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宋桂芹脑子里转了好多个弯儿, 却怎么也没想到林溪会带着谢启明上门!

原本她恨得牙根疼,为了林溪这个家花了多少钱,浪费了她多少心力。林溪结婚不往家里交彩礼, 不让长辈给把关,自作主张, 简直就是白眼狼。

这阵子她没少怄气, 有空就算算林溪一共花了家里多少钱, 应该给多少才能补偿。

尤其林溪还把那280块钱都要回去,她简直恨不得当场甩林溪几个大嘴巴子,然后好好地骂一骂这个白眼狼, 让左邻右舍评评理。

她气得浑身发抖, 拎着的肉都跟着晃来晃去的, 她眼里的光都如同磨光的镰刀一样剜着林溪。

感觉她几乎要化成实质的目光,林溪笑了笑, 看起来乖巧甜美,她歪头瞅了瞅宋桂芹, 笑眯眯地道:“宋姨, 我以前写的信你们都收到了吧?你们也没给我回信, 我结婚你们也没去。”

宋桂芹感觉一口老血都要被林溪给怄出来, 她没好气道:“你什么时候写信了?你结婚可没和我们说。”

林溪瞪圆了眼睛, 无辜地看着她, 又看向张婶儿几个,“怎么会呢, 我有多舍不得这个家,大家伙儿可都有目共睹的。我结婚这么高兴的事儿,怎么可能不写信告诉你们呢?我还等着你们去参加婚礼呢。结果……”

她垂下眼睫,露出一副落寞的样子。

周围的人立刻脑补了一出大戏。

林溪在乡下结婚, 给林德金写信,林德金想下乡参加婚礼给女儿嫁妆什么的,可宋桂芹却拦着不许。

结果林溪就孤零零出嫁,肯定会被婆家人笑话什么的,不过看这男人对她那么温柔体贴,看来人家小夫妻感情很好。

张婶儿叹了口气,“小溪啊,也不怪你爸他们,这上班不自由,多忙呢,请假都不容易。你爸他们也有难处,你体谅体谅。”

林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张婶儿,我体谅呢。我知道当初我爸心疼小女儿,所以考工的时候我都故意没考上,就怕我考上了到时候这个家就散了。”

宋桂芹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哆哆嗦嗦地指着林溪,“你、你在胡说什么?当时考工是你和萍萍一起去的,你自己没考上……”

林溪叹了口气,“宋姨啊,你就别描补了。有些事儿,我不计较,过去就过去了,你再描补那不是更让人寒心吗?你放心吧,我不是来翻后账的。”

“你那学习成绩,谁不知道啊?老师同学们可都作证……”

不等她说完,林溪又打断她,挑了挑眉,睨了她一眼,“宋姨,有个事儿你可能不知道。今年北大清华举办工农兵大学,面向全国招生,各地举荐然后考核。我……”她指了指自己,轻描淡画道:“考上了!没花一分钱,现在我要去北大中文系读大学。”

她露出一个轻蔑的眼神,“还是你觉得我们那里的考核员不靠谱,被我花钱收买了?这个你倒是可以去找人查的,考试的情况、试卷、答案、分数都清清楚楚的。你放心吧,我是不会作弊丢人的。以前么,为了家庭和睦,没办法,只能会装不会咯。”

宋桂芹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林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静狡猾?简直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从前的林溪她再熟悉不过的,那就是草包一个,脾气又坏,还不会说好话,就算为她的好的人也被她气得不想理睬她。

一个性情古怪、秉性奇差的女孩子,怎么才两年就变得这样聪明狡猾了?

一定有问题!

邻居们还在叽叽喳喳地议论呢。

张婶儿消息灵通,“读大学啊,这个我知道。我们家小子也被单位举荐了,可惜最后考试的时候差了两分没去成,让程主任家的小子去了。”

有人想起来,就问宋桂芹,“你们家萍萍是不是也去的?考上了吧。”

有人就撇嘴,嗤了一声,说不出的讥讽。

这时候拿钱买考工的机会、买工作也是常规操作,买大学的机会那就更可能了。

不过总归不是正常途径,有些没钱买而有点能力的,自然是不服气的。

宋桂芹感觉被人揭开脸皮一样难堪,她想还击把林溪给骂回去,气势上压住,结果不等她开口呢就对上了谢启明那深沉而锋利的目光。

谢启明一直站在林溪身边,虽然一言不发,可他相貌英俊,气势冷冽,存在感就非常强,自然对宋桂芹的压迫感也是成倍的。

围观众人都能感觉得出双方之间的□□味,那剑拔弩张的气势擦根火柴就能轰然烧起来。

有人就当和事佬,缓和气氛,毕竟左邻右舍,看热闹暗地里幸灾乐祸,大部分人还是喜欢当面一团和气的。

“桂芹,你看林溪嫁人以后多懂事,还给你们带了这么多贵重的礼物。”

“是啊,小辈儿懂礼,长辈也不能小气,快回家炖肉吧,好好招待女婿。”

