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郭青一早送完孩子,跑了市郊工厂一趟,一来一回就是两个小时。

往回开的时候,收到十点半开会的通知。

到了公司,看看时间差十分钟,她干脆直接坐着空无一人的电梯到会议室所在的16层。

会议室同样空无一人。

她是第一个到的。

上回开会来得晚,只剩下一个离窗户最近的位置,一个小时晒得她头发昏,看杨总监的头都觉得反光。

趁没人,郭青根据中学时期的丰富地理知识,对夏令时北半球上午十点三十分钟直十一点三十分钟的日照强度及与地面夹角,进行一番缜密的测算。

决定坐在东南墙角晒不到太阳的位置。

这块刚好背墙,是一个阴影区,晒不到太阳。

而且,根据她再次利用丰富的数学知识进行的计算,只要稍微地挪一下角度,就能使自己的位置,和左手边第三个位置、以及主位,形成一条完美的直线。

简单来说就是,适合用来打瞌睡。

选好座位,还没人来。

郭青重新打开手机,检查了一遍那条通知。

非常简洁,只通知了地点和时间,并不能判断出封承会不会来。

郭青再利用自己的社会心理学知识,瞎几把推测了一番,如此临时、随便的通知,都这个点了还没人来,估计不是大事,应该劳烦不到大老板。

于是她放下心来,调了调凳子高度。

财大气粗就是这点好,beaute大部分会议室的椅子都十分讲究,正经的人体工学椅,还能调节高度。

又等了三分钟。

依然没有人来。

郭青低头看表。

啧。

这些人,一个个,开会的态度如此不端正,应该批评。

等得有点无聊,她往后一靠,把脚往桌沿上一搭。

咔哒——门从外打开。

封承走了进来。

刚摆好姿势的郭青:“……”

还真踏马地巧。

她迅速低头,将腿从桌子上搬下来、坐正、凳子往前滑到桌边。

做完这一切,她又无意识地抬起眼皮瞄了一眼。

封承的头发修剪过,不过只修剪了一点点,看上去整洁利落。

他对自己的发型一直都有严格的要求,包括颜色,发质直度,以及前额、脑后、侧面等不同位置不同的长度范围。

因为一些郭青并没搞清楚的原因,他不喜欢自己自来卷的发质。

不过郭青很喜欢。

封承的头发只有在洗完没吹干的时候,才能看出一点本身的卷度,郭青觉得可爱极了。

不过有一次因为她说像查尔斯王猎犬,封承好几天没理她。

此刻光线与地面夹角郭青是算不出来,不过洒在封承身上,像一层很漂亮的光晕把他包裹起来。

当初她就是因为这个美貌,才忍耐了封承数不清的难伺候和挑剔。

他的臭脾气,但凡移接到一张普通的脸上,就很容易被人揍。

封承关上门,拉开主位的椅子坐下。

尽管脾气很差,他的风度与仪态,却实打实是富贵人家精心教养出来的,骨子里带着贵气。

发现他要抬眼,郭青赶紧把视线移开,假装划拉手机。

他的神色看上去十分正常,就像是来开一个普普通通的会。

“我的糖呢?”她听到封承问。

要糖。

那应该是没从柯岩那儿听说什么了。

郭青低头从包里掏出已经揣了很久的几包糖,全都放在桌子上朝他推过去:“以前那种没了,买不到,你看着吃吧。”

“够不到。”封承看了一眼,理直气壮地说。

郭青不得不探着手臂又把糖往前推了一段,他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封承垂眸,像在便利店挑选似的,看着那些糖问她:“你尝了吗?哪个最酸?”

“百知达那个。”郭青下意识地回答完,又觉得自己有毛病。

她还真的每种都尝过,想找出和橘子糖最相似的。

尽管没找到。

“哪个?”封承问。

包装上那么大的三个字你是瞎了吗看不到?

郭青伸手指着最中间那包,非常恭敬温和地说:“这个。”

封承像是没看到她脸上假到如同拼接的表情,拿起她说的那一包:“那我要这个。”

完成糖的交接仪式,郭青心里一松,好像就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划清了似的。

她把剩下的拿回来塞回包里,继续划拉手机。

也是奇了怪了,今天这个会怎么回事,到现在只有他们俩来?

那包糖封承没有打开,也没有装起来,就拿在手中,因为他在轻轻地捏动包装袋,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时响着。

“我给你发的信息,为什么不回?”他又开口。

“你给我发信息了吗?”郭青下意识地问。

封承盯着她。

孟春健说得对,郭青不知道她自己演技很差,其实她什么表情是真的,什么表情是演的,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现在的茫然是真是的。

看来她是真不知……

结论还没下完,郭青脸上那种真实的茫然,便在封承的注视下,突然变成心虚。

然后她的眼神开始飘移,眨眼的频率加快。

“啊我想起来了,我的手机有点毛病,微信总是收不到消息。”她瞅着桌子一脸认真地说。

其实是她把封承设置了免打扰。

时间的分秒在她的故作镇定中,走得过分缓慢。

不知道究竟过了漫长的几分钟,还是其实只有短短几秒,封承说:“是吗。我会修,拿来我看看。”

“……”

妈的,郭青想起来,他还真的会修。

有回她手机扬声器出问题,发出的声音奇奇怪怪,就是封承拆了零件修好的。

“我手机没电了。”郭青保持镇定。

封承:“我办公室有充电器。”

在转移话题这方面,郭青的水平可以说是,毫无水平。

“不是要开会吗,怎么都迟到,我下去叫叫其他人。”

她说着就要站起来,屁股刚抬起一半,就听到四个字:“不用叫了。”

封承语速慢悠悠地说,“其他人没收到通知。”

郭青愣了愣,刚开始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不用开?”

