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娘亲跟随皇舅舅走后, 林灼灼一颗心就忐忑到不行,她脑海里一直回放着一个表情,就是她喊出“退亲”后, “皇舅舅明显一怔”的那个表情。
那个“明显的一怔”, 她知道不仅自己看到了,当时围观的所有人都应该看到了。
是不是代表退亲没戏?
亦或是, 退亲很难?
思及此,林灼灼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忍不住朝爹爹望过去。
林镇山视线已从娇妻消失的方向收回, 扫向女儿时, 对上女儿忐忑不安的目光, 蓦地心头一个心疼。
下一刻,林镇山也不堵着朱皇后了, 朝地上还跪着的女儿大步行去。
“灼灼,起来吧,这岩石硬, 跪坏了膝盖就遭罪了。”林镇山舍不得女儿遭罪,大手扶住女儿胳膊, 就给捞了起来。
林灼灼跪了有好一会了, 膝盖确实僵疼僵疼的, 两条小腿都有些微微发麻了。陡地被爹爹拽了起来, 一个没站稳, 险些再次栽回地上。
亏得林镇山眼疾手快, 两只大手接住了, 心疼道:“来来来,爹爹扶你去石头上坐一会,歇息歇息。”
林灼灼乖乖点头, 随着爹爹去了。
落坐的地方,距离卢湛、林真真等人有了点距离,林镇山附在女儿耳边,悄声安慰道:
“退亲的事,你别烦心了,你娘厉害着呢,保证能给你搞定。”
林灼灼猛地抬头,仿佛在询问,真的吗?
林镇山信誓旦旦:“真的,你娘要是搞不定,爹爹摘下脑袋给你。”
林灼灼:……
爹爹居然如此肯定?
“放心吧,在大武王朝没有你娘搞不定的事。”林镇山安慰女儿道。
说罢,内心补充了一句,只要崇德帝还坐在龙椅上。
补充完这句,林镇山忽地想起什么画面来,心头酸溜溜的。
“爹爹,你想起什么了,突然脸都变酸了。”林灼灼瞧出爹爹面上一闪而过的酸意,父女俩说着悄悄话。
只听林镇山闷声道:“没什么,就是想起你娘……以前在你皇舅舅面前撒泼的样子了,这么些年,你娘也没在我面前撒过泼。”
林灼灼:……
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林灼灼父女在说着悄悄话时,那边朱皇后已经来到了太子卢湛身边。
见到卢湛衣服上沾染上的恶心呕吐物,朱皇后忍不住又狠狠瞪了那头的林灼灼一眼,然后立马掏出帕子,心疼地给太子尽量擦拭干净。
与朱皇后一道来的,还有三四个宫女,她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捡出被大风刮进山洞里的裤子、袜子、裙带等物。
女子的中裤、冬日长袜和裙带,宫女瘪瘪嘴瞅了一眼,就双手捧到了林真真跟前,弯腰俯视道:
“林姑娘是自己穿,还是需要奴婢服侍?”
彼时,林真真还蜷缩在地上呢,听到这话,脸蛋红得不行,忙接过来道:“我……我自己来。”
实在太过窘迫了,说话都是结结巴巴的。
宫女听了,也不再搭腔,不过视线扫过林真真光光的小腿时,也不知心头浮现了怎样的画面,再次偷偷瘪了瘪嘴,才直起身子离开。
林真真自然瞅到了那个瘪嘴的动作,心头涌起一阵委屈,微微咬着唇,利落地去套裤子。
说是利落,只是林真真最初打算的而已,真正动手时,因着那处实在太疼,每动一下都牵扯得疼,所以穿的并不快。
偏生这时,朱皇后扫了林真真一眼,蓦地想起去年征战东南沿海前夕,在御花园捡到的那封情书,当时她就拿着情书找到东宫去训过太子,那会子太子撒谎,说与林真真没有关系。
想起那件事,朱皇后心头当真说不出的憋火,劈头盖脸就对太子训道:
“还说与她没关系,这就是没关系?你怎的就眼光这么差,什么货色都看得上眼?”
