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吃过咖喱饭, 我告别了谷崎兄妹,异能特务科的委托文件也交由他们带回侦探社。至于我自己……当然要按计划去相熟的耗材店补充颜料。

对于任何一个画手来说,无论谁弄脏他盘子里的白色都是桩不可饶恕的罪行, 太宰治也因此荣登我的隔离榜第二名,第一位正是坂口安吾……

所以这两个人是一伙的吧?绝对是一伙的!

已知他们早有前情,散伙时眼镜子说他曾经在港口暴力社团工作过一段时间, 又知太宰治有着不方便与军警碰面的过去。我有理由推断这两个家伙正是在港口结识, 后来又因某事分道扬镳成了嘴巴上互相贬损, 行动上互相攻击, 心里却又互相挂念的奇怪关系。

——这样一来不就可以组成一个相爱相杀的全新c了么,突然意识到故事里根本就没我什么事儿, 冬季的海风忽然莫名凄凉起来究竟是什么情况?

我不由在心底大胆假设,恰好就在织田作之助出事前后安吾的精神状况发生过巨大变化,说不定他们三个都认识呢啊哈哈哈哈哈

——去做卧底的坂口安吾安然归来, 另一个社团成员太宰治退出组织, 至于与港口有关联的织田作之助,理所当然是那两人决裂的原因。

横滨还真就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城啊。

美术品耗材店大多聚集在艺术学院附近, 走过去也用不了太长时间。这家店的老板是我的老熟人, 经常会推荐些内部才有流通的特别材料。面对这种熟悉我习惯的人,也就幸亏我一向生活简单, 至今还没有被谁怀疑过行为举止不太正常。

我是说……死亡后回到两年前,这种事怎么想都没办法从逻辑上认为正常?

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数月,我确定身上没有随着时间回溯同时发生的怪事,自家也没什么祖传下来的不得了血统,然而目前的情况就好像那两年从来不曾存在过似的,太奇怪了。

走了一路思考了一路,眼看耗材店近在眼前, 我收拾起那些想了一半的各种可能,推开大门走进去。

大家得知道,很多矿物颜料来源乃是材质上等的宝石,往往有笑言道“最好的石头都被磨成粉做颜料去了”,可见这个行当有多烧钱。一些来路不明又不好出手的矿石就只能走这条路——其实价格并不一定会比作为装饰品出售时低太多。

近年电子工具在绘画制图中的作用越发广泛,但是对于漂亮颜色的追求永远是值得我们为之不懈奋斗的一件事。

所以天然矿物颜料的价格自然只有往上升,从没有往下降的。

不过我最近比较节省,这回来也没打算买什么,除了白色。

如果不能囤上半个抽屉,日子就没法再继续平静的过下去了。

“老板,大白。”

走到柜台旁边,我连招呼都懒得和他打。老板睁着死鱼眼回手从架子上掏出三四管不同产地的白色:“自己选。”

不同原材料和不同工艺,哪怕白色画在纸上也会呈现出细微差异。

花了整整一个小时选好我想要的,老板过来一边帮忙装袋一边闲聊:“老样子十二管是吧?”

他说的管不是那种铝皮小支一盒十二色的,而是类似于家用番茄酱的大包装。我迟疑片刻:“六管吧,最近没什么空闲时间动画笔。”

“那可真是遗憾。我还想托你画一幅风景装饰画呢,买家开价很漂亮。”他从袋子里拿出来几只放回货架下面的小仓库,抬头看看我:“虽然并不是艺术院校科班出身,矢田你还是很有灵气的。那种类似漫画的小插图能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反倒不如继续在艺术品行当打拼。要考虑考虑吗?”

我谢过他的提携,顺便告知好消息:“最近找了份新的全职工作,生活也算有保障,多谢啦!”

“这样啊,”老板耸肩摊手不再劝说:“好吧,那这幅风景装饰画你接吗?”

“尺寸多大。”如果要是太大我就不接,免得耽误别人。

老板报了个数,又告诉我价格:“怎么样,听上去真让人心动是不是?”

他说得没错,都快是河濑编辑许诺的十倍了。高端艺术品市场行情确实如此,这等好事老板还能想到我,让我非常感动。

“材质不限,内容不限,风景装饰画?”他给的实在太多,我几乎无法拒绝。

老板一听爽朗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当然有限制。买家的要求我给你发到邮箱回去自己看,决定要接就打电话,不过得快点,多得是人想要这份收入。”

“谢了,看看再说。”

我提起袋子结账,踢踢踏踏走回侦探社。

下午去外地出差的乱步先生总算出现在办公室里,正抱着四五只盒子吃点心,腮帮子上沾着渣子也不知道。

“嗯,小吹雪你回来了。”他冲文件架比划了一下:“干的不错,不过你也太宠那些不爱动脑子的家伙啦,推理过程写那么详细干嘛,不嫌浪费纸吗?”

