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往前倒退一刻钟。
城楼上一排排站满了人, 城楼不大,京城贵族却多,只能依着身份地位的高低排了三排。
第一排居中的是摄政王, 等会要代替崇德帝, 接见凯旋大军。
这样的场合,本应该是崇德帝亲自到场, 奈何两个月前被太子气得吐了血,身子至今还没彻底恢复, 除夕宫宴上受了点寒, 便咳嗽不止。
哪里还能站在这城楼上?城楼风大啊!
几大太医苦苦劝阻, 说是登上城楼肯定会受寒, 少说也得站上一刻钟,一旦被寒风持续入侵体内, 身子再想彻底恢复如初,就难了!
几大太医苦劝不住,朝中重臣又轮番上, 恳请皇上爱惜龙体。
最后还是萧青青进宫一趟,劝崇德帝道:“表哥, 我知道你为何执意要去, 这是四皇子第一次有出息, 干出了大成绩, 表哥作为父皇很欣慰, 想亲自登上城楼见证儿子的高光时刻。”
一句话说到了崇德帝心坎里, 感慨道:“还是盈盈懂朕啊。”
但话音刚落, 萧盈盈又劝道:“表哥带病前去,四皇子肯定会万分激动,也倍觉有面子。可是表哥有没有想过, 若您站了一会城楼,回宫就病了,甚至严重到好几日卧榻不起,你说四皇子心里会好受吗?他不好受还不要紧,怕是会引来无聊之人的妄加推论,说什么四皇子……不旺父。”
崇德帝一惊。
自个病了,卧榻几日无所谓,但朝臣和后妃背地里偷偷数落老四“不旺父”,这个崇德帝确实忍受不了。
思忖再三,又询问了湘贵妃的意见,最终崇德帝才忍痛不去。
但为了给老四撑面子,崇德帝还是临时委派了二皇弟,摄政王代自个前去。
眼下,摄政王和摄政王妃并列而站,立在城楼第一排队伍的最中央,昂头挺胸,背脊挺直,随时准备接见凯旋大军。
分列摄政王夫妇左右两边的是,林镇山、苏炎、陈将军等一系列干将的嫡亲家属。
因着林国公府和苏府是姻亲,所以苏炎的祖母和母亲,被萧盈盈热情地喊到自个身边站着,两家人自从上回宝华寺一别,也没见过几回,眼下算得上是第三次会面。
“苏老夫人、苏夫人好啊,你们家的苏炎啊,这回可是大出息了,皇上赞不绝口呢。恭喜,恭喜。”待苏炎的家人,萧盈盈一如既往的热情。
“郡主客气了,不敢当啊不敢当。我们家的苏炎跟镇国大将军比起来,还差得远呢。”苏老夫人和苏夫人客气完,又纷纷给萧盈盈拱手拜了个年。
给萧盈盈拜完,又与大夫人姜氏互相拜了,最后朝林灼灼和林灿灿笑笑,夸她俩翻了个年头,比去年更美了。
林灼灼抿唇微笑,林灿灿则仰头咧嘴笑。
最后,苏老夫人和苏夫人才将重点落在林真真身上,林真真可是她们亲自挑选的孙(儿)媳妇呢,哪能不喜欢,再加上苏炎很喜欢林真真,她俩就更是卯足了劲对林真真好了。
只见苏夫人拉了林真真小手,柔声问道:“真真呐,这几个月过得可好?苏炎每回寄来家书,都交代我们代替他,多去你府上瞧瞧你,看你过得好不好。”
这样暖心的话语,林真真不是第一次听,但此时此刻才第一次真正的暖进了心里。大约是已经决定嫁给苏炎了吧,便比不得从前,愿意开始接受来自苏炎的关心,也愿意去慢慢体会苏炎的好。
“伯母,我过得很好……”林真真微微红着脸,小声道。
正在这时,城楼上传来一阵欢呼:“来了,来了!”
林真真一震,随后立马抬头朝城墙外望去,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想着谁,视线就会立马实现,反正大军滚滚而来,尘土飞扬里,她第一个望见的便是苏炎。
只见苏炎一身黑色斗篷,高高骑在马背上,头颅高昂,目视前方。整个人气宇轩昂,像极了刚征战完百兽,凯旋而来的雄狮!
才十个月不见,苏炎已经退去一身书生气,染上了军人凛冽的气势!
好一头雄狮!
随着苏炎骑马越奔越近,林真真视线越来越清晰,也就越来越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变化,这短暂的一瞬间,林真真第一次感受到自个有些心跳加速。
第一次因为苏炎而心跳加快。
怦怦怦的。
也为她自己而跳,嫁给这样威武的苏炎,一生绝对是安安稳稳,再不被人欺辱了。
正在这时,大军里领头的那辆豪华大马车,突然被大风刮开了窗帘,明黄色窗帘高高扬起,像一面明黄色旗帜,高高飘荡在烈烈风里。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幕,立马吸住了城楼上所有人的目光。
大家齐齐望去,林真真的视线自然也从苏炎身上移了过去,通过那辆豪华大马车车厢壁上雕刻的龙纹,以及明黄色的窗帘,大家很快知晓了马车里主人的身份。
林真真自然也猜到了。
一时,目光又恍惚了起来,马车里乘坐的是她阔别十个月的太子哥哥啊。如今遥遥相望,哪怕还隔了层马车壁,压根见不到里头的太子哥哥,林真真的心又一次激动了起来。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林真真心里止不住地呼唤。
但这次的呼唤就远不如曾经的甜蜜了,带了丝败给现实的无奈,更像是喃喃的哭泣。
尤其像是挥挥手道别时,饱含泪水的告别。
林真真正内心呼唤着时,只见马车里忽然探出一个小太监,努力伸长手去够飞扬在空中的窗帘布。
偏生够了一次又一次,大约是风太大太烈了,小太监死活没扯下来。
小太监似乎有向马车边的侍卫求助,可不知为何,那些侍卫都像听不见似的,压根不搭理他。
然后车窗内又探出一个人来,脸看不到,只见他一边用明黄色广袖将脸部遮挡得严严实实,连眼睛、眉毛、额头都不露在外头,一边用另一只手去盲够,眼睛挡着看不见嘛,导致一连够了好几下,才终于抓着了飘在空中的窗帘布。
后面探出的这个人,一看就有些畏惧,不敢见人,愿意出手来帮忙,更大的可能是窗口敞开,一旦马车离得城门近了,马车里的一切都会被城楼上人的人瞧得一清二楚,无处遁形。才逼迫得他不得不帮上一把,好赶紧拽回窗帘,将窗口掩实了。
“哟,那个人是太子吧?”