林真真听了这话,先是一怔,紧接着泪珠子就滚下来了。她听出来了,朱皇后嫌弃她,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嫌弃。
是顶顶嫌弃那种。
林真真心头说不出的难受,眼泪又不敢让朱皇后和几个宫女看到,忙偷偷儿转过身去,套好裤子,继续穿长袜。
林真真这一副委屈的样子,偏生眼尖的朱皇后瞧见了,越发嘴里一嗤:“下三滥的东西,专会勾.引男人犯错,还有脸委屈?”
说着这话时,朱皇后已浑然忘了,造成今日被围观的罪魁祸首,是她下的春.药。
人呐,就是这样,自己犯的错总是很快就能遗忘,对他人却是说不出的苛刻。
至少眼下,朱皇后的一腔怒火全对准了林真真。
尤其听了林灼灼哭诉的那些话后,朱皇后总算懂了,为何林灼灼突然对太子没了情,生分至此,竟是林真真这个贱货,背地里勾去了太子的心!
你说朱皇后恨不恨林真真?
那是恨极了,好吗!
可怜了林真真,背过身去,泪珠子越发掉得猛了。
卢湛还不晓得被下药之类的事,只以为今夜是自己情不自禁,对他来说,想要林真真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夜总算得了人。
卢湛不是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的那种,哪怕药效退去,又想起了林真真扑了苏炎的事,他也依旧没打算不认账,反倒因为比苏炎先占有林真真,心头隐隐有一股称心如意。
他的真真,到底先成了他的女人。而且互动时,林真真的主动,他脑子里还保存着一些画面,她的那份主动,让他蓦地有些信了林真真信里的解释。
这一相信,卢湛心头的那些阴霾就散去了泰半,整个人反倒精神了起来。眼见母后为难林真真,主动替林真真说好话道:
“母后,不光她的事,是儿臣情不自禁,管不住自己,今夜才酿成了这样的后果。”
林真真正泪流满面系着腰间裙带呢,听到太子的话,心头忽地一暖,眼泪水却流得更多了。
朱皇后听了这话,却蓦地一噎,因为她想起来为何太子会情不自禁,管不住他自己了,不就是常嬷嬷下的催情.药么。
思及此,到底心虚,朱皇后也就暂时没再冷言冷语,继续挖苦林真真了。而是陷入了愁绪,万一萧盈盈真的哄得崇德帝退了亲,她的太子该怎么办?
老天爷又淅淅沥沥飘起了雪花。
通向假山北边的小道上,萧盈盈疾步跟了过去,直到拐过一块巨大的岩石,重新望见崇德帝身影,萧盈盈才放缓了步子,改为慢慢地走。
彼时,崇德帝侧身立在假山边缘,似在眺望远处的亭台楼阁,萧盈盈单从崇德帝侧脸上,瞧不出太多情绪。
萧盈盈一颗心是忐忑的,不知崇德帝肯不肯松口。若执意不肯撤回圣旨,那她就……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萧盈盈微微咬唇。
余光扫到萧盈盈裙子,崇德帝半转过身来,朝她招了招手:“盈盈,过来。”
萧盈盈上前几步,停在崇德帝身侧,还像十几年前,未去西北之时一样,两人并肩而站,并不因他如今是皇帝,就守规矩落后一步。
“表哥。”只有两人了,萧盈盈没再如先头一般唤他“皇上”。
“嗯,换了两个字,听着顺耳多了。”崇德帝偏头,看向萧盈盈侧脸,调侃笑道。
萧盈盈抿嘴一笑,然后还像曾经那般,有了事,就凑近点,小声求情道:
“表哥,你素来很疼爱灼灼,既然她和太子没有这个缘分,你就放她自由吧。好不好?”