这时候林润放学跑回来,到了门前也是一阵诧异,听说姐姐带着姐夫回家,他兴奋得很。

“大姐,姐夫!”林润一派天真小子的架势,嘻嘻哈哈地。他看谢启明军装笔挺,气势冷峻,简直太有派头了。

看他那自来熟的样子,林溪扯了扯嘴角,随便跟他招呼了一声。

在她的记忆里,对这个弟弟也没多少深刻的印象。最突出的就是林润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吧,爸妈都围着他赚,家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先尽着他。

他不是多熊,但是被娇惯溺爱的男孩子该有的毛病他也有。

比如他会拿林溪撒气,他会把自己的错事让林溪背锅,他会故意弄坏林溪的文具欺负她等等。

然后他也会在心情好的时候对她展露弟弟的善意和亲近,只是这些都会被宋桂芹给阻止。

宋桂芹不允许儿子跟林溪太亲近,怕儿子会跟她学坏,甚至跟儿子洗脑说和林溪这样的草包笨蛋一起自己也会被传染变笨。

小的时候林润会拿这个时常笑话林溪,后来大一点他也懂事就不说了。

不管他本性怎么样,林溪对他没半点好感,只要和宋桂芹有关的,她全都讨厌!

在左邻右舍虎视眈眈之下,宋桂芹也说不出不让林溪和谢启明进家门的话,尤其林润还在那里热情地张罗,一个一个姐夫叫得亲热。

谢启明却对他不假辞色,像极了当初他们对林溪。

林溪踏进院子里的时候,恍惚着竟然有一种重新回来的感觉。

这是林德金当了副主任以后搬的院子,一共住了两户人家,一户住西厢,林德金家住两间正屋。

院子里墙根那棵枣树依然健在,上面硕果累累,有的已经开始泛着红点。

这上面的枣子,林溪没吃过一个树上完好的。她捡过掉在泥土里不成熟的,那些成熟摘下来的两家平分,宋桂芹藏着给娘家一半,自家吃一半,而那些坏掉的则分给林溪吃。

林溪有一次赌气扔掉了,宋桂芹还跟林德金说闺女大了脾气大,她这个后妈可管不了,好好的枣子都扔泥里也不吃。

林溪就说她给的都是坏掉的。

宋桂芹当时就委屈上了,她说“你只看见我给你的枣子里有两个坏的,你怎么没看见我连坏的都不舍的吃?全给你们了?小润是比你们多吃几个,可他不是男孩子吗?萍萍跟你可是一样的。”

林德金就越发厌烦林溪不懂事。

她仰头看了看满树的枣子,对谢启明幽幽道:“这树上的枣子都是苦的,我从来没吃过甜的。”

谢启明虽然明知道她在演戏,可心脏还是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跟着看热闹的探头探脑的邻居们不知道为什么,都有些心酸起来。

林润笑哈哈的,“姐,这树上的枣子可甜啊,我一会儿给你打啊。现在能吃了,我大一些你带回去和姐夫吃。”

宋桂芹看儿子对林溪和谢启明那么巴结,说不出的牙疼,肋骨都在疼。

可左邻右舍地都看见了,她也不能说狠话,更不能撕破脸。

如果是林溪自己回来,那她无所谓,有的是办法摆布。

可谢启明在,宋桂芹就不敢。

不仅仅是男人在社会上的地位份量重,宋桂芹自己从小被养成的观念也是成年男人有话语权,不能随便得罪。

更何况谢启明是个军官干部,小老百姓见了都有些怕。

林润催她赶紧做饭,他则真的去找竹竿要给林溪打枣子吃,还吆喝着爸和二姐怎么还没回来,一会儿他去迎一迎。

宋桂芹给谢启明倒了一茶缸水,还放了一小捏茶叶,笑着请他坐下喝茶,“你等等,你爸很快就回来。”

她让林润别打枣子了,赶紧去看看林德金回来没。

正说着,林德金就骑着自行车到了家门口,他从走到这附近就被人告知女儿女婿回来了,原本没有表情的脸都阴沉着拉下来。

这会儿进门,他的脸直接阴云密布,他推着自行车进了门,一眼就看到坐在堂屋门口的林溪和坐在堂屋的谢启明。

林溪坐在金红色的夕阳里,面庞洁白明媚,漂亮得像朵海棠花,谢启明坐在屋里,光线昏暗看不清脸,但是那挺拔犀利的气势却让林德金没由得心越来越沉。

林润雀跃起来,“爸,你回来啦。我大姐和姐夫来了!”

林溪扯了扯唇角,这林润怕不是个傻子吧?他居然一点都看不出这诡异的气氛就在那里自己傻乐呵?

林德金阴沉着脸,走到林溪跟前停了自行车,“你来干什么?”