“但是这样社长看文件会比较省力吧。”

被我一语正中重点,乱步侧头想想:“好吧,你成功说服了我。”

紧接着他不服气的出声找回场子:“明天和我一起去警视厅!你的职位是调查员啦调查员,又不是文秘!”

“知道啦!”

嗯,关于名侦探需要有人陪着才能顺利到达目的地的特点,所有人都笑而不语。

傍晚下班前与谢野晶子从医务室过来约我出去喝几杯。

之前侦探社只有她一位兼任医师的女性调查员,想来点就只能买酒窝在宿舍里过瘾。现在有了我,医生小姐得到了个全新酒友,自然只要不值夜班就会喊上我一起出去潇洒。

我本来是不喝酒的,更没有什么酒友饭友。但是在打开新世界大门后我发现外面的景色相当诱人,也许是迟来的二次叛逆期吧,以往从不接触的东西现在反倒热衷尝试,慢慢竟也能喝出点滋味。

“好啊好啊,上次看到有盐焗银杏果,这回尝尝吧?”

与谢野小姐见我热烈响应更加高兴,守着点一到下班时间就拉我杀向她最喜欢的小食店。

盐焗银杏果是近来流行的时令食物,带壳银杏洗干净再用粗粒海盐炒熟。食客们每人拿个小夹子边吃边夹,逐渐放空大脑什么也不想,还真是种挺别致的放松方式。

“银杏果有微毒,一次进食不可超过二十枚。”

晶子拿起一枚外壳焦黄带黑的坚果,用坚果夹“喀啦”一下恶狠狠夹碎,露出里面翠绿翠绿的果肉。

我有样学样也剥了一颗拣出果肉塞进嘴里,甘苦驳杂,如同人生。

“工作了这么多天,有什么感想?”她把果壳扔在专门的碟子里,手边方盒里的温酒缓缓散出醇厚香气。

我把第二个夹碎的果壳从果仁里挑出来,认真思考失败原因:“还好,大家都很关照,工作内容简单又轻松,实在是太幸运了!”

“等到下个月你还能这么想就最好。”

晶子将酒盒里的温酒倒入玻璃杯抿了一口:“我第一次见到你那天就在想,为什么有人明明快要哭出来却还非要硬挺着微笑呢?”

“因为哭也没有用啊。哭泣的前提是有人在意,否则除了浪费力气不会对现状产生任何改变。”

终于搞明白为什么总把银杏果夹烂,我换了个方向发力,清脆一声后果然得到完整果肉加一,然后强迫症发作似的一个挨一个全都夹开摆得整整齐齐。

晶子拿起一颗排好队的果仁扔进嘴里:“说得也是。”

“喀拉”“喀拉”“喀拉”,我没说话,继续把她盘子里的银杏也给夹开拨出来排队。

温酒喝了一盒之后与谢野医生开始上头抱怨,她不满的拍了拍桌面:“那些家伙,一点也不知道保护自己,可恶!”

说得正是国木田独步与太宰治这两位调查员,一个为了工作鞠躬尽瘁,一个为了自杀绞尽脑汁。不论原因,隔三差五总要见点红挂点彩浪费治疗室里的药物。

“晶子……是很温柔的人呀!”

酒精催得我整个人轻飘飘的,说话也说得更加直接:“温柔又坚强,真让人向往。”

“这话从你嘴里出来总觉得不大对劲……”

医生小姐挠着下巴歪头想了想:“就没人吐槽过你这种奇怪的自我认知吗?”

我迷迷糊糊的看着她:“我的自我认知有什么问题?很正常啊,合情合理合乎逻辑,既中立又客观。”

晶子回望了我一会儿,突然抬手捂着额头就笑:“算了,该让我怎么说呢,你这样也挺好。”

降低期望值的同时也能降低满足线,一个很容易就满足的人日子过得也会更轻松些。

无论经历过什么,都能轻轻松松重新站起来笑着继续前进,教育矢田吹雪形成这种世界观的人当初就是这么期待的吧。

“啊……银杏果已经吃完了,酒也喝完了,一起回宿舍吧?”

我看看盘子里剩下的空壳,不死心的一个个又重新捏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漏网之鱼。晶子跟着起身,一起走到门口结账出门。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我们两个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慢吞吞走过一辆又一辆被堵在原地动弹不得的轿车。堵车嘛,每个人口密集型城市都必不可少的病症。横滨437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居住着四百多万人口,这个密度从世界范围来看也算得上拥挤了。

路边走着很多和我们一样下班之后呼朋引伴小酌数杯的人,有些看上去已经不是喝的第一摊。白天1衣冠楚楚的精英们在夜晚解了领带扎在头上又唱又跳当街表演行为艺术,就不知道明天醒酒之后能不能度过心理上的难关。

本国的酒文化么,常常为人所诟病却又无法发生改变。其中又催生出不知道多少低劣的习惯,往往让人在哭笑不得的同时愤怒却又无可奈何。