说到最后,萧盈盈又红了眼眶,抬头,睨着崇德帝,生怕他不答应。
“不要哭,你知道,朕最怕你哭了。”崇德帝像是在回忆什么事,蓦地好笑道,“你一哭啊,朕怕自己肩头又要湿了,走出去……丢人。”
萧盈盈先是一愣,随后猛地想起曾经的糗事来,面皮蹭的一下就红了。
崇德帝掏出帕子,递了过来。
明黄色的御用帕子。
萧盈盈丝毫没犹豫,直接接过来,抹了两把眼睛上的泪珠,然后丢回崇德帝手上。深呼吸两口,再次开口道:“表哥,灼灼的事……”
这次,崇德帝直接打断了:“盈盈,能为你做的事,朕都会为你做。”
听到这话,萧盈盈心头猛地凉了半截,换言之,不能做的,求情也无用,是吗?
思及此,萧盈盈整个人有些发僵,舌头都不会说话了,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
“朕说什么了?你就紧张成这样。”崇德帝瞧着她咬唇的样子,好笑道。
萧盈盈:……
合着,又被崇德帝耍了。
“十几年过去,你还是那般笨。”崇德帝好笑道。
萧盈盈:……
迅速抬眼,瞪了崇德帝一眼。
“给句痛快话吧,今儿这亲事,到底是能退,还是不能退?”萧盈盈一拳头砸向崇德帝胳膊,瞪着他,硬气十足道。
崇德帝作为皇帝被瞪了,丝毫不恼,只是意味不明的一笑。
“快说啊,到底成,还是不成?”萧盈盈显然有些急了,事关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啊,她一急,直接想也不想,就像曾经那般,一拳砸向了崇德帝……肚子。
萧盈盈曾经也是练过一点武的,算不上高强,但三脚猫功夫是有的,拳头上也有点力气
崇德帝顿时痛得弯了腰,有些龇牙咧嘴起来,探出一根食指,有些无语地指向萧盈盈。
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然后崇德帝重新直起腰,半转过身去,再度眺望假山远处的亭台楼阁,眺望远方的疏影重重,似乎脑中回忆了很多事,过了良久,才缓缓道:
“盈盈,你坚持的事,朕什么时候……没满足过你。”
萧盈盈一愣,随后一喜:“表哥,你是答应退亲了?”
“太子不争气,朕总不能误了灼灼终身吧。灼灼愿意回头,是好事。”崇德帝没回头看萧盈盈,只凝视远方月色下的凉亭。
听到这话,萧盈盈终于松了一口气,习惯性地用手拍拍胸口。
崇德帝余光扫到她的动作,一恍惚,感觉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会子,她经常在他身边做这个动作。
大约是,少年时光太美,崇德帝不禁笑了。
“你又在笑什么?”萧盈盈见到崇德帝唇边的笑,有些不解地问道。
崇德帝偏过头来,对上萧盈盈目光,笑道:“笑你傻,每次松一口气,就要拍胸口,这一拍就拍了十几年。”
萧盈盈:……
正拍胸口的手一顿。
“走了,雪要下大了,记得戴上兜帽。”崇德帝嘴角微翘,径直从萧盈盈身边走过,率先原路返回。
在背对萧盈盈时,崇德帝偷偷摸了摸先头被砸的肚子,嘴角闪过一丝欣慰的笑。
仿佛在笑,十几年过去了,他的盈盈,还是曾经那个盈盈,并不曾与他生分。
这种感觉真好。
没有人知道,他这些年坐在龙椅上,高处不胜寒,那种孤独的滋味有多难受,真心太孤独了。
少年时交好的那些伙伴,如今都成了立在朝堂上的大臣,一个个待他再没了曾经的推心置腹,有的只是诸多猜忌,偶尔谈一次话,彼此间都参杂了太多太多算计。
少年时,彼此间的那种毫无顾忌的“哈哈”大笑,再没回来过。如今,彼此间有的只是君臣有别,有的只是一套又一套的规矩,规矩,还是规矩。
十几年下来,他太孤寂了。
如今,至少还有一个盈盈,不曾变过。还像十几年前一样,敢笑,敢闹,敢揍他。
崇德帝心头流过一丝暖意。
萧盈盈听了崇德帝“雪要下大了,记得戴上兜帽”的话后,立马摸了摸头上的积雪,脑袋微微前倾,拍落头上还不多的积雪。
然后将斗篷兜帽给戴上,搓着微微发冻的手,跟在崇德帝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