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戟跟在殷溯身边十几年, 自然能看出殷溯生归生,却并没有真的怪罪秦昭昭。不然他不会给秦昭昭伞,还说出那番完全不像是他会说的话。
于是他也不等殷溯口, 直接就跳下马车跑到秦昭昭身边, 低声解释道:“陛下近来有意收拢兵权, 英国公手握重兵多年,在军中影响力不小,有人想拿他讨好陛下,于是暗中让人搜集不少英国公府几位主子的罪证,想一举扳倒英国公。不英国公性格刚正,他那两个儿子也没做什么命的事,那人就想借着他媳妇儿, 也就是那个王氏犯的那些还算严重的事儿, 再给英国公编造添加些莫须有的罪名……”
“好在殿下及时发现,想法子拦了那人,又抢在那人之前让张大人把王氏做的那些坏事爆出来。这样一来, 英国公就只会摊上一个治家不严的小罪名。虽然陛下发怒打他,还借此机会收了他手里的兵权, 但至少他的命和英国公府的爵位是保住了。至于那个王氏, 她干的那些坏事都是真的, 死了也是活该。”
范戟说到这又补充道,“这件事来得突然, 便是殿下也是前天晚上才知道的。因为内情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 又忙着想法子救英国公,殿下没法提前跟你通。不他知道你得知消息后会担心英国公,所以一忙完就马上来找你。只是没想到, 话还没说明白就……当然我不是怪你啊秦姑娘,我就是想说,你真的是错怪殿下,为了这事儿,殿下这两天都没怎么睡觉呢。”
万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的秦昭昭整个人傻在了那。
“范戟!孤让你回东宫你是聋吗!”这时车里的青年突然怒声道。
“……没聋没聋,这就来!”范戟不好再多说,冲秦昭昭挤挤眼就赶紧跳回马车。
秦昭昭这才又是羞愧又是懊悔地回神:“殿、殿下,对不起……”
车里的青年冷哼:“范戟!”
范戟只能给秦昭昭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驾着马车准备离开。
秦昭昭见此慌神,情急之下扔掉手里的雨伞,冲过去就抱住马车车辕:“殿下别走!”
范戟吓一跳,忙拉住缰绳停下来:“秦姑娘小心!你这样很容易受伤的!”
车里的青年一下没了声儿。
秦昭昭见此顾不得其他,忙厚着脸皮爬上马车,钻进马车车厢里。
“刚才是我不对,我、我不该误会殿下,还跟殿下发脾气……”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消,秦昭昭说着就跟小时候犯错挨训时一样,往地上一跪,将自己的双手举到了殷溯面前,“不殿下,你打我几下出出气吧?”
殷溯:“……”
殷溯黑着脸瞪着这小傻子,下意识就想说“起来”,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还着呢。
“不是要跟孤划清界限么,你这又是在做什么?”最终,他只发出了这么一声冷哼。
“我没有!我刚才也没有跟殿下划清界限的意思……”怕他真的一个生再也不理自己,秦昭昭这会儿比先前在英国公府还慌张,她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就是太担心穆叔,然后也怕他会觉得我出尔反尔,不守信用。毕竟我之前答应他,不管他怎么处置王氏,我都不会干涉的……再说他不仅丢了官挨了罚,还病倒,我就有些害怕……这上真心对我好的人不多,我、我怕失去他,更怕他因为这件事恨上我……”
小小年纪就失去双亲,又被亲祖母虐待,亲叔叔无视,她对亲情这种东西,实在太渴求也太过珍视。所以一旦涉及到这方面,她就容易变得冲动执拗——比如之前和穆霁的婚事,再比如这次的事情。
殷溯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出手救下英国公。这会儿听了她的话,他忍不住就有些心疼,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快,便绷着脸没有说话。
秦昭昭从没被他这样冷待,见此慌得眼泪再次涌出来,声音也变得沙哑:“殿下,你不生我的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
他也是世上难得的真心对她好的人,她不想失去他。这种“不想”,甚至比之前对英国公更甚。
意识到这一点,秦昭昭怔在了那,好一会儿才忍不住抽噎道,“只要殿下能消,你让我做什么都行的!”
她浑身湿透,本就狼狈,这般边哭边抽,可怜巴巴的样子,实在叫人没法再硬起心肠。殷溯忍不住心软心疼,可又有些拉不下脸,便一边伸出大手将她从地上拉起,一边没好气地说句:“得吧,你也就是说着好听。”
听出他话中的松动,秦昭昭眼睛猛然一亮,连忙抬起泪眼说,“才不是,我是真心的!”
“那孤是说,想让孤消,除非你答应做孤的太子妃呢?”
殷溯不是随口一回,根本没指望什么,谁想秦昭昭却在蓦地一怔后,愣愣地开口:“……那我就答应殿下。”
殷溯:“……”
殷溯抬头盯住她:“你说认真的?”