林溪扬眉,笑道:“看您说的,我是您闺女啊,结了婚当然要带着女婿回来看看嘛。您放心,左邻右舍我都打过招呼了,懂礼貌得很,半点不会给您丢人的。”

她指了指屋里,“宋姨还特意割了肉招待我们呢,我是知道好歹的,放心吧。”她朝林德金笑得很是灿烂和善,看起来娇憨无比,半点不见狡猾。

屋里正切肉的宋桂芹气息一滞,差点切了自己的手。

她闷着头狠狠地切着肉,心里说不出的憋屈。

林溪已经去和同院子居住的那家说话去了,她还抓了一大把水果糖和两个苹果给他们孩子。

水果糖是她从军营带来的,她和谢启明结婚没请客,一团长几个不乐意逼着谢启明请客,然后他们都随了份子,有的给礼物,有的给粮票还有的给糖果。

林溪收了一口袋糖果,拿回家给谢母和谢大嫂一些,另一半她带着去学校吃。

林德金看她抓那么一大把糖给邻居,肉疼得眼角都抽抽了,可他不能直接说不给。

他和谢启明招呼一声,然后对林溪道:“别闲聊了,过来帮你姨做饭。”

谢启明淡淡道:“我媳妇儿吃中药呢,不能碰凉水,有什么需要做的我来。”

林德金:“……不、不用。女人在家里,怎么能让大老爷们做饭呢。”

宋桂芹切肉的力道更大了。

林润依然一派不知情况的天真表情,他笑道:“我二姐不是要回来么,怎么还没到家啊,让她帮我妈做饭。大姐和大姐夫是客人,当然不能让他们做啦。”

他凑到谢启明跟前坐下,把打下来的枣子给他们吃,“姐夫,你们部队还招人吗?要怎么进啊?”

谢启明看了他一眼,“要当兵就去兵役部报名,考察合格就能去。”

林润挠挠头,“现在当兵可难啦,不是前几年大家不乐意当的时候了。现在都抢着当,花钱都进不去。我同学他哥哥花了好几百块呢,才去当了个通讯兵。姐夫,你说我……”

谢启明冷淡道:“我是在野战军服役,对招兵没有半点发言权。”

虽然没有发言权,可他说话好使啊,只要跟招兵部门说一声,那人家就会关照一下,只要不是残疾就绝对可以进去的。

他极少行使这种特权,就谢家的亲戚也没享受过,只有两个农村没文化的青年因为村干部阻挠没捞着当兵,他知道以后就破格推荐了他们。

他们都是优等兵,进部队两年就纷纷提干了。

像林润这种娇生惯养的,白送给他,他也不会要的。

看儿子跟谢启明那么谄媚,林德金都堵得慌。

当初在县城他可是说得很绝情,也非常骨气的,并不稀罕沾女婿的光。

谢启明看林溪往外走,他忙起身问她去哪里。

林溪朝他摆摆手,笑了笑,“我去旁边的厕所,你们聊吧。”

谢启明:谢谢,并不想和他们聊。

林溪刚出去一会儿,林萍骑着自行车回来。

她自从昨天在小农贸市场碰到谢启明以后就一直念念不忘,今天又特意去转了转,想看看能不能偶遇,结果自然失望而归。

她情绪有些低落。

她之前处的对象是自己同学,上学的时候他很优秀,不少女生暗恋他,她也因为他曾经对林溪表露过要帮忙补课的意思而格外关注他,最后成功让他更关注自己而疏远了林溪。

初中毕业后,同学们基本都下乡,她进了纺织厂,他也考工进了机械厂当学徒工。

这时候曾经的优秀少年就露出了他的短处。

他工作虽然认真,但是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都两年过去还是学徒工。

如今有工农兵大学的机会,以他的成绩原本肯定会被推荐的,结果他的机会却被别人花钱顶了。

她让他跟父母要钱把机会买回来,他愣是舍不得那钱,不忍心他爸妈辛苦。

这样没出息的,她真是够了。等她去了首都读大学,他还在这里当学徒工,等她两三年后毕业,她直接就是小干部了,他还能配得上她吗?

这么一比,她脑海里那个高大挺拔、英俊清冷的形象就怎么都挥之不去了。

“二姐,你回来啦!”林润大声喊她。

林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一天天咋咋呼呼的干嘛,叫魂呢?都多大了,就不知道稳重点,越活越回去……谢团长?”

林萍一边训弟弟,视线一转看到了堂屋的谢启明,她惊喜交加,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缘分吗?

他、他是特意来找自己的吗?

她心跳如擂,浑身血液都要涌上头了,心欢跳着要跑到他身边去,双脚却提醒她矜持,不要太放浪。

她要做一个娴淑贞静的女孩子,这样看起来更配得上他。

林润在那里跟她说谢启明和林溪,可林萍满脑子只有谢启明来找她,他应该也是对她念念不忘的,压根儿就没听见林润的话。

她走到谢启明跟前,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谢、谢团长,你……你是来找我的吗?”

谢启明蹙眉,这一家子都是什么毛病?以后必须少接触,免得把林溪也给带累傻了。

他冷冷道:“不好意思,我是陪我媳妇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