“铁定是太子殿下啊,没瞧到遮挡脸部的,是明黄色的衣袖么?除了太子,谁敢穿?”
“为啥遮脸啊?这是当了俘虏,没脸见人了么?”
城楼上有人正说着时,只见太子伙同小太监,经过一起拼命地拽,终于将窗帘从大风中拉了下来。然后太子赶忙缩进窗内,生怕被人多瞧了一眼。而小太监呢,立马将窗帘遮掩得严严实实,外人再也偷瞧不着。
“这是面都不敢露,要从此当缩头乌龟了么?”
“太子眼下不肯露面,难不成等会大军停在城门外,还不露面?太子就光躲在马车里,偷偷瞄着四皇子、镇国大将军和苏炎等人,看着他们风风光光骑在高头大马上,被摄政王嘉奖?”
“不这样躲着,又能怎么样?他一个辱国辱君辱父之人,难不成咱们摄政王还要单独笑着,遥遥跟他对话?”
城楼上议论开了,每句话里都饱含着讽刺。
摄政王不是太子一党的人,对他人贬低太子的这番话,摄政王也打心底里赞同。但正迎接凯旋大军时,话题却转到窝囊废太子身上,似乎关注点有些偏了。
于是,摄政王赶忙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咳”,重重咳了两声。
那些小小的议论声,立马停了。
但林真真早已将那些讽刺、嘲讽的话,尽数听进了耳里,再亲眼瞅见太子“窝囊地缩在马车里,不敢露面人前,一面都不敢”的怂样,林真真也不知怎的,这一刻,她心目中曾经高大魁梧、顶天立地的太子哥哥,一下子就……
矮成了地上的“缩头乌龟”。
多瞧一眼,都觉得尴尬那种。
于是,林真真再不瞥向太子的马车,只一心一意凝视她的未婚夫,立在马背上高大英武似雄狮的苏炎。
林灼灼那头的画风,就与安安静静凝视远方的林真真大大不同了,自打大军从远方露出了队形,林灼灼就手舞足蹈雀跃上了。
待大军策马奔腾,卷起黄土,逐渐逐渐靠近,林灼灼则高举双手,兴奋地左摇右摆,大声呼喊上了:
“啊……爹爹……”
“爹爹,爹爹!”
“爹爹,爹爹啊,我在这里!”
“灼灼在这里呀!”
可是林灼灼手臂挥舞了半天,爹爹似乎也没朝她直直望过来。
林灼灼扭头一看,只见城楼上挤满了人,密密麻麻一大片,好一批人都在激情挥手、欢呼呢。
“爹爹是不是压根瞧不见我,也听不见我呀?”林灼灼咬唇深思,为了吸引爹爹注意力,有点小聪明的林灼灼眼珠子一转,立马来了主意。
双手摸到披风系带上,往下一拉,一把将披风给扯了下来。
“灼灼,你做什么呀?”挨着站的林灿灿没看懂。
城楼上风大的很,前几日还在下暴雪呢,你说这呼呼的风得有多冻人?见林灼灼莫名奇妙地脱掉了披风,林灿灿怕她冻坏了。
林灿灿忙一个劲地问道:“灼灼,你要做什么呀?”
却见林灼灼扭头神秘一笑:“你马上就知道啦!”
一旁的萧盈盈见了,虽然也没看明白调皮捣蛋的女儿,又要琢磨出什么新花样来,但萧盈盈知道,女儿打定主意要干的事情,就一定会干成,干预她没用。
萧盈盈只得朝一旁伺候的太监小声吩咐:“帮忙寻条厚实披风来,女款的最好,实在没有,男款的也行。”
小太监立马下去寻了。
这边,却见林灼灼趴在城楼栏杆上,一手牢牢抓紧栏杆,另一只手将她的梅红色披风甩出栏杆外,像梅红旗帜一样,迎风飞舞起来。
她这梅红披风一挥舞,立马成了城楼上的一道独特风景。
逐渐奔近城楼的大军,只要长了眼睛的,全都齐齐望了过去。一时,军队里无数道目光,直直射向城楼上的那道梅红披风,最后视线定格在高举披风的娇俏小姑娘身上。
四皇子卢剑也不例外。
而且,四皇子卢剑今早弃了豪华大马车,正一匹快马跑在大军最前端呢,然后五官敏锐的卢剑,成了第一个抬眸望向林灼灼的人。
卢剑望过去的一刹那,只见林灼灼朝他笑得分外开心,脸蛋上还嵌着两个可爱的小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