见他脸上冷色退去,似有缓和的迹象,秦昭昭心下一跳,顾不上多想就点了头:“我说了,只要殿下能消,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一刻,她只知道自己不想也不能失去他。至于那个曾经无比坚定的,想要找一个她喜欢也喜欢她的人,平平凡凡过一辈子的念头……
她没有想起来。或者说,想起来了但被她刻意忽略了。
“……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孤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没想到会有这样意外的收获,殷溯心下的郁顿时一扫而空。他抬起大手擦去身边少女脸上混着眼泪的雨水,动作缓慢轻柔,眼神却锐利逼人,带着某种似能灼人的亮芒,“明天,赐婚圣旨就会送到你手上。”
本以为还费很大力才能让她答应下嫁,他也做好了跟她打长仗的准备,却不想她竟因为一点愧疚就自投罗网……这丫头对着自己在意的人时,当真是傻得可爱。
秦昭昭不知道殷溯在想什么,闻言呆呆地看着他,想说这是不是太快了,可脱口而出的却只有一声心跳莫名加快的:“……嗯。”
***
两人就这么和好了。
英国公府之事带来的小风波,也自此消弭,归于平静。
不把秦昭昭送回家后,殷溯还是亲自转道去了一趟英国公府,让范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连同手里的证据一一摆在了英国公父子三人面前。
英国公父子三人得知真相后,都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英国公,他是武将出身,性格忠正耿直,不擅勾心斗角,虽然也看出了永平帝有收拢兵权,打压他们这等武将重臣之心,可却没想到有人会为了讨好帝王,妄图以谋逆大罪构陷迫害他满门。
……这不是太子及时发现,设法阻拦,那今日死的就不是王氏一人,而是他们全家!
这念头让英国公脸色发青,又想到难测的不止是君心,还有随处可见的人心,他心里更是阵阵发寒,随即就赶紧拖着病体拉着两个儿子,朝殷溯跪下重重磕三个响头。
“多谢殿下救臣满门!此等大恩,臣与臣全家将生生铭记于心!”
想到自己先前还误会殷溯是为给秦昭昭出气才会对他们家出手,英国公感激不已的同时十分愧悔,暗道好在自己只是想想,没有跟人说,不然就太对不起殿下和昭昭了。
却不想刚这么想着,一直没有口的殷溯就冷笑一声朝他看来:“铭记于心什么的就不必,不再恩将仇报惹昭昭伤心就行。不是为她,孤才不会多管你家的闲事。”
这话叫英国公先是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似的,连忙转头去看身后的两个儿子:“什么叫恩将仇报惹昭昭伤心?你们做什么?”
英国公世子面红耳赤,目光躲闪,不敢看他。
倒是穆霁从怔愣中回神后,重重舒出了一口气——原来他娘的死跟昭昭没有关系,太好。
不昭昭跟太子的关系显然比他以为的还亲密,否则太子不会特地为她走这么一遭……
这么想着,穆霁心里就一阵发苦,不这会儿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很快就回神口:“是我跟大哥说,娘这事儿出的太过突然蹊跷,怀疑是太子殿下为了给昭昭出气……恰好之前昭昭又来看望爹,我们一时没忍住,对她……不太客。”
他说到这,再次朝殷溯重重地磕一下头,“是我不明真相,一时想岔,请殿下责罚!”
没想到向来吊儿郎当,任性自我的弟弟会在这时站出来,替他和父亲揽去责任,英国公世子愣住:“阿霁……”
“大哥是受了我的误导,这件事责任在我,求殿下罚我一人,不怪罪我大哥!”穆霁打断他,一下一下,继续朝殷溯磕头。
英国公世子见此连忙摇头:“不是的,我……”
“行,别磕,磕坏了昭昭又得担心。”殷溯却不耐烦看他们手足情深,不等他说话就冷声道,“孤特地走这一趟,只是因为昭昭很看重你们,孤不希望她伤心难过。可这种事下不为例,往后你们若再敢让她受委屈,孤绝不会轻饶。”
说完这话他就拂袖走人。
英国公父子三人心下滋味各异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没说话。
好一会儿,英国公才看向明显没说实话的穆霁:“你实话实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
穆霁不想自家老爹自责,本没打算说出实话,但他毕竟英国公亲生的,根本瞒不英国公,加上一旁的英国公世子也做不到让弟弟帮自己背锅,就还是坦白交代了。
英国公听完后,很是自责一番,之后才满眼失望地看向长子:“别说只是因为我的几句梦话就认定此事是昭昭所为了,即便真的是她让太子报复你娘的,你也没资格怨怪她,因为是你娘先对不住她的。更别说你娘还做那么多不该做的事……如果她清清白白,什么坏事都没做,又有谁能害得她?她的死说到底是罪有应得,怪不任何人。当然,她是你娘,你接受不她的突然离这很正常。可再伤心再难受,你也不该是非不分,胡乱迁怒人。”
夫妻多年,英国公也不愿意看着王氏去死,所以才会努力为她求情。可情是情,理智是理智,他分得很清,也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所以难受归难受,却不会产生怨恨的情绪。
英国公世子就有些失去理智。虽说关心则乱,可英国公还是从他身上看到了些许长歪的迹象。
他因此严厉地教育了他一番,之后就撑着病体亲自去一趟秦家,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秦昭昭说一遍,然后亲自跟她道歉——若非他那几句梦话,她不会受这波委屈,这件事说到底是他引起的,他也有错。
秦昭昭没有怪英国公,只是对殷溯歉意更深。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跟英国公彻底把话说开,又亲自送他离开之后,才出门往张家去。
那时已近傍晚,雨也停,张娴正在院子里欣赏晚霞,见秦昭昭突然到来,心下有些意外,随即就一边打趣一边迎上去:“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可是家里没吃的,来蹭晚饭了?”
秦昭昭却没有与往常一样和她说笑,而是抬起一张红红的脸,略带犹豫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娴姐姐,我……我嫁人了。”
猝不及防的张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