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那边在载歌载舞, 举杯对饮,热闹非凡。不过这些热闹,太子卢湛是参与不来了, 其实硬要前去凑个热闹也不是不能, 毕竟右腿没断,顶多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缺了点美观, 远远没到行动不便的地步。
可太子殿下心高气傲啊,最是个要脸面的。
这不, 宁愿舍了那点热闹不凑, 孤零零地缩在自个的豪华大马车上睡大觉。冷清是冷清了些, 总好过时时刻刻被人投来同情的目光。
他卢湛可是当朝太子殿下, 大武王朝最最金贵的少年郎,哪里需要旁人来同情?来可怜?
才不要呢!
正在这时, 窗外偏有人来恶心他,只听连叩三下窗户,外头响起了四皇子卢剑的声音:
“太子殿下, 今年咱们赶在过年前,获得了抗击倭寇的大胜利, 可喜可贺啊。今天是大年三十, 这样喜庆热闹欢度一年‘大丰收’的好日子, 太子哥哥一个人躲在马车里有什么意思?来来来, 出来与四弟对月小酌几杯。”
听到这话, 尤其是里头的“大丰收”三个字, 简直一下子刺到了卢湛的痛点!
面皮一扯!
心里直骂人, 混蛋老四,你得意个什么劲?
仗是林镇山他们打的,谋略是苏炎出的, 抗击倭寇成功又与你有个屁的关系?不过是你撞了狗.屎运,跑到东南就碰上了抗战结束!
撞了狗.屎运而已!
“对,狗.屎运!”卢湛光心里骂骂还不过瘾,索性还躲在马车内的木榻上,愤恨骂出了口。
不过声音很小很小,基本就只有他自个能听见了。
反正马车外守候的侍卫是听不见的。
不过,四皇子卢剑武艺超群,耳力也是远在一般人之上的,倒是将太子那句“对,狗.屎运!”给听了个一清二楚。
卢剑笑了。
不错啊,很不错啊,随随便便一句话果然气得太子卢湛心火直冒,太子可是向来以温润君子示人,眼下却连“狗.屎运”这样不雅的词都飙出来了!
可见太子有多气!
那就再接再厉,再来一句?
于是,卢剑立马又敲了一下窗,扬起声音笑着安慰:
“太子殿下,别猫在里头不露面了,被倭寇逮了去成了俘虏,又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倭寇他们不长眼,抓错了人,误把你当成智多星苏炎了,才平白有了那样一番横祸!”
太子卢湛:……
你娘的,这叫安慰人?
老四,不会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能不能闭上你的臭嘴?
卢湛内心简直在咆哮,疯狂地咆哮。
偏生窗外的卢剑又补充了一句:“奇怪了,你和苏炎长得并不像啊,怎的倭寇那般蠢,居然还会抓错了人?”
这一句句话出来,简直就是赤.裸裸讽刺太子能力不行,能被倭寇抓了去,还得感激倭寇们眼瞎。若他们眼不瞎,还轮不到太子这样吃白食的被抓呢。
气得太子卢湛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啊!
双手颤抖地撑住木榻旁的矮几,狠狠喘了几口,又喘了几口气,卢湛才缓过劲来!
臭小子,臭老四,不狠狠还击你几句,你还真当自个是抗击倭寇的大英雄了?
呸!
不过是个捡现成功劳的死纨绔!
太子卢湛在脑子里酝酿一番,然后调出他能想到的、所有能打击老四这个死纨绔的恶.毒话,最最恶.毒那种,绝对是卢湛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那种恶.毒言辞,曾经以君子自诩的他绝对吐不出口的词。
想好了,太子卢湛瘸着腿冲到窗户边,一把撩起窗帘,就要冲卢剑大声喊“王八羔子,奸生子,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有资格来孤跟前耍威风?”
可刚撩起窗帘,太子卢湛就惊呆了,人呢?
只见窗户外空空如也,哪里还有老四的影子?
“人呢?四皇子呢?”太子卢湛黑脸问马车外站岗的侍卫。
侍卫忙低头上前道:“启禀太子殿下,四皇子半刻钟前就已经离开了。”
太子卢湛:……
怎的,他脑子转得这般慢吗,单单几个恶毒词而已,就足足想了半刻钟?
“你瞎报什么时长?时长观念不行,也敢来孤跟前拽词?”半刻钟前?怎么可能!他才不承认自个脑子运转得如此之慢!
