呢?阿福存着侥幸,想和他攀一下旧日的交情。
“这是哪?”
她茫然四望:“你为什么要让人打我,还把我带到这来。”
“这是我的地方。”
贺兰菩提回答说:“我可没让人打你,是别人打的你。我只是让他们把你带过来,谁知道他们会动手打你。”
阿福忍着身上剧烈的疼痛:“你把悦儿呢?”
菩提问:“你说的是那个跟你在一起的,三岁的小孩吗?他是你的儿子?”
阿福说:“他在哪?”
菩提说:“他好着呢。我让人专门看管好他,你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