“嗯。”

“为什么?我……”她剩下的字卡壳。走直线的脑回路终于绕过了这个大弯。

封承看了她一眼,明明不用回答的一个问题,他不仅多此一举地回答,还一派理所应当的以公谋私:“因为我不想和他们开。”

不知道思路又走偏到哪个方位的郭青,带着一丝丝的鄙夷,低声吐槽:“就为了一包糖,啧。”

封承听见了,说她:“没脑筋。”

他的语气中,其实一点责怪都不含,更像是朋友、甚至更亲密的两个人,之间的亲昵。

郭青顺口顶嘴:“就你有。”

说完就僵了僵,靠,嘴太快了。

幸好封承的电话在这时响起,解救她于水火。

封承看了眼来电,起身到外面去接听。

许是很重要的对象,这一通电话五分钟都没讲完。

郭青趁机走人。

反正他就是以公谋私要糖,给了就完事了。

自打封承回来之后,郭青就发现,她的防护系统压根一点用都没有。

她千防万防,还是处处都能碰到封承。

开会在会议室碰到;去公司餐厅吃饭碰到;下班搭电梯碰到;去哥士尼跟迪总谈事情还能碰到。

但人的潜能是无限的,郭青最近被激发出了非常敏捷的反应速度。

只要看到封承,立刻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避。即便躲避不了人,也要躲避眼神接触,坚决贯彻“不理会、不说话、不对视”的三不原则。

星期三,她被封承在电梯里逮个正着。

前一天郭青接到刘主任的电话,苏城工厂出了点问题。急着赶大货,关键时期不能掉链子,刘主任现在要看着新工厂抽不开身,想让她亲自过去一趟,看看怎么办。

郭青只好给季淮东打电话,让他先把酸奶盖接过去照顾一天。

自己开车到高铁站,临时出差,搭最近一班高铁回到苏城,直奔工厂。

在苏城逗留到第二天,解决了色系问题,下午她才回到燕城。

快到下班时间,她没进地库,把车停在楼下停车场。

一走进大堂,就发现大堂左侧会客区,正跟人说话的封承。

好看的人,在哪里都自带追光。

也许是感应,几乎是同一刹那,封承也向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太巧,所以没防备,再想撤回眼神已经来不及,跟他对视个正着。

封承看到她,手从口袋伸出,朝她抬起。

似乎是要叫她。

郭青用0.01秒的时间迅速作出反应,假装没看见,犹如瞎了一样将视线平移开。

同时保持步伐不变,大步走向电梯间,

但她忘记了,电梯这玩意儿,有的时候就像是vivi的真命天子,怎么等都不来。

足足一分多钟,等她进了电梯,转身才发现封承已经在一米之外。

再想跑已经来不及。

封承淡淡看她一眼,抬脚进来。

跟在他身边的严原热情地问候了声“郭老师好”,脚刚要踏进电梯,被封承锐利的冷眸一扫,僵在那儿。

他的老板霸道而冷漠:“出去。”

惨遭抛弃的严原懵逼又委屈:“为什么?”

这么大的电梯又不是装不下三个人。

一点眼力都没有。

封承扫过他的眼神充满嫌弃和不耐,毫不掩饰作为老板的蛮横和专权,不给任何理由:“等下一趟。”

说完伸手关门。

严原赶紧把脚收回去。

郭青在内心无声地表达自己的谴责。

封承把脸转向她:“你在躲我?”

“没有,怎么会呢。”郭青赶忙否认。

“没有?”封承语气不明地低哼一声,接着一条一条罗列证据,“这几天一看见我就跑,在大堂看到我叫你也不理,从刚才到现在,一眼都不看我。怎么,我是透明的,你看不见?”

这种质问让郭青怎么答。

于是瞎几把扯淡:“我昨天落枕了,今天斜视。你以为我看的是前面,其实我能看见你。”

封承:“……”

信了你的邪。

她扯淡,封承就陪她扯。

“斜视不是小事,不能耽误,得早点治疗,不然久了,容易影响智力。”

“是视力吧。”郭青以为他口误,条件反射地帮忙纠正。

斜视的她没瞧见,封承勾了下唇角,很快又压回去。

“你转过来。”他说。

郭青怀疑自己是因为以前给他做助理做久了,被养出了奴性,身体总是本能地听从他的指挥,条件反射就朝他转。

然后,她“斜视”的眼,就对上了封承的脸。

封承的手还在口袋里放着,风度翩翩地一转身,和她面对面。

郭青感受了一下眼球所在的位置,正打算表演一个斜眼,还没来得及斜,封承冷不防朝她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拉近。

郭青懵逼地瞪着他陡然逼近的脸。

“还斜着?”他问。

郭青能怎么回答,只能把身体往后倾,然后把淡往下扯:“嗯。”

“行。”

封承直起身,接着拿出双手放到她下颌两侧,扶住她的脸。

郭青想躲,他的手微微用力,将她的脑袋以这样的姿势固定住。

郭青双倍懵逼:“你干嘛?”

离得近,封承看她的时候垂着眼,语调散漫,又一本正经地:“帮你治治。”

郭青:“……”

我才信了你的邪。

郭青把他的手拿掉,并往后撤脚:“谢谢,我好了。”

封承没吭声,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轻轻地摩挲,不知在想什么。

本来只是跟她扯个淡,可摸到她的脸,竟突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除了“好久不见”四个字,他再也想不到任何一个字眼来形容的感受。

好久不见……

好像直到此时此刻,这五年的时间才真正实体化。

变成他指尖上,久违的,她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