太子卢湛内心憋火得不行,劈头盖脸一顿训。
侍卫见太子满面怒容,越发低垂了头,心内止不住哀叹命苦,给谁当差不好,偏生分到太子跟前来当差。
唉,这太子殿下以前性子还蛮好的,是个好相处的,但自从被抓当了俘虏,再救回来性子就……
有些扭曲易怒了。
太子卢湛瞪完侍卫,一把摔下窗帘,瘸着腿又回到了木榻上。情绪激动平静不下来的他,越发思念林真真了,解下腰上的护身符,凑过唇去轻轻地吻。
大约亲的是林真真亲手所绣的护身符,双唇一触碰上,一道酥麻的触感从唇瓣流到心头,一如龙吟坊厢房里贴上林真真双唇时一样。
太久没见到他的真真了,他内心也有太多苦楚想向林真真倾述,也渴望来自林真真的贴心安慰。可眼下见不到人,只能先吻吻她赠的护身符,缓解思念。
双眸紧紧闭上,双唇紧紧贴上,一寸寸亲过护身符上的每一个地方。
犹如吻过林真真唇瓣的每一处。
京城,林国公府。
国公爷(林灼灼祖父)远在西南边陲替皇上守卫疆土,国公夫人(林灼灼祖母)放心不下老头子,这几年也一直随军住在西南。因着怒族又挑起了边界争端,国公爷军务繁忙,无瑕回京过年,国公夫人也就跟着没归京。
二房的萧盈盈是皇家郡主,逢上大年三十这样的节日,必要携女进宫赴宴。
是以,偌大一座林国公府,光悬挂着大红灯笼、贴着春联,外表瞧着喜庆,实则内里丁点都不热闹。
大夫人姜氏张罗了一桌好菜,邀请三爷、三夫人一家子来大房吃了顿年夜饭。饭毕,两房人又围坐在一起唠了会嗑,总共没一个时辰就散了,各自回屋守岁去。
林真真先头唠嗑时,便有些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等到散了,立马起身要回自个小院去。却不想,行到半途被自个娘亲追了上来:
“真真呐,听闻苏炎过几日便要凯旋抵京了,你可不要犯傻,到时别做错了事!”
大夫人姜氏急急叮嘱道。
林真真一听这话就不胜烦恼,头也不回,脚步也不停,闷声往前直走。
大夫人姜氏一见女儿这副样子,真心头疼得厉害,赶忙上前一把拽住女儿:
“真真呐,这个节骨眼上千万别犯蠢!太子殿下以前瞧着是挺不错的,待你也好,可这皇子呐,一旦开罪了当今皇上,那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哟!”
林真真当然晓得娘亲在暗示什么,她的太子哥哥犯下了“辱国、辱君、辱父”的大罪,眼下虽然还保留着太子殿下的名头,那是因为太子还未归京,一旦回了京进了宫,还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罚呢。
就算暂时保住了储君之位,未来前途也是堪忧的。
历朝历代,失去帝王宠爱的太子,有几个还能顺顺利利坐上那张龙椅?
绝大部分都下场凄惨,丢了命的也不在少数。
这些道理她都懂,可是……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那颗心无数遍告诉她,她爱的是太子哥哥,也只爱过太子哥哥一个。爱情是神圣的,哪能因为对方遭遇了挫折,跌入了谷底,就立马收回心不爱?
这样背信弃义之事,她林真真做不出来。
是以,无论娘亲说什么,林真真都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娘亲的话?”大夫人姜氏死死攥紧女儿手腕,“苏炎率大军凯旋而归,多荣耀的事,届时会有一堆少妇、姑娘去城门口迎接自家凯旋的汉子,你作为未婚妻,也必须要去!但你可不许犯傻,可不许再与太子眉来眼去的了!”
林真真见娘亲一再教唆自己背信弃义,放弃深深爱着她的太子,烦心不已,一把甩开娘亲禁锢自己手腕的手。
迈开双腿就冲,一直猛冲,裙摆在夜风中凌乱飞舞,头也不回地冲回了自个闺房。
“碰”的一声,重重摔上门!
见女儿这个态度,大夫人姜氏头痛欲裂,气得原地直跺脚:“这造的什么孽啊!死丫头,怎么就看不清局势呢!那太子殿下眼下还能跟么?”
早不是先头那个好时候了啊!
死丫头啊,你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呢!
大夫人姜氏死死盯着女儿房门,真心恨不得撬开女儿脑子瞧一瞧,里头装的都是屎么?
又气哼哼地瞪了女儿房门一眼,大夫人姜氏才身子一转,气哼哼地回自个院子去了。
刚回到自个屋,大夫人姜氏又想起来什么,立马派了五六个粗壮婆子去女儿房门口看守,生怕太子回京后,女儿再像曾经那般翻.墙出去偷会什么太子。
“给我看紧了,要是姑娘再不见了,本夫人就将你们集体发卖了!”大夫人姜氏发了狠话。
那几个粗壮婆子立马应下,好好的年都不过了,火速前往二姑娘房门前守着。
那头,林真真“砰”的一声摔上门,就背靠门板仰头哭上了,哭着哭着,发现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然后推开木窗一看,好家伙,她娘居然派遣了六个又粗又壮实的婆子,堵在她房门口。
林真真聪慧,岂能看不懂娘亲的用意何在?不就是防着她将来私自出门偷会太子么!
“自己贪慕虚荣,以为我林真真也一样?”林真真用力阖上木窗,咬牙切齿,狠狠鄙视了娘亲一番,“商户女就是商户女,眼皮子里永远只有利益!”
丁点真情都没有!
带着对娘亲深深的鄙视,林真真倒头就睡,期待自己入了梦就能摆脱掉糟心的娘亲,能与太子哥哥相会,然后好好安慰一番正处于低谷期的太子哥哥。
没想到,越是想入睡,越是辗转反侧睡不着,林真真直烦躁到下半夜,子时都过了,才终于入了梦……
梦里,林灼灼嫌弃太子被抓去当了俘虏,死活要退亲,太子嫌弃林灼灼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一气之下还真退了亲。
后来梦境一换,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林真真一身大红喜服嫁给了太子哥哥,喜床上,太子喃喃唤着她“真真,孤只爱你一个”,然后要了她,那一夜过得很是漫长漫长,太子哥哥太喜欢她的身子,一夜要了五次,次日她都没能起得来床。
正在她躲在被窝里,羞涩回忆“新婚夜太子哥哥的威武”时,新房门突然被一口踹开,一队御林军闯了进来,将她毫不客气地从喜被里拖下地。
“放肆,本宫可是太子妃,谁给你们的胆?胆敢如此对待本宫?”林真真摔在地上,瞪目狂叫。
御林军非但没被吓住,还盯着她衣裳不整的身子,贪婪地上上下下游移,然后一把掐住她脖子,大笑着说:“你算哪门子太子妃?连太子殿下本人都在刚刚被废了,已经押进皇陵圈禁了!你眼下哪里还是太子妃……哈哈哈……”
说罢,一把抱起她,丢去了押往皇陵的马车。马车上,还被侍卫长和副侍卫长轮流占了便宜。林真真哭喊打闹,不仅没人救她,反倒招来侍卫长和副侍卫长几个耳刮子,随后是更加卖力的轮流占有。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马车上,林真真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罪妇没有人权”。
梦境一换,一年后,林真真在简陋的圈禁之地诞下了一对龙凤胎,可曾经视她如宝的卢湛一眼都没瞧孩子,还在产房外冷着声音讽刺她:“也不知生的是谁的种!”
原来,圈禁皇陵这一年多,林真真因为绝美的容颜,也是多次被这里的侍卫长强行要过数次。
“不管生的是谁的种,都是因为你不够有种,才会连累我至此!”刚生产完的林真真,想起这一年过的什么日子啊?简直是猪狗不如的日子,气得对卢湛大喊,“你要是有种,我向你求救时,你怎么不冲上去救我?”
最开始,把持皇陵的好色侍卫长对她动手动脚时,她向卢湛哭诉过,卢湛却孬种一个,屁都不敢去放一个。因为他俩的一应吃食,全拿捏在侍卫长手里。
发展到后来,侍卫长都敢当着卢湛的面,抱了林真真就去榻上滚。
林真真每次都哭着向卢湛求救,却等不来男人丝毫的回应,事后还要被冷嘲热讽。
梦境再次一换,六年后,卢湛因为常年居住潮湿的破房子,吃食不是馊的,就是没营养的白粥,卢湛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又喊不来太医,终于在一次风寒发作中病死了。
而林真真自然也过不上好日子,被皇上一道圣旨,赐了“殉葬”。还不是温柔体贴的一根白绫,而是生生被大弓套住脖子,使劲一扭,活生生勒断了脖子……
梦境结束。
“啊……”一声惨叫。
睡梦中的林真真猛地疼醒,惊恐地拥被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梦境里的一切都太恐怖了,林真真深深体会了一把“得罪皇上,再也没有未来”,是怎样恐怖的一件事。
那样屈辱的生活,哪怕只是梦境,也令林真真深深胆寒。
“不,不,我不要过那样的日子!”林真真浑身颤栗地攥紧被子,拨浪鼓似的摇着头,一遍遍喃喃低语,“我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什么有情饮水饱?
梦里的事情教会了她,一旦失去了地位,不仅爱情留不住,尊严会被践踏,最后连命都保不住。
一生里,只剩下一个“惨”字。
此时此刻,经历过一场漫长梦境的林真真,仿佛被上苍狠狠敲了一下头颅,一下子敲得开了窍,开始赞同娘亲的选择了——
“前途无量的苏炎”和“再无未来可言的太子哥哥”,她要想过上荣华富贵、有尊严的好日子,只能选择苏炎。
没有第二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